他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无奈道,“不许哭了尔尔,你要开开心心的才能养好身子,我才敢让你给我生个孩子……”
钟离尔吸了吸鼻子,含着鼻音“嗯”了一声,江淇却实在难受道,“我说的是真的……当年我在宫门外看见你难产,血流成河的模样,到现在我心里都还怕着……你……”
他不忍再说下去,她也不忍让他再说下去,忙搂紧了他答应他,“我不哭了……我只是想想我们现在还能有这样的时候,心里觉得庆幸。”
他何尝不知道她的不安,缓缓叹了一声,“你放心,尔尔。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妻了,咱们也出来了,当初答应你的事儿我都做成了,剩下好好陪你一辈子,也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她心头滚热,轻轻点了点头,抱紧他撒娇,“夫君,我想吃糯米糕了。”
他一听也笑出来,把人往上一颠,惹得她咯咯笑起来,爽快应了声,“好,为夫带夫人去买糯米糕,咱们再蘸上糖,吃热乎的!”
第100章 番外4-千斯年兮,永以为好
十二月末,钟离尔有孕的消息随着一封家书,递到了江南钟离府。
钟离夫人高兴得连忙教霁儿和钟离卓都把手中事放下,登时便要往梁城去。无奈钟离郁文与儿孙千劝万劝,说钟离尔信中写明,年底行路凶险,万望安度新岁,明年开春再来陪伴她待产。钟离夫人这才勉强应了,只教清欢先回她身边伺候着,等一过完年,阖家便准备去梁城看望幼女。
自钟离尔有孕,江淇便与她回了城内云府居住,有清欢和其他下人伺候着,他才能放心看她养胎。
新岁临近,钟离尔两个多月的胎被照料得尚且稳妥,只待三个月一过,便算坐稳了。
可江淇却仍旧是小心得过分,小心到连碰她一下都不敢,这几日干脆轻易不近她的身了。
钟离尔知道他是挂念她好不容易有孕,头一回当爹,怕不小心伤了孩子,反复与他保证她身子安好,却依旧没用。
江淇这一日下午,在她睡着以后又出了府。
因着临近年关,梁城虽比不得京城繁华热闹,街上却也家家户户都张罗了喜庆的红色,年货摊子一个接着一个地摆。腊月里快过年了,家里父母难免纵着孩子,连卖小吃的摊子都多了一倍。
他一路看过去,遗憾这样热闹,却顾及她和孩子,不敢多带她出门逛逛。只好吩咐身后小厮新鲜货物一样买了些,除了新灯笼、贴纸这种年货,钟离尔爱吃的糖和糕点,也都提了不少。
小厮还在后头提议,“爷,这瓜子花生也都瞧着新鲜,咱们不买两斤回去么?”
江淇只看了一眼便摇头,“夫人怀着孩子,吃不了这样干燥的东西,怕买回去她非跟我闹着要,不买了罢。”
说完又回头谨慎吩咐道,“回头跟管家知会一声,府里旁的人也都别带回去。”
小厮连忙应了,他再一点,觉得货都置办齐全了,便让下人先带了回去,自个儿往烟花铺子去了。
穿着这样好云锦的男人,颜色又这般打眼,一进门,掌柜便连忙笑着上前招呼道,“公子是来买烟花的?那您可来对咯,梁城最好的烟花都在咱们家,除夕晚上一放,一定能吸引全城的目光!”
他被掌柜伺候着转了一圈,见存货颇多,听掌柜说花样也齐全,便毫不吝惜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柜上道,“掌柜是实诚人,我瞧了一圈也确实不错,这些银子是定金,除夕当天我教人来提货,你这儿所有的烟花我都要了,一直到年前,有多少要多少,你不必再卖给别人了。”
掌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捧着银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贵……贵人……我这烟花加起来,可放一夜也放不完啊!”
本以为这话能劝眼前这模样俊俏的公子一劝,熟料他倒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掌柜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江淇见状,方笑了一下,模样看得掌柜一个大男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好心解释了一句,“我家是从京城来的,往常过年惯了看宫里放烟花,若是没有像回事儿的,怕是不行。”
掌柜的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胸脯了然道,“这般……我就懂了!公子是随着双亲告老还乡,买来哄家里父母高兴的么?这年头,像您这般孝顺的贵人可不多啦!”
他笑着摇头,只淡淡道,“恃怙早故。是我夫人喜欢看烟花。”
刚合上的嘴又张开了,掌柜这回实实在在惊道,“这……!能这般讨父母开心的贵人少有,肯如此宠妻的,更是没见过啊!”
江淇笑着点点头,并不再多说,只又吩咐了掌柜提货的日子,得了保证后,方出了铺子,径自回府去了。
除夕这一日,因着守岁,阖府都忙得不可开交。
钟离尔孕中贪睡,身子沉了,这一觉睡得也沉,冬日天短,醒来的时候天上已经挂上了星星。
清欢前来伺候她起身,她揉了揉额角,轻轻问了声,“爷在外头呢?”
清欢点了点头,扶着她穿好衣裳起来,“买了东西回来,瞧见夫人还在睡着,便去院子里做东西了,说等着夫人一道吃饺子。”
钟离尔不解,“做东西?”
清欢抿唇一笑,只给她披上披风道,“夫人自己去瞧瞧便知!”
她无奈,只得往后院走,阖府都披灯挂红,后院整个长廊三步一个大红灯笼,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她刚走到廊下,便听见刀斧劈木头的声音,心中愈发疑惑,小心捧着肚子加快了脚步往院子里去。
江淇听见她脚步声,登时便放了手里的斧子,挽着袖子起身过来扶她。
钟离尔被他扶着走上前,看见地上一堆木屑,有个小木马被他刻得刚能看出个模样,不觉指着那木马惊喜笑了起来,“这是你做的?”
他在凳子上垫了软垫预备给她坐,“嗯,做给孩子玩儿的。”
不等她接着发问,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看她的眼睛晶亮又专注,“饿不饿?教厨房传膳罢?”
说着就要往里去喊人,钟离尔好气又好笑,一把拉住他的手,江淇垂头,看着她仰起的如玉面庞,那双眼无声跟他撒着娇,一时呼吸一滞。
到底不舍得留她一个人,他握住她的手,环着她坐在椅子上,听她道,“夫君最近缘何仍总躲着我?”
江淇最听不得她这么问,知道自己理亏,只好无奈道,“我不是躲你,是怕我粗手笨脚,伤着你和孩子。”
她绝对不依,仔仔细细拉下他衣袖,遮住露在外头的手腕,握着他微凉的腕子暖着,佯怒去看他,“粗手笨脚?夫君在说谁?这样细白修长的一双手,我再没见过天底下还有谁比我夫君这双手生得更好看了!”
江淇永远拿她没办法,无奈笑出来,控制着力道抱紧她,“尔尔,是我不好……”
钟离尔也不逼迫,拉着他的手贴在小腹,一步步引着他同她说心里话,“夫君想要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江淇到底叹气,他缓缓将下颔枕在她肩上,眼神专注又怜惜,认真道,“男孩儿罢。”
她一挑眉,“我以为夫君什么都依我,会说男孩儿女孩儿都喜欢。”
他看她狡黠模样笑得温柔宠溺,“确实都喜欢……可女孩儿终归是要嫁人的,我怕她再遇不到像你我这般爱她的良人,平白受委屈。”
她没想过他会有这般细致心思,一时之间心头一热,忽然不知说什么好,只拉着他的手,将脸缓缓贴上去,“你做的这个小木马,我都喜欢,更别说孩儿以后看到了……咱们就这么悠着他长大,让他高高兴兴,平平安安的,将来哪怕不封侯荫将,只要孩子好,我都知足。”
他揽着她,伸手指给她看漫天的星星,轻轻抱着她摇晃,“你喜欢,回头等你出了月子,我给你做个大的。你们一大一小,一起骑木马,我挨个悠着你们。”
话方说完,她心里感动得没边儿,还没等来得及哭,他自个儿却先受不住了,将眼睛埋在她颈侧没再出声。
钟离尔感觉得到他心绪翻涌,怀着万般温柔地抱紧他,心里又感叹又欢喜,“夫君……”
江淇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抬头,她心化成了一滩水,咬牙道,“大不了,你喜欢,我也给你悠一悠嘛……”
一句话逗得他破功,那些心里的酸都烟消云散,江淇抬眼,好笑地看着她,“尔尔,你真是……”
钟离尔得意极了,弯着那双桃花眼神气道,“我真是夫君的开心果儿!”
他再笑出来,亲了亲她面颊,拿鼻尖蹭了蹭她的,两人笑了一阵儿,才听江淇轻叹道,“那日在庙里,我是真心实意拜菩萨的。”
她也静下来看他,低声回他,“我知道。”
“我从前腥风血雨里过,从没怕过什么。但是尔尔,我现在处处都怕。我确实想祈求神明,赐我好好儿的一生,好好儿地陪着你顺利生下孩子,我们好好儿地看着孩子长大。”
他靠着她,满足地喟叹道,“别无他求。”
她把手指贴在他唇上,眼圈儿都要红了,“要求!怎么不求?求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你还能被我收入囊中。”
他看着她点头,笑着郑重道,“好,我永远都对你俯首称臣。”
她蓦地要哭出来,却被他拉着手打断,往空中指给她看。
抬头那一瞬,千万烟花齐绽,铺满了整个夜幕。
一如多年前,他们二人相对立在宫墙下,看过的那一场。
阖府的下人都在欢呼,全城都在这场烟花下轰动起来,外头有孩子笑闹追逐的声音,她又一年伴着他听人声鼎沸,看盛世烟花。
不同的是,这一年,他们身边全都是切切实实的人气儿和热闹。
是他承诺过的,无拘无束,快慰自由的一生。
周遭的亮融成暖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她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一分一秒的缤纷美好。
他的唇在漫天的烟火里贴上她冰凉耳垂,带着温热,低声与她笑道,“新岁安乐,我的尔尔。”
她靠在他怀里,一手抚在小腹上,含泪笑着仰首,满心的爱意,热烈回他——
“新岁安乐,江淇!”
***
【后记一】
雨势渐歇,檐下露出个绿油油的脑袋,东看西看地停不下来。
云瓷举着荷叶杆儿的小手,从头顶落下来,兴奋地伸出去接檐上滴下来的雨水。
凉凉地掬了一手,小人儿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白嫩的小脸上神情跃跃欲试,便想要往嘴里送去。
身后蓦地伸出一双手来拍打她的手腕,云瓷手一抖,好不容易接的水珠儿都落在了新裙子上,眼瞧着水渍晕开一圈儿,她小脸一垮,对着身后的人怒目圆睁,“云婴,你干什么!我都快喝到露水啦!”
身后的少年模样俊俏,眼角眉梢玩世不恭的风姿像极了生父,揉了揉妹妹的头,扒拉了一下那宽大的荷叶,忍不住嗤笑道,“还露水……露水是深夜或晨早采的,你竟然把雨水当成露水。啧,一点常识也没有。娘亲那样的聪慧,你若能继承半分,便也不会傻得如此可爱。”
云瓷张牙舞爪地要跳起来抓哥哥的脸,少年一手轻轻用力,便顶住了她用红绳儿扎着两个牛角包的头,好整以暇看着她挣扎吼道,“你笨!你才笨!娘亲不就是夸了你两句书读得好!你便忘了你五岁还扎不好马步的事实了吗?云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他放了手,云瓷一个不察撞进他怀里,瞪着眼睛抬头去看他,“云婴,你这个负心汉!”
少年嘴角抽了抽,妖冶漂亮的眼睛是爹娘身上最完美的结合,对着她垂眸道,“哪儿学来的乱七八糟?负心汉是你能跟哥哥说的话么?你知道什么是负心汉么?”
小人儿的嘴角学着母亲的模样勾起一个笑容,依稀可见多年后的倾城模样,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哼,不知道了吧?!娘亲都告诉我了,昨日娘亲说爹爹归家晚了一刻,还未经允许私自打了酒,这就是负心汉!负心汉就是不听女子话的坏人!”
少年揉了揉额角,将小人儿抱起来往屋里去,云瓷仍旧扑腾着手在不停地捶他胸口,云婴偏头看着她恐吓道,“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学学什么是淑女风范。再这么野下去,早晚嫁不出去!”
说完,一把将云瓷抗在肩头,也不顾小人儿蹬着腿憋红了脸大叫,“云婴,你放我下来!有种打一架呀!欺负人小算什么本事,莫欺少年小你没听过吗?”
少年忍不住拍了下她的屁股,教训道,“莫欺少年穷,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云瓷一听,更激烈地挣扎,小拳头捶着哥哥的肩膀,不住道,“好呀!你骂我是狗!我是狗你不也是狗吗!我还要告诉娘亲和爹爹,你骂我们全家!”
少年轻哼一声,不在意地掏了掏耳朵,扛着她越走远远,只留下小女孩的声音不住回响在门口——
“你等我长大,你等我长大我一定会报仇的!云婴!你这个负心汉!!!”
【后记二】
自家中长子幺女都出去云游求学以后,府里就安静了下来。
钟离尔正日对着孩子们的院子叹气,江淇实在看不得她这样,便拉着她去街边搭了个凉棚,供官道边上过往的行人车马歇歇脚,喝碗凉茶。
这一日正午,日头正毒,他瞧她热,不住劝她回去歇息,钟离尔却不听,偏给倒茶的江淇打着扇子,“这时候正热,太阳这么毒,万一有过路人中了暑气可怎么好?再等会儿回去罢。”
他拗不过她,便也随着她去。
不过片刻,还真教她说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