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叫声,呐喊声,更多的还是在叫着谁的名字,近近远远,整个世界与她隔了一层屏障,走不进出不来。
海水的咸涩充斥着鼻腔,与天相连的海平面下是如此暗无天日,冰冷的,凶狠的,以拍碎胸骨的力度翻搅着她。
沉浸在黑暗的大海中,远处隐隐泛着光。
柔姬仿佛意识到什么,拼命伸手。
等下,带我走……别把我丢下在这儿……求你们……
“柔姬!柔姬,清醒一点,马上就到医院了……你他妈给我醒过来!!”
别……别哭……
我马上就可以去找……去找……找谁?
“带她走!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你疯了!她是你……”
谁在说话?
“亲爱的,你说给宝宝取什么名?”
“嗯……‘姬’怎么样?宝宝是我的小公主哈哈哈哈!!”
这是……病房吗?
温馨的房间里一对年轻夫妇正抱着一个婴儿,面容模糊,却喜悦地笑着,柔姬站在他们几米远的地方,愣愣地看着,情不自禁抬起脚步——然而他们的身影也随之往后消退。
等等!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拼命跑动,心里焦灼难受,伸长了手去抓,然而她仿佛被定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消散。
“啊!!!”
“大小姐,跟我们走!”
“你们干什么?!放开!”
“砰——”
“啊啊啊!!!!”
柔姬猛得抱住自己,身体颤抖着打哆嗦。
那是……枪声吗?
一声声回响包围着她,温热的血液沾在指尖,烫得生疼,天旋地转,广阔的空间仿佛被枪声笼罩,炸响在脑海中。
等……等等!
不要!停手吧!会死的!!
“哗啦——”
柔姬猛得又被沉入海中,窒息感一瞬间回归,她拼命睁开眼,身前又出现了暖光。
是他们。
仿佛一直在原地一样。
“回去吧,见你一面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回……哪儿去?你们不要我了吗?
你们是谁?
“回去吧,他们在等呢,我们早晚会见面的,在另一个世界!”
不,已经没有人等我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要留在这儿!
“一样哦~”
年轻的女人笑着隔空点点柔姬的头,仿佛在抚摸她的脸庞,身边的男人手揽着她,好像也在笑。
“如果要说不一样——你是我们留在世间的珍宝。”
……谁?
我?
大口的血突然咳出来,淹没了床单,手术台上的少女身体抽搐,意识逐渐模糊,医生焦急地摁住她的四肢,呐喊的声音都有些扭曲了。
“拿血袋来!开启体外循环!”
“血压40!30!持续下降!”
“强心剂!”
……
“回去吧~”
柔姬迷茫地站在原地,从黑暗里被几双大手拉扯了出去。
“手术成功,等她清醒就能完全脱离危险了,但现在还不能去探望,这点儿请家属见谅。”
阿笠博士忙摆手,对医生说没关系。
另一边,毛利小五郎虚弱地撑着墙,冷汗浸湿了衬衫,整个人仿佛要升天了。
女儿小兰因为救得及时,虽然虚脱了但没有生命危险。
危险的是柔姬。
救生衣隔离了腹部的伤口,因为水温不再出血,好算是没有引来鱼兽,但内脏受到严重损伤,低温冻伤,求生意识忽强忽弱。
她没有家人,名义的监护人工藤夫妇不在,手术知情同意书是他代为签字。
毛利小五郎右手哆嗦得差点拿不住笔,还是目暮警官在旁边猛打了他一拳才让他稳住。
简直是……
上次这个样好像还是英理生小兰的时候。
这辈子也不要再来第三次了。
柔姬被捡回一条命,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沉睡,身边来来往往很多人,但都安静着,沉默着。偶尔她能听见两声低泣,却很快被掩住了。
几天后的清晨。
她好像睡了很久,要把这些年做噩梦没睡好的夜晚都补回来,这才终于满足地睁开眼。
身体还很沉重,但柔姬一眼看到了床边摆弄花束的人。三头身的小学生,藏着一个高中生的头脑。
“咳……”
工藤怔愣了一下,这才缓缓回头,病床上的少女终于睁开了眼,正微微笑着好像要说什么。
“你醒了?”
他惊喜地凑过去,声音却放的很低,怕惊扰到什么一样,轻手拿开氧气罩。
柔姬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的幼驯染。
“你……是不是,骂我了?”
“……”
“在我进,医院的时候。”
“……”
还不能流畅地说话,柔姬嘶哑着嗓子费力地吐出两句,然后看着工藤呆滞住的眼神笑得开心。
“……”工藤回过神来无语地看着她,“你一醒来就想说这个?”
“没有……咳。”柔姬偏头又笑了两下,胸腔闷闷地发疼。
她清了下嗓子,这才转回头对着他,郑重地说。
“——我回来了。”
工藤瞬间柔和了眉眼,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像小时候迎接来他家吃饭的小女孩一样。
“欢迎回来。”
“你看望病人……送玫瑰花?”
柔姬无奈地叹了口气,身边华丽的大少爷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的不对,理直气壮地说。
“啊嗯,你对本大爷家的玫瑰有什么意见?”
从那天醒来以后,她的病房每天都没少过人,来探望的朋友和老师们一拨又一拨,连护士小姐姐们都已经偷偷向她打听过好几个人的信息了。
好在她这里是特级病房,不至于影响其他病患。
嗯,特级病房。连柔姬也要感叹一句,是的,有钱确实可以为所欲为。比如在病房加塞一张床想要给她陪护这种事,竟然被医院批准了。
但柔姬拒绝了。
她的伤恢复得很快,毕竟进口药跟不掏钱似的给她用,她现在可以下地走路,不需要陪护。
而且夜晚陪床什么的,搞不好真的是陪“床”啊。
“哦?可以活动了?”迹部点了点泪痣,起身坐在她身边扶着她腰,附身,低哑的嗓音贴在耳朵上,“要不要陪你运动一下,啊嗯?”
温热的吐息洒在耳中,柔姬缩了缩脖子,乖乖摇头。
“不用了不用了,我伤还没好呢。”
“哦,那要不要陪护?”
“……”死亡选择题。
迹部看着呆滞的少女,闷笑着亲了亲唇边的小耳朵,小心地抱住她,“好了,不逗你了。”
“不过柔姬醒来倒是活泼了不少,继续保持。”
迹部深邃俊美的面容上还有些疲惫,这些天又抽空陪她,又要处理学校和家族事务,其实他们相处时间并不多,但他敏锐的洞察力永远会第一时间发现她的改变。
柔姬出神地看着他。
“……好,你也多注意。”
“哼,本大爷永远是最华丽的,啊嗯?”
“……”
柔姬张了张嘴,最终憋出一句话。
“下次看望病人别送玫瑰,不合适,可以换成百合或者康乃馨。”
“啧,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大爷傻?”
“……”
如迹部所说,她变得活泼了一些。
醒来后,柔姬发现自己好像隐约触及到深层的记忆,但具体还是想不起来。
不过,那种陌生的温暖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她大概能理解幸村精市的变化,因为生死之间,真的能看清很多事。
有些执着在意的,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情感障碍也好,奇怪的身体也好,在她还能活着的情况下,都不算什么。
比起沉溺在那些“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问题中,她更愿意与朋友们见面,享受阳光和美食,欣赏生命。
没关系,每一次见面都好好地说再见。
没关系,好好回应别人的需求与喜欢。
没关系,她可以去学着接受和赋予感情,总有一天她会发自内心地感受到爱。
她过去纠结她与普通女孩的不同,何必呢,不同就是不同,或者说,没什么不同,她也一样呼吸,一样工作,一样普通。
谅解自己,接受自己。
这才是她在濒临绝境时最想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