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赵琼一出现, 哪怕一些想要男娃,打心底里觉得福团有大福气、也希望福团有大福气的妇女,也不敢再对楚枫指指点点了。
王萤一见赵琼, 也有点不自在,到底一个大人欺负小孩被别人家的长辈看见了, 有点失面子。
但王萤一想到自己丢了的五元钱,脊背又打直了:“她要是没偷我的钱, 为啥身上会有钱呢?这么小的孩子, 谁会在身上揣钱?”
赵琼直接了当怼回去:“合着只要是个小孩子,身上一旦有钱就是你的?就不许别家大人拿钱给她们去供销社打点酱油啊醋啊啥的?”
她扫了躲在王萤怀里的福团一眼:“何况, 七岁的小孩儿都能断定别人生男生女了, 别的小孩儿帮大人去买瓶醋也不算过分吧。”
福团咬着唇, 这个三叔婆不大喜欢她,福团感觉得出来。
现在,三叔婆还讽刺她不去当医生……看不起自己年纪小,但福团知道,自己就是有大福气, 有大福气庇佑着,医生都不如她哩。
只是很可惜, 这话说出来没人会信。
王萤也被一噎, 强辩道:“福团那是有福气, 其余小孩儿能和福团比?”
赵琼懒得和这种满口封建迷信的人多说,她也相信楚枫不会是那种小孩儿,陈容芳家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楚枫楚深这俩孩子都没去别人家蹭饭,自尊心强得很,怎么可能偷钱?
赵琼对楚枫说:“小枫,你亲口说,你有没有偷钱?”
楚枫神色镇定,清柔的声音带着坚定:“我没有。”她抬眸望向王萤:“你丢的五元钱是整的还是零的?”
王萤恨恨地瞧着她:“零的!”
那些钱,可都是家里一分一厘攒下来的,是王萤的命啊!
楚枫点点头,对福团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的福气又有了新的认知,她身上揣的钱是零的,王萤掉的钱也是零的,要是今天说不清楚这回事儿,以后小偷的名声,就会死死焊在楚枫身上。
楚枫说:“我身上也有零钱,但那是我自己的。我可以拿出来给你看,但是,万一我拿出来你就说那个钱是你的怎么办?你掉的钱有什么特征?”
王萤现在在气头上,而且,说不出来咋回事,本来她还挺喜欢楚枫这个小孩儿的,现在却越看她越讨厌。
王萤愤怒道:“你别想抵赖!我记得很清楚,我的钱上,一张一元的缺了一个角,还有几张一元的上面沾了桑叶浆!”
王萤经常摘桑叶,摘了桑叶的手会被桑叶汁染得漆黑,有时候王萤下了工没来得及洗手,去看看自己的钱,钱上就沾了桑叶浆。
楚枫听完,把自己裤兜翻出来,衣服里的兜也翻出来,从兜里掏出了一张钱,是一张一元的。
她仰头:“姨,你看,我的钱是我今天拿去买酱油的,我爸妈忙,只能让我和哥哥割了猪草去买酱油。我们虽然是小孩儿,也不至于一点事儿都不帮着家里做。你看看这张钱,没缺角,没有桑叶浆。”
楚枫先给赵琼看过,赵琼看完点点头,再拿给其余看热闹的妇女看。
“真的没桑叶浆。”
“挺新的一张钱。”
妇女们啧啧称奇,这时候都信了楚枫。
一个一直就不信福团说生男就生男的妇女说:“行了,事情也查清楚了,王萤,你得给孩子道个歉。刚才我们都在这儿歇凉的时候,人小枫还在割猪草,割完猪草还要去买酱油,你就别耽搁孩子的时间了。”
王萤不敢相信,难道真的不是她的钱?
她一把夺过那张钱,果然完完整整的,一个角都没缺,崭崭新新,更没有什么桑叶浆。意思是,她一直冤枉了楚枫?
白奶奶已经抱着楚枫,愧疚得眼里带泪:“孩子,我对不起你啊……你帮我背猪草回来,本来是好心,我儿媳妇却冤枉了你。”
楚枫轻声安慰白奶奶:“没事的,有误会说开就好了。”
王萤却顾不上这些,她着急忙慌道:“如果不是我的钱的话,那我的钱哪儿去了呢?”她急得掉下泪水,“小枫,你这孩子也是,你只有一元钱,没有五元钱,你直说就行了啊!你这不耽误我时间了吗?”
这话说得就太不叫人了。
不等赵琼生气,白奶奶就气得在王萤身上连拍几下:“你给这个孩子说话的时间了吗?啊?”
“你一发现掉了钱,就跟要吃人似的拉住孩子,谁不怕啊?你自己不反省你自己,现在还怪被你冤枉的孩子没替你考虑周到?我,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媳妇啊!”白奶奶气得颤颤,差点没站住身子,楚枫和赵琼连忙扶住她。
楚枫不直接说自己只有一元钱,实在是怕了。
福团的福气无孔不入,让她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格。如果刚才楚枫说自己只有一元钱,王萤丢了钱着急,会不会怀疑她偷了一元,不敢偷全部?
她肯定要打算精细些,全方位洗脱自己的嫌疑。
王萤已经哭着进屋里找钱,到处都没找到,哭嚎连天:“我的钱呢?我的五元钱哪儿去了啊?”
一个妇女道:“仔细找找,你确定是今天丢的吗?你上一次看你的钱是多久?”
“我记得前几天还看到过呢。”王萤哭得双眼红肿,趴在床下找钱,担心是掉在什么角落了。
这时,一个妇女想到了什么:“五元钱?”
这个妇女就是那天和李秀琴搭话的年轻小媳妇儿,她一下捂住嘴:“那天秀琴不是给我说,福团捡到了五元钱?!”
她一会儿看着福团,一会儿看看王萤,不敢再想下去了。
福团暗示楚枫偷钱,结果自己之前捡了五元钱据为己有?这小孩的心思,咋这么深?
福团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怎么会呢?楚枫明明没有意外之财,怎么她身上有钱,却不是偷的呢?
怎么、怎么这些人居然好像怀疑是自己偷了钱?
福团一下慌乱起来,圆润的眼里就蓄了泪水,吓到了那个说话的妇女:“诶诶,你别哭啊,我就这么说一句,这可是你妈之前自己说的。”
“而且,王萤自己都说不清她的钱是啥时候掉的,她掉了五元钱,你捡了五元钱,这不太赶巧了吗?可别是捡到了人家王萤的钱,五元钱啊,可不是小数目,够一大家子嚼用多久了!”
就是。一些妇女们都点点头,人学校里还教拾金不昧呢,这福团捡了五元钱,那是福气吗?她们家要是丢了五元钱,平心而论,她们要心碎死了。
福团见大家都怀疑她,哭得伤心极了,就像个福娃娃一般,引人怜惜。
但这时,大家可怜惜不起来,你之前捡到的钱是什么样子的你就说嘛!你刚才说楚枫的时候不是机灵得很嘛?现在你只是哭能解决什么问题?
一群队员都不知道该咋办。
信福团有福、能带来男娃的妇女不敢斥责福团,不信这一块儿的也不想和福团多沾上,神神叨叨的。
只有赵琼胆大,什么也不信,她凛眉,加深了语气:“福团,你捡到的钱是什么样子,你直说出来就是,你哭什么,刚才你说小枫、看着小枫差点被搜身的时候你没哭,这时候哭什么?”
赵琼是厌恶福团的,从福团煽风点火,说楚三叔要高升、引得年春花公然给楚三叔送礼时,赵琼就厌烦这个搬弄是非的福团。
没事儿天天盯着别人家的好事儿、坏事儿,盯着谁是瘟鸡崽子,谁没福谁有福……真是烦透了,就不能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吗?
平时她不会和孩子计较,可现在亲眼看见福团又搬弄另一件是非,语气怎么能好。
被这么凶一句,福团反而不哭了。
就像是知道哭也不起作用。
福团小小声地抽噎着,眼泪挂在圆圆的脸上:“不是……不是福团,我捡到的钱是一张整的五元钱,是没人要的。”
这么多天,不知道为什么,确实没人来找福团要钱。
福团的嫌疑也洗刷清楚了,王萤的钱没法怪到两个孩子身上。她想生男娃,不敢抓着这个事揪着福团不放,张开嘴就哀嚎起来:“我的钱,我的钱啊。”
赵琼一手牵住楚枫、一手牵住楚深:“走,咱们回去吧。”
楚枫却道:“等等。”
她回头看向福团,直言不讳地说:“福团,我兜里的钱一直揣得很深,你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的兜,看我兜里有没有钱?刚才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冤枉。”
她冷冷道:“你下次再莫名其妙盯着我的兜,小心吃教训。”
楚枫知道福团有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福气,但她也不是泥人性子,和福团的对立已经是注定的局面。她至少得让福团知道,有些奇怪的“福气” 别想冲着她来后,她本人还能全身而退。
泥人还有三分火呢。
楚深也厌恶地看向福团,这个充满锐光的神色将福团看得心里一抖,整颗心都害怕得缩起来。
她想到上次明明她的大福气告诉她,楚深楚枫要掉到粪坑里去,结果不只没掉进去,愤怒的楚深还用石头砸起粪水溅了她满身。
福团……现在福团有点怕了。楚枫楚深,这俩人都不是好惹的,每次她的福气帮她一点忙,他们俩就要发飙,一个用粪水砸她,一个在众人面前讽刺她。
没有一个队员帮福团说话。
确实,人家楚枫说的是这个理。
福团天天盯着别人的兜算什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爱说是非呢?
赵琼更是道:“福团,别天天盯着别人,多专注自己。”
还是那句话,脖子伸那么长,也不怕闪着?福团的脸唰一下红完,赵琼则领着楚枫、楚深走了。
赵琼等人走后,待在王萤家的人也借故离开。
本就不信福团能招男娃的妇女走得飞快,就连一些半信半疑的,现在也走了,这福团……看着像是品行不大好,是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来引人夸她有福?
一时间,关于福团是不是有大福气、能不能招男娃的事情,在第九生产队里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有争议,反而传播速度更广。
有人说,别瞎闹了,什么小孩儿能招来生男娃?要是真这么灵,这个世界早就性别比失调了。
有人说,福团可有大福气哩,是天上的星宿,几百年可能也就出福团这么一个星宿。
除开福团的争议,队员们还在讨论陈容芳家哪儿来的钱,能还清钱债?粮债要等发了粮食才能还,但能还清钱债已经很了不得了。
陈容芳和楚志国都不是揽功劳的人,大大方方地说,楚枫楚深一直在收集知了壳,他们是借了孩子的钱,以后还要还给两个孩子。
但照样,有的人信,有的人则不大信。
尤其是年春花,她就觉得两个瘟鸡崽子能有这种本事?
要是收集知了壳能赚这么多钱,那,按照福团的福气,福团要是去做这个事儿,岂不是要发大财?年春花就这么琢磨开了。
今天,楚枫和楚深照例在地里割猪草的时候,大壮等一群小屁孩儿就来了,福团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
几个孩子跟蝗虫过境一样,把地里青青的草都给踩下去不少,青草汁液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闻着令人心旷神怡。楚枫楚深割着草,身上也像是染上青草香味。
楚深忽然说:“妹妹,你脸上沾上草液了。”
楚枫用手擦干净,绿色的草液被抹掉,露出白皙的肤色。楚深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就是不想理会这一群人。
福团咬紧唇瓣,这几天,福团更加受宠了,家里的活儿是一点不用她做。
她又摸了一个妇女的肚皮,推断这个妇女怀的是男娃,巧的是,这个妇女明明才七个月的身孕,福团摸了她的肚皮一下,当晚回家她就提前发动,早产了,果然是个男娃。
于是,关于福团是不是有福的争议中,有福的说法大大盖过没福的说法,不少人家都提着礼物去年春花家求福团摸摸他们媳妇的肚皮。
福团那简直就跟个团宠一样,谁也敬着,捧着,宠着,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大壮见楚深、楚枫不理会自己,跳出去:“诶,你们俩——”
楚深回眸,不发一言,大壮莫名有些发怵。
楚深楚枫是被年春花一路嫌弃着、心里被打碎脆弱后再重建,一路长成了今天的坚定气质,大壮还是个天天只知道玩儿的小孩子,自然有点点没底。
但小孩子,再怕也怕不过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