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除非你也不去我就不去,”祝雁停与他笑了一下,“你赶不走我的,我赖也要赖着你。”
萧莨不错眼地盯着他,眸色幽黯,祝雁停握住他手指,轻轻捏了捏,凑近过去,吻上萧莨的唇。
萧莨猛地按住他后脑,发狠一般咬住他的唇齿。
待到终于被放开,祝雁停抬起手背,在嘴唇上抹过,果真又咬出了血。
这一抹血迹蜿蜒上他的面颊,如染了胭脂一般,分外妖娆昳丽。
萧莨的目光更沉,扣住祝雁停肩膀,将之压上榻。
后半夜,萧莨睡得十分安稳,祝雁停却无甚睡意,天热潮湿,他浑身是汗,随意披了件衣裳起身,坐在床边,听窗外夜雨淅沥,安静看着趴睡在身侧,眉目难得舒展的萧莨。
指腹沿着萧莨汗涔涔的脊背跳动,一下一下,如同找到什么消磨漫漫长夜的好玩的事情,祝雁停忍不住地笑,直到手腕被萧莨扣住,将他攥下去。
萧莨压住他,已然睁开了眼,看着他的眼中像盛着一泓深潭:“你做什么?”
祝雁停的嗓子有些哑:“没什么,睡不着罢了。”
“睡不着便滚下去。”
啧,脾气果真是大,要做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
祝雁停抬手帮他拭去额头上的汗,软声道:“你睡吧,我守着你,哪也不去。”
他说罢又仰头在萧莨的嘴角亲了亲:“真的哪都不去。”
萧莨松了手,不再理他,重新趴回床里,哪怕是祝雁停贴过来,黏着他,叫俩人身上的热汗更多,也没再出声。
祝雁停拥着萧莨,终于安心睡去。
翌日清早,起身用过早膳,一行人出门去往邻县灾民安置点。
他们到时灾民正在领膳食和汤药,有数千人,分列排队,秩序尚算平稳,大多数人虽衣着破败,面色倒都还好。
听说摄政王来了,人群中一阵骚动,这些底层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当下就都跪了地,战战兢兢地磕头。
萧莨心知即便叫他们起来他们也不敢,干脆不说,当地的官员领着他去看了灾民的住处,和他们用的膳食,又详细与他禀报了这里的安置情况,眼见着萧莨的神色平和不少,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们先前也是见过成王的,即便那人自立称了帝,都比不上面前这个摄政王更有帝王气势,在萧莨面前他们总会不自觉地紧张,甚至如履薄冰。
听官员说完,萧莨又随意叫了几个灾民过来,亲自问他们。
这些人到了萧莨面前更是吓得压根都不会说话了,支支吾吾半天,一旁的官员看得干着急,直到跟在萧莨身侧的祝雁停开口,温声提醒道:“不妨事的,你们慢慢说,不用急,也不用怕,王爷是来帮你们的。”
被他这么一安抚,那些灾民果真不再那么诚惶诚恐,其中一位老者代表其他人先开了口,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哭诉他们的日子过得艰难,连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蝗灾,还饱受各种名头的苛捐杂税压迫,他唯一的儿子也被官府强行征去做苦役,就再没回来过,听闻已死在外头。
一个人哭,其他人便也跟着低声啜泣起来,纷纷开始诉苦,祝雁停听得十分不是滋味,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想象不到,这些底层百姓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可他当初帮着祝鹤鸣争皇位,为的也只是自己的权势地位,从未考虑过这些人丝毫。
“以后会好起来。”萧莨郑重允诺,嗓音低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一众乡民又跪了下去,连连与他磕头。
萧莨上前,亲手将那满鬓斑白的老者扶起。
又说了会话,萧莨的亲卫过来,低声与他禀报:“王爷,灾民里有个人自称是先帝身边伺候过的老人,想要求见您。”
萧莨的眉头狠狠一拧:“先帝身边伺候过的?”
“是,应当是先帝时甘霖宫里的一个大太监。”
甘霖宫的大太监,怎会沦落成了灾民?
萧莨冷声吩咐:“将人带来。”
祝雁停闻言也十分意外,待看到人,则更是惊讶,这人他认得,是长历帝跟前十分得用的一个大太监,却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他。
不单是祝雁停,萧莨也认出了人,这人名叫洪全,是长历帝亲信之人,从前出入过甘霖宫的,应当都能认得。
那叫洪全的老太监跪倒在萧莨和祝雁停身前,老泪纵横:“奴婢、奴婢还以为再见不到昔日京中之人了……”
萧莨皱眉问他:“你为何会在此地?”
“奴婢本是赣州之人,陛下驾崩之前给了奴婢一个恩典让奴婢回乡养老,后头南边战乱,那伪朝廷的贼匪打来,奴婢不得不出逃,投奔了吴州这里的一个远房侄子,前些日子发大水,奴婢那侄子也死了,独奴婢一把老骨头苟活下来。”
恩典之事,祝雁停是知道的,那时长历帝已经迷迷糊糊,有一回神智尚算清醒时与他提起,想要放伺候他多年的那些老人出宫养老,这事还是他帮着办的,给那些人发了不少养老银子,送了他们回乡。赣州靠近闽粤之地,与伪朝廷屡有摩擦,这老太监若是因战乱逃来吴州这里,倒也说得通。
这人毕竟是伺候过长历帝的,祝雁停一时有些心软,小声与萧莨恳求:“不若你将他带回去吧,如今这世道,他在外头养老定也不得安稳,还不如让他回去。”
萧莨淡淡看他一眼,尚未说什么,那老太监忽又道:“还有一事!奴婢苟活至今,也是为着这事,若奴婢不能将这样东西交出去,奴婢便是死了都无颜去见陛下!”
他说罢,抖抖索索地解下抱在胸前不肯离身的那个布包袱,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用几层油纸包着的东西,在众人面前展开。
待看清楚他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萧莨的双瞳狠狠一缩,祝雁停更是惊讶万分,那竟是一道圣旨!
洪全颤抖着手捧起圣旨,哑声哭道:“这是奴婢出宫前,陛下自知时日无多,私下给奴婢保管的传位圣旨啊!”
萧莨身边的亲卫一步上前去,将圣旨拿了过来,递给萧莨。
萧莨直接展开,快速浏览,越看神色越是阴沉,洪全匍匐着往前,与祝雁停哭道:“殿下,您是陛下的亲生子,陛下一直都知道,他要将皇位传给的人就是您啊!”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住了所有在场之人。
祝雁停愣在原地,而萧莨已然面色铁青。
洪全放声痛哭:“那时您与陛下都被逆王胁迫,陛下原本给了奴婢这道圣旨和调兵的兵符,借口放奴婢出宫,其实是要奴婢去两京大营调兵救驾,是奴婢该死,逆王那会儿权势正盛,奴婢太害怕了,没有完成陛下的嘱托,出了宫就直接回了乡,兵符在途中丢了,只保住了这道传位圣旨,自陛下驾崩之后,奴婢日日做梦,梦见陛下责骂质问奴婢为何不去救他,奴婢真的该死,奴婢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若不能将这道圣旨交出去,奴婢、奴婢哪怕下十八层地狱,都无法恕罪啊!”
荒唐!荒唐!!
祝雁停大瞪着眼睛,不可置信,这阉人嘴里说的就没一句是真话,长历帝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他那时日日夜夜守着长历帝,他根本不可能写出这样一道圣旨,这必定是假的!
萧莨霍然起身,声音比冰霜更寒,吩咐亲卫:“将他押下去,待后处置。”
洪全情急之下大喊道:“奴婢没有说谎!这真的是陛下亲手拟下的传位诏书!千真万确!殿下和太子殿下是双生子!都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嫡子!陛下要传位的人只有殿下!殿下才该是大衍之主啊!”
洪全被人拖了下去,哭喊声渐远,但已经晚了,在场的除了那些灾民,还有数千官兵,景州城的知府和一众官员都跟了来,尽都听得一清二楚,看向祝雁停的目光俱是又惊又疑,视线还不断往萧莨手里的圣旨瞟。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长历帝时的旧臣,虽之后投靠了成王,那也是逼不得已,萧莨不计前嫌用他们,也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稳住吴越局势,要说他们有多忠心萧莨,那都是假的,不过都是墙头草罢了。
如今突然听闻冒出来个长历皇帝的嫡子,和所谓的传位圣旨,虽真假不辨,但瞧萧莨和祝雁停这反应,似乎果真有蹊跷,不免更叫他们心中嘀咕,只不敢出说来而已。
萧莨并未解释,丢下句“回城”,快步离开。
祝雁停回神,慌忙跟上去。
上了车,见萧莨依旧怒气未消,祝雁停握住他的手安抚他:“你别生气了,这事摆明就是有备而来,故意的,你越是气乱越是着了他们的道,将背后之人查清楚再行应对就是了。”
萧莨冷冷看他一眼,祝雁停的神色沉定,握紧他的手。
他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既是冲着他来的,更是冲着萧莨来的,可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不能自乱阵脚。
待到萧莨的神色终于平静了些,祝雁停拿起他手边的圣旨仔细看了看,无论是笔迹还是印章确实都与长历帝的分毫不差,他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离奇:“知道我身世的人应当没有几个,会是谁传出去的?”
萧莨身边的亲信自然不可能,屈烽也决计不会往外说,祝鹤鸣已死,当年知情的那些人不是被祝鹤鸣杀了,就是被萧莨杀了,那还会有谁?还是说,其实还有落网之鱼?
萧莨冷道:“虞道子那个道人随章顺天一起逃出京,章顺天死了,他逃了。”
“虞道子?!”
“嗯。”
祝雁停顿时了然,若是这样便不足为奇了,祝鹤鸣能知道的事情,虞道子想必也能知道,若是他做的,这传位圣旨能伪造得这么以假乱真也说得通,只是不知他如今又投向了谁。
这该死的道士!
下午,他们回到景州府,老太监洪全被押下狱审问,事情已然在外头迅速传开。
但没有人敢来问萧莨,倒是有人想直接问祝雁停,奈何萧莨不让他见任何人。
就这么过了七八日,这事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外头愈演愈烈,连萧荣都快马叫人报讯来,说事情已传到北边,圣京城中已然传遍,朝廷内外议论纷纷,说祝雁停其实是长历皇帝的嫡子,长历皇帝留下遗旨要传位于他,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更有人说祝雁停早知晓这事,且私下拉拢了屈烽,迟早要与萧莨分庭抗礼。
萧荣十分焦急,他也是第一回 听说这事,又不知真假,京中那些个人暗地里还不知起了多少心思,只怕又要乱起来,他疲于应付,已是焦头烂额。不光是萧荣,连一直留在蜀地的贺熤和统帅戍北军的徐卯都写了信来,询问萧莨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莨只叫他们稳住下头的人,若有敢乱嚼舌根的直接拿下,别的并未多提。
因着接连不断的雨水,战事推进受阻,各路兵马都停下了暂作休整,萧莨亲率的南征军麾下各将领先后回了景州来,商议调整之后的作战计划。
可这些人担忧的,显然并不只有战事,还有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皇位继承人之事。
面对一众部下的疑问,时隔这么多日,萧莨第一次在人前提起这事:“圣旨是假的,已经查清楚,洪全被聪王收买,伪造了所谓传位圣旨,故意在人前做了这么一出戏。”
且外头消息能传得这么快,短时间内闹得天下皆知,还特地将屈烽扯进来,自不用提,也是聪王的手笔。
一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赵有平犹疑问萧莨:“那……,郎君是否确是先帝之子?”
萧莨冷眼看向他,未有回答。
这是赵有平的疑问,也是他所有这些部下的疑问,包括贺熤和徐卯等人,不怪他们会疑心,长历帝病逝前那两年确实十分宠幸祝雁停,甚至有消息传出皇帝意欲将祝雁停也收做养子,因而祝雁停与祝鹤鸣之间起了嫌隙,被祝鹤鸣猜忌,再有就是屈烽的态度,先前他们都想不通,祝雁停到底是如何劝得他退兵的,如今却是恍然大悟。
萧莨的沉默不言,更是叫众人心中笃定,那道传位圣旨虽是假的,只怕祝雁停的身份,确是真的。
一时间,各人心头千回百转,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心思。
无言片刻,有人出列来,单膝跪地,沉声恳请萧莨:“王爷,祝雁停的身份尴尬,哪怕传位圣旨是假的,如今闹得天下皆知,已然有无数人相信它是真的,日后必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还请王爷为大局考虑,速断速决。”
此言一出,殿中瞬时鸦雀无声,萧莨轻眯起眼,眸光森寒:“何为速断速决?”
“还请王爷为大局考虑,不要再留此人,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这人名叫郑韬,从前是萧蒙手下的一个亲信都司,萧蒙在战场之上被人暗算,也是他拼死将尸身抢回,萧莨去了西北后,他被萧让礼安排跟了萧莨,如今已是游击之职。郑韬此人,向来沉默寡言,从不多事,这还是第一回 ,用这般强硬的态度与萧莨说话,名为恳请,实则已然有了逼迫之意。
没有人吭声,下头站着的这些人虽面上不提,其实大多都有相同的想法,他们辛辛苦苦为着萧莨打天下,若是最后皇位依旧落回了祝家人手里,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萧莨握紧的拳头抵在桌案上,冷声提醒他们:“他是本王的妻子。”
可那又如何?天家无父子兄弟,何况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萧莨对祝雁停心软,祝雁停会对他心软么?真到了那一日,祝雁停会愿意留着萧莨,留着他们?毕竟,祝雁停先前与那逆王狼狈为奸何等做派,他们可都没有忘。
“王爷!此人留不得!”郑韬拔高声音,“王爷是成大事之人,不该妇人之仁!且不说他本人有无与王爷争夺之意,其他的人,如那个屈烽,还有许许多多别有用心之人,王爷如何保证,日后他们不会利用祝雁停的身份对付王爷?”
“够了!”
萧莨呵断郑韬的话,面色已难看至极,怒目扫过默认郑韬之言的众人:“我只说一遍,祝雁停是本王的人,除了本王,谁都别想动他!”
他说罢,抽出腰间佩剑,一剑劈在面前桌案上,将之劈成两半后,丢下神色难堪的一众部下,拂袖而去。
待萧莨走远,赵有平上前去搀扶起依旧跪在地上的郑韬,低声劝他:“王爷有多看重郎君,你我都知道,你又何必这般强硬……”
郑韬面色阴沉,哑声道:“就因为如此,那人更留不得,只要与他有关的事情,王爷便会失控、失了理智,当日在下幽城下,王爷甚至不顾性命,单枪匹马前去救人,岂能如此?王爷是要成就大业之人,不应该有这样的软肋和把柄!”
萧莨回去内殿,神色依旧不好看,祝雁停给他沏来茶,端到他面前:“……我听到了一些,你的那些部下,是不是要你处置了我?”
萧莨抬眼,目光冰寒,陡然扣住祝雁停手腕将他攥坐下去,掐住他下颚冷声提醒他:“你少装作深明大义,也来与我提什么大局。”
祝雁停微微摇头:“我没有,我没那么傻,别人逼你几句,我就当真去死,如了他们心愿。”
萧莨冷眼看着他,祝雁停的目光坦然,他自不会去死,他为何要这么死了,叫算计他们的人称心如意?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