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不反的,与我们有何相干?”妃衣女子把杯中酒喝干,往前一放,示意青娘继续倒酒,“旁的不消管,我们只须盯着钟老三,要比这混蛋早一步找到主子……我们这些得过恩惠的人,不能做王八。”
青娘洁白贝齿轻咬下唇,“可是这么些年,主子……”
“两年前郑二传来消息,说找到了主子,为免消息泄露,只定了一个地址让守护者聚集,可惜他还是着了老三的道,那日未到,此后也没任何消息传来,不知道是死是活,有没有把主子消息泄露出去。”妃衣女子说着说着似有股咬牙切齿的火气,“我只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自己也多番查找,希望早一步找到主子,若郑二那厮敢露一丁点消息出去,害主子受苦,我便亲手掐、死、他!”
青娘素手执壶续酒,问出一直以来的心中疑问,“为何三爷……会反?”
“还不是他师傅忘恩负义,起了歹心?师徒俩一个德性,以为主子不在,代主子管的东西就都是他的,权力欲望越来越大,索性就想杀了主子,断了主子血脉根基,他从此就能随心所欲,怎样都行了……”
妃衣女子一边支着耳朵注意四下声响,一边低声与青娘讲述了些前代恩怨。
青娘是被她从乱葬岗捡来,当亲生女儿养的。教养途中,诸多苛刻狠心,这丫头都挨过来了,难得的心正志坚,便是有些小性子,也无伤大雅。除了几个老家伙,她最信的就是青娘。
她最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她的传承,总要持续下去,万一她死了,青娘可替她做未尽之事。
“两年前郑二传的消息虽然模糊,但有一点很清楚,我们的主子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年轻男人。青娘你注意,让手下姑娘们好生擦亮眼睛,寻找我们的主子。下个天狗食月日,钟老三应该会有大异动,我们时间不多了……”
师徒俩说了会儿话,分析了此次成果,订下了下步行动后,青娘突然把胳膊伸到师傅面前,“师傅,您与我把把脉,看我是否中了毒。”
妃衣女子拉住袖角,指尖轻触青娘腕间,片刻后放开,“你身子很好,未有中毒脉象,为何会有此问?”
青娘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那个小混蛋竟然敢骗我!”
“怎么回事?”妃衣女子敲着桌角。
青娘委委屈屈地把皇庄发生过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不懂毒理,不知真假,便找了个大夫看,大夫说我真中了毒,说浅不浅说深不深,竟是找不出原因,我那时寻您不到,只好信了此事,上门与那小子讨要解药……谁知他竟骗我!”
妃衣女子笑出了声,“若我猜的不错,你当日该是中了貂毒。世面上貂种不多,大多无毒,可北边月支山脉有种白貂,体液有毒,幼小时不甚严重,至多三五日毒自能清,若是成年貂,不及时救治倒的确可以死人。”
“原来如此!”青娘气的胸脯起伏,小脸俏红,“那小子冬月祭那日还与卫砺锋一起,也溜进了香阁!若不是我机灵祸水东引,怕又得被坑一回!”
“卫砺锋?”妃衣女子闻言微怔,话音沉下来,“此人,最好不要惹。”
☆、第173章 夤夜
卫砺锋把所有卷宗搬过来时,正值国子监放年假。
京城冬日寒冷,滴水成冰,不为生活所困的人都有猫冬习惯,纪居昕更是,一点也没有往外走的心思。他来京城时间短,认识的朋友有限,过来串门的也不多,可以预想这个冬天时间有多充足。他叫来孙旺问了问家里的炭可够用,得到肯定答案后,一头扎进了书房,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埋进卷宗堆里,足不出户。
卫砺锋经过那一日休沐后,越来越忙,有时竟三五天不见人影,稍微有个时间休息,也不回将军府,直接跑到纪居昕这里,蹭床睡,蹭饭吃,蹭澡洗,为了方便,他甚至搬来三箱子日常用品,堂而皇之放进纪居昕房间。
纪居昕本来是拒绝的,但卫砺锋太不要脸,就算当着下人,也敢耍赖皮,纪居昕比他要脸,总是敌不过他的缠磨工夫,最终败下阵来,无声默许。好在他的房间不小,除了内室牙床外,外间还连着一个暖阁,有张足够大的罗汉榻,睡卫砺锋不成问题。
他的房间内外打通,中间并没有门隔着,两个主子睡在里面,房间里就不大好安排值夜下人。纪居昕想了想,院里被卫砺锋安排了很多人手,分班执守,他这里已是非常安全,从小到大自己做事习惯了,没人伺候也没什么,他便交待绿梅,以后房间里无需安排人守夜。
卫砺锋时间很少,有时三两日,有时四五天才见一回,睡觉的时间也不一定都在晚上,经常是大白日里顶着青黑眼圈出现,睡几个时辰又出去了,两人碰在一起睡的时间并不多。
虽然‘并不多’,也是有的。
二人并不睡在一张床上,但睡在一个房间里,中间只隔了薄薄纱帘,纪居昕挑开床帘,往外一看,就隐隐能看到卫砺锋躺在榻上的背影。
纪居昕以为这种时候自己一定会睡不好,不料事实与他想象恰好相反,他每次都睡的非常香,连卫砺锋睡觉有什么习惯,是否打呼噜,磨牙,是不是说梦话,都不知道。
而且每次都会做极温暖的梦。梦到变成小小孩童,依在娘亲怀里,娘亲温柔的手,轻揉他的发顶,轻抚他的面颊,偶尔额头眼角甚至会有微微的濡湿,好似娘亲爱的不行,连连亲吻。娘亲会柔柔对他笑,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在他赖皮偷懒时轻拍他的手心……
每每做到这样的梦,他都不愿意醒来。起来后总是怔怔坐在床上良久,心内酸楚。
他的娘亲……此生从未见过。
因为总做这样的梦,纪居昕忍不住,照着在纪仁礼那里看到的娘亲画像,亲自执笔画了一幅,挂在书房,时不时看两眼,心绪才平静了很多。
日子就这么平静安和地流淌,纪居昕看的卷宗越来越多,对魏王有了新的认识。
如果魏王淡泊名利是装的,他真的很厉害。
因皇贵太妃受宠,魏王年少时过了一段很是嚣张的日子,待他娶了妻,朝中将他与太子比较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他就收敛了一身锋芒,开始表现的不慕权利。
一个从小读书好,脑筋好,懂事知礼的皇家子,娶妻之后越见稳重,知谦让兄长,懂朝事避嫌,眼明心亮,处处都能做的恰好好处,简直是做好皇帝的料子!
皇贵太妃亦是,年轻时会争宠,有女人都有的小性子,升至贵妃后也懂事了,只劝着先帝注意身体,有关朝事一律不发表任何意见,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也只自己默默受着不提,不让先帝知晓。
魏王母子表现如此之好,让先帝越来越喜欢,相反皇后越来越锋利,太子越来越泯于众人,未见出色,再加上太子误中毒,太孙生下来先天不足,先帝渐渐起了换太子的心思。
可惜先帝得急病,去的太突然,太子登基一事有惊无险度过,皇贵太妃搬离以前寝宫,住到太妃宫群,魏王也笑着祝福太子登基,完全看不出一点异样。
今上登基后魏王表现比以往更加淡泊,推辞了所有皇上想派与他做的事,说自己只愿流连山水间,看遍美景,享尽人间至情,皇上允了。
之后魏王发展多种爱好,除了以前就擅长的字,画,诗,还开始研究琴,棋,以及各种贵族玩乐游戏,诸如斗蛐蛐儿,驯鸟,钓鱼,总之大雅大俗,只要他觉得有趣的,就会试上一试,若不是他年纪渐长,这些算是雅趣,他一定会被外人称为纨绔。
因为他越来越广泛的兴趣爱好,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层次,什么人都有。
这样的行为,一直保持了这么多年。
纪居昕觉得,如果他真是如此性格,倒也享受,如果这一切只为掩饰,那他肯定会有无数烦累暴躁的时候,能忍到现在,相当不容易。
纪居昕一捧一捧卷宗看过去,突然看到这样一件有意思的事:魏王于七年前和江万闲吵过架,吵的相当激烈,都动手了,连江万闲老父亲亲自赔礼道歉,魏王都没给面子,最后还是魏王妃将大夫劝回,亲自送了车礼去江家,这段才算揭过。
江万闲七年前还在翰林院熬资历,如今却是文华殿大学士,内阁五虎之一。
纪居昕指尖下意识抚着茶盅沿,视线微敛。
男人都好面子,有些事不是一句话可以抹平。后面的资料里没看到魏王与江万闲有什么交集,那他们的关系,不说特别冷硬,突然好起来是没可能的。
可日前他见过刘昊两次,两次刘昊身边都有江良。江良是江万闲嫡长孙,怎么看怎么都应该得江万闲器重,若江万闲心里有疙瘩,万不会愿意江良与魏王儿子交好。
魏王与江万闲之间,是否在演戏?
纪居昕呷了口茶,继续往下看。
后续资料里有提及江万闲与魏王不睦,甚至不愿意嫡长孙与魏王之子走近的记录。
但记录是记录,事实是事实。
纪居昕亲眼看到,江良好似奉刘昊为友,样样以他意志为先的样子……
此处有异,需更多资料印证。
纪居昕执笔,沾了朱砂,在此卷宗封面做了个醒目记号。
看卷宗多了,有些眼花,纪居昕揉了揉眼睛,离开书案,随手拿起吴明的大字资料,翻看起来。
吴明这些天应他要求,看着平安胡同的时候比较多。
资料里说,纪仁德这些日子很低调,好像是认清了形式,不打算这个时候出头,虽年节近常与同僚友人相聚,却并未做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不过宅里下人最近置办东西很勤快,有很多并非只有年节才用的上,像是在迎接什么人的样子。
纪居昕脊背挺直,眉心微微蹙起,果然,下面还有一条,纪仁德这几天拜访岳父田明直比较频繁。
这是要用田氏了。
纪居昕把资料摔到一边,纪仁德这是要接纪家人上京!
想想故做慈爱的杨氏,总是用恶毒目光注视他的嫡母李氏,总是骂他的亲父纪仁礼,再加上总在给他添堵的兄弟姐妹,纪居昕就觉得恶心。
他与纪仁德说过,此处租约半年,到时纪家上京,他是回去,还是不回去?
纪居昕漆黑瞳眸里隐有思绪沉浮,明明灭灭。
之后,他又从吴明的资源堆里拿起来一张,上面写着:户部侍郎史元伯在求石屏先生的画。
这史元伯是吴明仇人,他写这行字时一定心绪不急,字写的有些扭曲。
纪居昕轻笑,特意在这张纸上写了三个字:他做梦!
这张纸第二天会送回给吴明看,宽宽他的心顺便强调自己立场。
现下不只吴明与史元伯有仇,他与兄元伯也有仇了。
史方远那厮太过分,实在是惹到他了。
而且观魏王卷宗堆,史元伯与魏王的关系,几乎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太明显。
虽然没有任何事实证明魏王通过史元伯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利益,但纪居昕直觉,查下去一定能找出事。他已做好标记,之后卫砺锋会去查。
外面梆子响了三声,夜已深。
突然一阵风袭来,烛火跳动不止。
纪居昕侧头看去,西面窗子开了半扇。
他有开过窗子么?
冬日天寒,几乎所有窗子都会紧闭,仅仅最里面的窗子会稍稍留一道缝,以免炭气过浓……
莫非是风太大,把只留一道缝的窗子吹开了?
纪居昕抬脚走过去,往外看了看。月光暗淡,院中积雪映着月光,微微有些亮光,北风呼呼刮着,树影摇动似舞,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他将窗子关了,走回书案坐下,将卷宗收起放到一旁,拿出最近邸报来看。
☆、第174章 谈判
很快,有一条消息引起了纪居昕的注意。
两日前的最新邸报上,有一条特别醒目:田明直忠勇救太子,得圣上表彰。
纪居昕对田明直这三个字非常敏感,因此人除是纪仁德岳父外,自身能力也很不错。
田明直性格偏隐忍,能豁出去,运气也不错。在今上还是太子时,早早站了队,甚至在一次与太子有关案件上,主动站出来维护太子,被先帝夺了官,贬为平民。
也因为地位陡变,被先帝不喜,田家日子开始不好过,田氏才委身与纪仁德做妾。至于纪仁德为何看上田氏,是否与其父有关,是真缘份还是有人算计,纪居昕不得而知,他只知道,纪仁德与田明直关系非常好。
纪仁德标榜专情,爱护田氏,不惜名声提她为平妻;田明直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爱屋及乌,对纪仁德越来越满意。纪仁德会与田明直献计,助他官升一等,田明直亦会用自己关系,提携纪仁德仕途顺畅。
他们二人,狼狈为奸,扶助前行。
这一次,他们算是抓到了皇上的脉门。
永宁帝放在心尖上的,一是大夏江山,二就是他唯一的儿子,太子。太子天生不足,体弱多病,发病时凶险异常,一点不对可能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田明直在节骨眼上救了太子,就是救了皇上一颗心。
再加上之前他对皇上的忠心,本就得了皇上信任,此事一出,他在皇上心中地位,定又高不少。
纪居昕微微凝眉,指尖轻捻。
太子久病,说句不好听的话,病危机会实在太多,谋个救命之恩一点也不难,田明直为何会在此时……
他眼睛一一扫过邸报,猛然看到两个月前一封,上书内阁首辅刘敬已乞骸骨!
这已经是刘敬已第三次乞骸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