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砺锋说最近十来天有可以预见的忙碌,期间消息封闭,不能及时得知他的事情,同上次阳青一般。知道纪居昕即将启程,叮嘱他路上务必小心,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好奇心太重,只管赶路,只要到了京城,便可以想怎样就怎样,他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护着他。
纪居昕前些天曾把简王世子之事告知,此次信里正好有卫砺锋的回应。他说简王世子人年轻,却并不简单,人品在宗室里算是不错的,但皇家事多,能不沾尽量不要沾,让纪居昕皆随心意。想怎样都行,想与简王世子玩,他会护着他不被任何事件波及,不想与简王世子玩,他就有把握让简王世子不敢再沾他。
话说的霸道又大气,纪居昕好想说你凭什么,皇室又不是你家的。不过卫砺锋护着他的心思这么明显,心底总有些感动,末了只皱了皱鼻子,轻哼了一声:乱操心,我是那样不懂事的人吗!
再之后,就是卫砺锋更为严肃的叮嘱,言道这封信因言谈用词微妙,不能被别人看到,所以派了专人送信,此人身手不错,还算得用,纪居昕这一路上京,就让此人随行以做保护,他也能放心几分。
另言他还有礼物与信件一起过来,使用时需注意的地方有哪些,又道一进京城就会有人接他,让他不用担心。
如此种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纪居昕看完后怔了好一阵,才把信放下,转头问周大,“送信的人呢?”
“就在外头。”
“请他进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卫砺锋对他的态度,一点点变了呢?
起初不过是因为秘密被撞破,不想被杀人灭口,订了个不怎么严谨的口头契约,双方在监视接触中渐渐了解,慢慢的,相处模式变了样。
现在,他并没有经历过与卫砺锋生死瞬间后背相托,却已经深得卫砺锋信任,被他划做自己人,千方百计地保护。
是不是……太轻易了些?
人生路上一直受苦,一直被强迫欺负的纪居昕,从未受到过如此认真执着的照顾,样样贴心,样样真诚,心下有些不安……
送信的人很快过来,宽肩窄腰一身劲装,遒劲的肌肉充满了力量,眼神淬着刀兵洗礼后的锋利,这是个军人,还是个非常厉害的军人。
纪居昕问了几句话,得知这人名叫宋飞,是个百户,入军开始就跟着卫砺锋,如今已十余年,性格有些沉默,话不多,但执行力很强。
宋飞知道这次任务就是护着纪居昕到京,送上头儿的礼物盒子,看着纪居昕把信纸烧了,才跟着周大下去安置。
卫砺锋送的东西有三样,一把匕首,一根发簪,一条腰带。
匕首长不足四寸,鲨鱼皮的外鞘,又窄又薄,精致小巧,几乎没什么份量。拉开刀鞘,薄如蝉翼的刀片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灼灼逼人。
刀刃看着很利,纪居昕没有伸手去试,试着朝茶杯切了切——手上没一点滞涩感,仿佛切豆腐似的,茶杯被划成两半。
纪居昕顿时眼睛睁大,好利的刀!
他赶紧把匕首收好,深呼了口气。
刀鞘上没有花纹,颜色也是朴实的黑色,瞧着并不起眼,卫砺锋说让他平日放在靴子里,必要时用来防身。
发簪是乌木的,簪头扁圆,簪身纤细,雕出水波纹路,也很朴素,但既然被卫砺锋送了来,就不一般。
纪居昕在月下找了很久,才看到簪头水波纹里隐藏的一处机关,轻轻旋转,簪头被扭了下来,倒过来一看,内里中空,藏了一枝极细的白色棒状东西。
卫砺锋说是这剧毒,危机时只消取出一点,或是捏碎让人嗅到,或是溶于水里让人喝到,立时就能让人七孔流血而死。此毒剧毒,用量极少就能达到强大后果,用时自己需小心。此簪质地刚好与此毒中和,一般戴着就不会有事,如有不慎,或担心中毒,将簪子置于鼻间闻一闻或舔一舔即可预防或去毒。
最后那条腰带,割不断斩不开,如果需要绑人,用它最好。
此三样,皆送于纪居昕路上防身用。
送来一个人还不够,还送这么凶残的东西……
纪居昕叹了口气,他欠了卫砺锋很多。
第二日一早,夏家车队就来纪家接人了。
纪居昕此次去京城,路虽不远,小伙伴们也很担心,夏飞博便提议让纪居昕跟着他家商队走。
商队运货,人多势众,保镖护院足够,比纪家安排的人不知道强多少。
纪居昕并未推拒,皆答应了,见商队过来,与纪家人告别,带着自己的马车,跟上了商队。
此次去京城,如果顺利大概很久回不来,纪居昕做的准备不少。
首先,到京城之后面对很多挑战和机遇,他不能做睁眼瞎,消息路子还是要搭建起来。吴明做这个已有经验,临清慈恩堂办的不错,到京城未必不能再办一个,且吴明仇人都在京城,近了也好看着他行动,替他报仇。
另外,纸墨铺子到京城也是要开一家的,石屏先生的画这两年风头大盛,名气已打到了京城,正该再开一家店,积累财富的同时,又得名利。只是苏家父子不能都过去,临清的事也得有人管。
纪居昕想了想,儿子前两年犯到别人手里过,人贩子自己说是京城的,别去了再撞人手里,于是决定只带父亲。左右老店只消维护,新店却要花大心思,苏修会更合适。
小厮就带了周大孙旺,加一个卫砺锋送来的宋飞,丫鬟只带了绿梅,其它跟来的人,都是杨氏派来护着他上路的,回头到了京城都要返回来。
嗯,还有小白貂。
小白貂大概也知道要走了,精神头特别足,不知道是不舍还是什么意思,坐在纪居昕肩上,大尾巴搭在纪在昕脖子上,不睡觉也不吃东西,怎么哄也不下来。
十里亭外,夏飞博林风泉徐文思来送行,三人手上都带了别离礼物,一一奉上水酒,与纪居昕干了,一声声叹气,道纪居昕走后,临清再没什么好玩的了。
纪居昕却笑容灿烂,“如今八月过半,再没几个月就是过年,过年后好生读书,秋闱便近了,大家好生考,明年此时,我们便能于京城重聚。”
“说起来近,可还是很遥远啊……”林风泉叹气。
“我们空时可以去京城看昕弟,左右又不远,日夜兼程不过四五日。”徐文思安慰。
“京里生意需照顾,我大概会经常去。”夏飞博手负在背手,目光深沉,“你不会寂寞太久。”
“好,我等着你们。”纪居昕把酒喝完,走上马车,掀开车帘,微笑摆手,“我要走了,你们珍重。”
“昕弟好走。”
“不要记挂我们。”
“看着别让人欺负了!要是别人敢欺负你,你马上写信回来,我们即刻杀过去帮你揍人!”
“要好好的……”
“还有小白,要记着我们啊……”
“吱吱——”
……
友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纪居昕眼睛里有些酸。
“吱?”小白貂鼻头蹭蹭纪居昕的脸,软软的毛扫在脖子上,暖暖的痒痒的。
纪居昕抱过小白貂,“就剩我们俩了。”
小白貂舔了舔纪居昕的手心,眼睛眯眯地叫了一声,软软嫩嫩,像是在安慰,还在它哒!
纪居昕噗一声笑了,“真乖。”
这天天气很好,路况也不错,马车走的非常快,很快出了临清界。
不一会儿,商队马车停下,该休息了,纪居昕也让自己的车也停下来。
绿梅伺候着纪居昕下车,周大走过来,“主子,后头有人跟着。”
纪居昕眉心微皱,“可看清了是什么人?”
周大附耳过去,“简王世子。”
纪居昕眉头皱的更厉害。
趁着车队休息,纪居昕抱着小白貂随周大走到车队末尾,果然远远地看到几辆车坠在后面,见他们停下休息,那几辆车也停了。
纪居昕想了想,缓缓走了过去。
见他往这边走,简王世子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车,脸上笑容洋溢,“真巧。”
“果然是很‘巧’啊,”纪居昕顺着刘昀话音,微笑行礼,“小民见过世子。”
“纪公子无需多礼。”刘昀虚扶了纪居昕一下,“今日天色正好,宜出行,我便收拾回京,不想与纪公子撞上了,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
纪居昕笑眯眯,“世子过誉,区区小民,不敢与世子并行。”
他拒绝态度明显,刘昀轻叹口气,“纪公子可是对我有成见?”
“不敢,”纪居昕回的坦率,“相反,我对世子很是敬佩,但人生路崎岖,我已经历很多,不想再时时处处担忧,离平静日子越来越远。”
“男儿成大事,总是不容易,担心一些小事,反会误了大局,我以为纪公子应当明白。”
“以我之年纪,离成大事还远,但凡能得几分清静,我也不想放过,更别说……”纪居昕顺着小白貂的毛,看着高远天空,“我所知所懂甚少,如今正是该扎实学识的时候,这时候说什么开创事业,还太早了些。”
“原来纪公子有大志向。我虽为世子,亦不好勉强,只希望与纪公子交个朋友,如果纪公子日后有意,先考虑我如何?”
“是小民不识抬举,还请世子不要怪罪才是,以后之事……”
……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很多话,纪居昕极自然地拒绝了刘昀的邀请,刘昀却不怎么死心,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纪居昕暗示自己和商队一起不方便同行,刘昀表示完全没关系,反正都是走这条路,他也不急,跟在后面就行,有什么事还可以搭把手。
就是一般人,到这份上已经很热情了,刘昀是简王世子,皇家宗室,能礼贤下士到这程度,着实令人侧目。
而且他态度彬彬有礼,做着死缠烂打的事情,却没半点死缠烂打的猥琐形容,一切来的相当自然,如水到渠成。
纪居昕说不退他,只好由他了。
于是,此一行路,夏家商队走在前头,纪居昕被护着走在商队中间,简王世子的车辆坠在最后,队伍浩浩荡荡,也算一路同行了。
刘昀回去后,身边带的清客不理解,问了出来。
刘昀眉心微蹙,“照理说我的确不应该做的这么过,有失皇家威仪,可我之境况你明白。从小到大遭受多少埋伏,生死危机亦不是一次两次,若不是我天生直觉太准,如今早已成为一堆白骨。这纪居昕,现今的确不起眼,资料里表现也只堪称优秀,但我感觉他隐藏了非常多,他的本事应远不止于此……”
“我身边被看的太严,纪居昕不愿意做清客也好,能做个不远不近的朋友,危机时候帮上一把……”
这一路顺利的出奇,连场不好的天气都没有,温度适宜,有微风,怎么看怎么适合赶路,到得第八日,车队已经到了京城界。
绿梅高兴地把界碑指给纪居昕看,纪居昕捏了捏小白貂的耳朵,心内笑卫砺锋反应过度。
塞了那么多防身利器给他,还让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旁守护,其实哪里用得着?不过行个路,走的还是到京城的官道,理应这么安全和顺才对。
过了京城界碑,并没看到什么繁华景象,与别县小镇一样,这里有山有田有农居,瞧着并没什么不同。
纪居昕猜测,这应是京城远郊。
果然,没一会儿周大来报,说是离京城城门还远的很,今天肯定到不了,到得预计地点休息一晚再启程,大约明日未时前后才能到达城门。
已经离的很近了,纪居昕心情很好。
可惜什么事情都经不起念叨,纪居昕刚刚感叹过天气好,午时后就阴了天,看着不多久就会落雨。刚庆幸路况好,走快点天黑前能到达预订客栈,躲雨并休息,前边的路就被阻了。
天色阴沉沉,有些暗,纪居昕突然心生不宁。
很快商队领头的掌事过来,说前路被官兵截了说要戒严,此刻不能行走,纪居昕心凉了凉,“那何时能走?”
“说是说不准,可能一两天,可能一会儿,眼看着要下雨,官兵劝我们改路。”
“掌事常来京城,可明白现下是怎么回事?如果不能行,都有什么路能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