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瑶草跟随母亲回避,以免柯老夫人事后迁怒。瑶草以为瑶玉犯了这大过错,驳了柯老夫人面子,应该被禁足抄经才对,熟料少晚谷雨来传消息,柯老夫人不仅亲自替瑶玉上了伤药,又安慰了瑶玉好一阵子,最后还应了王氏所请,让王氏带了瑶玉回去亲自照看。
方氏淡然一笑:“幸亏我们及时回避,你看着吧,明日你二婶母女要受挑剔了。”
谷雨笑道:“夫人所料不错,老夫人先头上药时还板着面孔,等大小姐嗯嗯唧唧一番表白哭诉,大夫人乘机进言说二小姐二夫人纯粹无中生有,别有用心,那些话她根本没听过,母女一唱一和大喊冤枉。老夫人听了,那心又转回去了,后来二夫人好心送来七香丸,与大小姐疗伤,倒被老夫人发作了一通,说她身为弟媳不敬长嫂,身为婶娘不疼子侄。大小姐见老妇人转了口风,越发哭得哀痛欲绝,老夫人也跟着落了泪,就连小婢们也有了不是,说‘你们今日倒听话,叫拿家法就拿家法,也不拉着些呢’唉。”
方氏闻言直摇头:“这越发骄纵的不成样子了,幸亏我们过了明天就走了,眼不见为净吧。”
谷雨又道:“还有更蹊跷的事情呢,二小姐后来提起礼服,说明日要穿戴,小婢准备去取,老夫人竟然不许,说是累了,有话明日再说,强硬的打发二小姐回去了。”
瑶草讶然:“未必祖母想替瑶玉昧下那套衣衫呢?如何偏心成这样!瑶玉到底有什么好?”
方氏笑着抚平瑶草拧紧的眉毛:“不气,不气,我们眼里烂泥,你祖母眼里却是黄金呢!都护了几十年了,成了习惯了,你祖母肯打她一顿已经不错了。如何能苛责她老人家一朝一夕改正过来?我儿何须羡慕旁人,汴京外婆舅母表姐,那个不疼你?”
瑶草蹭蹭母亲嫣然一笑:“还有娘亲最疼我,谢谢娘!”
方氏笑道:“母亲疼儿,天经地义,谢甚,傻丫头。”
说话间方氏一抬头看见谷雨欲言又止,笑问道:“你与清明还好呢?无人难为你们吧?”
谷雨叹道:“难为倒没有,毕竟我们服侍老夫人,与她们有些许帮助,只是,老夫人最近屡屡说起,说起,我们大了,最近似乎在替清明说亲呢!”
方氏闻言笑道:“哦,这倒巧了,九月去汴京,你母亲求了我,叫我替你看一门亲事,你虽是我的丫头,婚姻之事非同儿戏,我想知道你的心思,再替你们做主,不知你是想出去配人,还是在府里寻人?”
谷雨顿时脸红耳赤:“夫人,现在说的清明呢!”
方氏不理谷雨娇羞,自顾笑一笑,道:“记得你与清明、秋云、冬云四个小丫头随我出嫁之时都只十岁,一晃眼八九年都过去了,你们也是时候配人了,我先时让你们去服侍老夫人,却没把你们身契交出去,就是怕你们被人拿捏,胡乱配人糟蹋了。我今日特特问你,你可要说实话,免得误了自己。”
谷雨低头半晌红脸道:“我与清明一样,都愿意跟随服侍夫人小姐一辈子。”
方氏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谷雨犹豫半晌又道:“只怕老夫人那里有些关碍,老夫人似乎想把清明配给刘婆子家小儿子。”
刘婆子小儿子方氏知道的,虽然不是大奸大恶,却也失了他爹娘本性,整日只知道游手好闲,靠着父母兄嫂养活,这可不是女儿家良配,因皱眉:“定了么?”
谷雨道:“还没,刘婆子求了老夫人,那意思是要求娶清明,老夫人答应了,只还没挑明,我观清明的意思似乎不大愿意,最近一直躲着刘家人呢。”
方氏满意点头:“嗯,我知道了,你回去换清明来,我仔细问问,再做决定,你们陪嫁我一路过来,这些年帮我不少,我不会委屈你们。”
谷雨忙着跪下表忠心:“小婢会一辈子忠心夫人小姐。”
方氏随手脱了指上一枚镶嵌绿猫眼戒指戴在谷雨手上:“嗯,我信你。”
谷雨去后,清明即来。
方氏又是一番细语征询,清明也不愿意就地嫁人。方氏同样赏了戒指,安抚她一番去了。
瑶草微笑这看母亲方氏:“清明谷雨,祖母已经用惯了,估计想长久留用,才想把她们许给身边人,母亲这会儿索要,只怕祖母一时舍不得呢!”
方氏笑道:“别看谷雨说得轻巧,其实你祖母也想把她许给老张的孙子,让她们永远留在府里受用,或许也打了别的注意。”
瑶草讶然:“别的主意,什么主意?”
方氏笑道:“你祖母强逼你二婶把桂花身契送给瑶玉了,只怕你祖母将谷雨清明配给府里家生子儿,也是为了瑶玉找帮手,想叫她们陪嫁去杨家罢。”
“这样啊!”
瑶草翘翘嘴,果真如此,祖母可是爱得瑶玉入骨了。
柯家说是书香门第,其实就是破落户,前些年一直拉亏空,靠方氏补贴生活。现在了柯三爷名下来投土地多了,方才慢慢持平了。
像瑶玉,以柯家环境,使唤个桂花小丫头,还是方氏心善赠与,同为柯家女儿,瑶草丫头环伺,平辈姐妹不好太寒碜。
熟料人心真是海底针,难以估摸。柯老夫人除了送桂花,竟然还想送陪房,陪嫁娘子月钱可不少,只不知道杨家日后能否承担。
小户人家一般精打细算,是谓能添一斗,不增一口,舔一口人,不说吃饭穿衣,就说月例二两也不是小数字。杨秀雅出嫁三十六台嫁妆,也只有一个小丫头相伴出嫁,奶娘陪房一概没带。
方氏不知道瑶草心中算计,见瑶草目光闪闪,半晌不语,还怕瑶草不理解这些弯弯绕,细细给女儿讲解道:“这两个丫头,我原是有意让她们跟着你祖母历练,也为了揣摩你祖母心思,她们跟了你祖母七八年,倒学了些眉高眼低,很能了解老人家心性,讨好老人家很有一手,岂能让别人白白捡了便宜。”
瑶草联系母亲所说陪嫁瑶玉,又说专门让谷雨清明学习讨好老人家之法,难道是为了自己这个阿斗女儿准备呢?心念至此,不由脸上红了红,母亲对自己这个傻女儿真是费尽心机了。
只可惜,母亲一心为别人,却没顾好自己,一着不慎,马失前蹄,满盘皆输。叹息之余,瑶草陡然想起,前生之时,秋云冬云清明谷雨等一般丫头,在舅父们打上门之时,跟着回了方家了,连自己也摒弃了。
如此看来,这两个丫头还有些良心,主母去了没再服侍仇人。
瑶草正在遐想翩跹,方氏又道:“她们年满十八,方家一贯善待下人,论理早该发嫁了,我一直拖着没办,一来是没有合适人选,二来是没有合适机会彻底收复她们,这回正是个机会。借机收她们回来,正可堪用。她们原是我的丫头,好歹全靠主人一句话,不开口,任由你祖母发落,她们也不该有怨言。反之,我此刻出手解救她们,免做村妇,再给她们配个能干小厮,她们必定感激涕零,以后她们就是忠心耿耿之忠仆了,你可放心使用了。”
瑶草低头傻笑,左右而言他:“我有青果青叶,无需再添人手了,还是母亲留着使唤罢。”
方氏一挑眉,笑一笑,摸摸瑶草脑袋,转了话题:“嗯,以后再说吧,洗洗睡去,东西也收拾收拾,明日过了,我们就该起程回去了。”
瑶草又摸摸双胞胎苹果小脸,悬胆鼻方才告辞去了。
隔天早起,瑶枝来寻瑶草,相约一起去给祖母请早安,因为灵芝昨晚借宿瑶草房里,三人一番梳洗,一同前往柯老夫人房里。
柯老夫人昨夜伤神失眠,尚未起身,瑶玉却已经捷足先登,最离谱的是,她竟然穿着瑶枝的拜寿礼服,闪亮的飞仙发髻,满脸的胭脂娇羞。
瑶枝顿时恼了:“大姐,你如何又穿我的礼服?”
瑶玉瞪大眼睛,满脸迷惘:“二妹,你怎么这样呢?你不是答应接我穿几天么?如何又来反悔?”
瑶枝怒道:“是借你不错,可是……”
瑶玉马上打断瑶枝:“这就是啰,二妹,这衣服是你的,我又不要你的,你就借我穿穿何妨,反正过了今天,你可以穿一辈子呢,何必跟我争这一天半天?二妹,不要这么小气嘛!”
看着假惺惺瑶玉,瞧着那本该属于自己的红宝发带在瑶玉头上熠熠闪耀,昨日败白挨得骂,种种切切涌上心头,瑶枝是新仇加旧恨,忍耐到了极限,唬得一下就冲上去了,伸手就去抓瑶玉头上那闪闪的红宝石花簪子,嘴里嚷着:“你还给我,这是三婶给我的。”
瑶玉岂会让她得逞,头往后仰,抬手就推瑶枝,结果忘记自己昨日刚挨了打,推别人犹如打自己,随即一声哀叫:抱着头蹬在地上哭叫:“二妹,你干什么呀?你饶了我吧,别打我啊,我疼啊!”
一切变故只在眨眼之间,瑶草要拦已经迟了。
瑶枝以为得手,弯腰下去猛力想要掰开瑶玉手,想要拔下她头上红宝石。也是无巧不成书,恰在此时,柯老夫人在谷雨搀扶下出了房门,见状厉声喝斥:“瑶枝,你干什么?放手!”
柯老夫人积威日久,瑶枝吓得一激灵,松了手。瑶玉狡兔一般,快捷无比冲向柯老夫人怀里哭诉:“祖母啊,您看看,二妹一早就发了疯,拉着我胡搡乱推,把我头发都抓乱了,把孙女吓坏了,也不知道她为了何事这般冲动,作践孙女儿,祖母,您可要为孙女做主啊?”
不说瑶枝被瑶玉颠倒黑白气得瞠目结舌,就是瑶草与灵芝也当场傻掉了:天爷,这是什么人啊?世上竟有这般颠倒黑白呢?
偏生柯老夫人就吃这一套,一边拍着瑶玉后脑勺,一边细语安慰:“放心,放心,祖母不会委屈你,看你,来年都哭花了。谷雨,扶你大小姐进去净面。”
回头看着瑶枝瑶草便皱起了眉头:“瑶枝,你们能不能让我这个老太婆消停几日?昨天闹得还不够么呢?倒底还要怎样,你们才满意?”
瑶草知道,这话也捎带了自己了,顿时气得直发愣,这是说谁呢,难道我们回家探亲祝寿还错了不成?
瑶枝委屈更大,一时气恼,舌头只打结:“祖……祖母,您说的什么呢?怎么是我闹,大姐霸占我衣服首饰,难道我不该要回来吗?”
柯老夫人顿时不悦:“什么霸占?说得这么难听,昨天不是你自己也承认了,将衣服首饰借给你大姐穿戴呢?如何今日又反口?出尔反尔可不是好品行,我们柯家可没有这般门风呢!”
瑶枝扑地抽泣道:“是的,我承认,我借是借她,可是,当初也讲好了昨天就还我的,我的东西我不该要吗?这衣服原本三婶缝给我与祖母拜寿的呀?到底谁闹啊,祖母?”
你道为何柯老夫人前后判若两人呢?
却是昨晚瑶玉挨打过后,演苦情戏码哄回了柯老夫人,婉拒跟随母亲回去,是夜跟柯老夫人同塌而眠,临睡细语言说,她穿那套衣服是为了在人前给柯家撑面子,是为了给柯老夫人争光,免得人家小瞧了柯家。最后撒娇说,她想漂漂亮亮跟表哥定亲。
柯老夫人刚打了瑶玉,正觉得抱愧,随口便答应了。柯老夫人以为瑶玉一番解释是愧疚了,心里直抱愧,你看看只这孩子虽然做错事,可是一番好心啊,是为了柯家争光啊,自己还误会她,打了她,顿时悔恨不已。
谁知瑶玉的目的,却是为了继续霸占这套衣服。瑶玉私心以为,她今日非穿着这套衣服不可,她必须穿着它们,再次站在二舅母大表哥面前,这样才能彻底证明,柯家最美貌者是自己,最受重视者也是自己。
反之,若是今日瑶枝瑶草穿了,自己却没有,那就在所有人面前,包括杨家母子面前,颜面荡尽。所以,她必须霸占这套衣服,她绝不能输给瑶草,更不能输给瑶枝。
回头却说柯老夫人,也有自己小算盘,想着今日若裴家老夫人来了,正好可以解释一下,就说这套衣服原是为了拜寿缝制,小女儿爱美,提前偷穿了,借以表白表白,柯家懂得礼仪规矩的,瑶玉只是小孩子任性罢了。
这也是不谋而合,柯老夫人与瑶玉合了心思,那就是,这台礼服,瑶玉今日势必要再穿一天。
柯老夫人虽然心里的却这般作想,却不好意思明说,所以才有了之前那番先声夺人,弹压之话。
她们祖孙一个柯家权威,一个是柯家天使,没法子,只好委屈瑶枝这只丑小鸭了。
可怜瑶枝,当日得到这件礼服,夜里笑醒了几次,就是因为太高兴了,才会跟瑶玉显摆,却得了这样报应。
却说柯老夫人见瑶枝说出借贷之期限,顿觉有些对不起瑶枝,因好言劝道:“瑶枝,你姐姐今日要正是与杨表哥定下婚期,这是她人生一件大事,你就当朝贺姐姐,把衣服借她再穿一天,可好?”
瑶枝见柯老夫人如此说法,顿觉大势已去,看来今日是要不回来衣服了。瑶枝顿时心灰意冷,这套衣服平日根本鲜少机会穿戴,是特特为了拜寿准备,再过一二年,自己哪里还能穿戴,白白为瑶玉做嫁衣,顿时委屈莫名,哭得伤心欲绝。
柯老夫人今日诞辰,瑶枝这般哭发,他觉得大大的不吉利。
顿时翻了脸:“瑶枝,你给我住口,你不要再胡闹啦!”
瑶枝原本委屈,见柯老夫人这般呵斥自己,祖母太偏心了,好的人给瑶玉,好东西给瑶玉,如今连三婶给自己的东西也要帮着瑶玉来抢,只觉得自己活得太悲哀了,索性把心一横,你们把我不当人,我也不要面子了,索性闹一场吧。
她原本跪在地上,这会儿也跪得累了,把头埋在手掌上借以支撑疲软的身子,哀哀痛哭不止。
却说怡安堂后院这一番闹腾,早惊动了各房夫人。王氏苏氏方氏原本在各处忙乱指挥,齐心合力为柯老夫人准备寿诞酒宴。且唱戏的班子已经进府,正是各种忙碌不堪。这会儿听得怡安堂哭声震天,不免齐齐而来。
却是柯老夫人帮着瑶玉欺负瑶枝与瑶草。
方氏只觉得好笑。
苏氏却不高兴了,她不敢说柯老夫人偏心,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劈手就打瑶枝:“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长得丑就算了,还要人前来炫耀。想我柯家,书香门第,良善人家,人人处事,贞静恬淡,风骨铮铮,怎么出了你这样的不上道的破落户的玩意儿?不是你的,你也要争,白日做梦呢?败絮其内装富贵,你也配呢?还不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把女戒抄写一万遍,不完成不许你吃饭,丢人现眼,真是气死我了。”
瑶草以为苏氏必定要跟柯老夫人王氏理论一番,不想却改了这一出,听着他词费滔滔,正话反说,在心里直喊了好几声,佩服佩服啊!
那王氏见苏氏打骂瑶枝,只觉得称愿,心道,算你好是抬举。忽然瞧见柯老夫人变了脸,她才回过味儿,把那话细想一遍,似乎句句针对自己,顿时一张脸成了臭猪肝了。
方氏只觉得痛快却又不敢表露,只得上前劝慰苏氏:“二嫂且别生气了,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了,何必这样动怒,快些宽心些,怒气伤肝呢。”
瑶草见柯老夫人脸色不对,怕瑶枝要吃大亏挨打就划不来了,说起来这礼服之事自己有份,不能太让瑶枝倒霉了,因快步上前劝慰道:“二姐别哭了,我们身量差不多,你既喜欢,我今日让与你穿可好呢?”
熟料却被假哭的瑶玉听见了,她正下不来台,抓住机会就抢白瑶草:“你别假好心,早干什么去了,闹也闹了,祖母都气成这样了,你才出声,我看你成心挑祸看笑话。没安好心!”
王氏连忙帮腔:“就是这话,一样侄儿侄女,因何这般偏一个向一个呢,若是真有善心,没人侄女儿一样的看待,哪有今日这场闹腾?只可怜婆婆一辈子操劳,过个生日也不得安宁。唉,婆婆,都是媳妇无能,让您受累了,媳妇给您拿拿肩捶捶背,您看开些,消气吧,别气坏了,遂了别人心意。”
柯老夫人却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嘴唇蠕动出不得声。这回被王氏母女一挑唆,脑子一根经跟着她们转悠去了,被引入了死胡同,一时怒火直冲脑门,一双眼睛等着方氏,心里怒道:瑶枝瑶玉都是侄女儿,都要拜寿,你既然有这番孝心,让我舒心,就该全家一样,如今一家人闹成这样,你开心了?
不过柯老夫人没有王氏那般蠢法,这话堵在喉咙口没吐出来。心里对方氏已经恼恨至极了。
恰在这时,谷雨匆匆而来:“老夫人,新媳妇与亲家太太亲家少爷拜寿来了。
柯老夫人迅速一挥手:“各自回去,不用都儊在这里了,我警告你们,今日这事谁敢再提一句,别怪我要请家法伺候了。”
这话是护定瑶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