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刚才表演才艺的时机,沈妙妙已经“明目张胆”地将宴席上各色衣着看了个遍,这个时代上层阶级妇人间所流行的元素与注重的偏好,一番粗略的统计后也有了个大概认知。
此刻,她朝着席间一位夫人望了一眼,随后才回身向着永安公主行了礼,道:“殿下,崔娘子既然想知道,这簪子为何无法佩戴,那玉昭便僭越一回,给殿下以及诸位夫人娘子们展示一下,到底是何原因。”
永安公主此刻不悦已经被好奇取代,她望着沈妙妙,又恢复了满脸笑意,赞同道:“好,有劳沈三娘子了。”
得了公主的首肯,沈妙妙便携着簪子,径直朝着那位夫人走去。
那位夫人也发现了沈妙妙是朝着自己走来,她身边那杏眼的小娘子似乎有点紧张,怯生生地瞧了自家母亲一眼。
米驼色的卍字纹提花罗平平无奇,穿在她身上异常低调,但沈妙妙却知道,单从工艺上来讲,这提花罗不比她身上穿的五色罗要简单。衬着里面的宝相花缠枝莲纹素色袖衫,虽不华丽,却给人最为舒适的感觉。
这位夫人气质出众,全身上下最为惹眼的,大约就是头上那支珊瑚牡丹花簪了。
内敛含蓄,适度中庸,单从衣品就能看出这位夫人的性情。
沈妙妙走她们桌前,行了一礼道:“这位夫人,玉昭失礼了,不知能否请夫人帮一个忙,帮玉昭展示一下这发簪?”
沈玉昭鲜少出府,见过的宗妇臣眷自然不多,她不认得这位大理寺正丞钟茂海的夫人也可以理解。
钟夫人突然被卷进这闹剧中,神色倒也平静,她乐呵呵道:“帮忙倒是不难,只是……”
她说着转头看向永安公主,“这簪钗是送给公主的,我先来戴未必有些……”
“钟夫人不必多礼,既然是崔娘子送来替咱们解闷的,谁戴又何妨?”赵棠华似乎也十分乐在其中,散漫道,“说不准如果钟夫人带着合适,我就借花献佛,将簪子转赠于您呢。”
两人相视而笑,全然不顾听到被当做消遣而脸色一变的崔灵心了。
自然,她拿永安公主当幌子,永安公主有怎么可能被她一个小丫头耍的团团转。
得了公主这话,钟夫人欣然点头:“沈三娘子需要我做什么?”
沈妙妙这才踏上台阶,走到她身边,温声道:“玉昭失礼了,先把夫人头上的花簪取下来,您坐着就好。”
钟夫人的女儿坐在一旁,无比惊奇地睁圆了杏眼,随着沈妙妙的动作,一直扭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
取下钟夫人的牡丹花簪,钟夫人素净的发间便暂无装饰,沈玉昭将那支丹凤簪插在钟夫人的发间后,便退开来,众人看得分明,不过一支簪钗,更换后,钟夫人整个人的感觉立即便不同了。
钟夫人的着装已经算得上平日里妇人最为素雅的款式,因为她经常参加寺院礼佛活动,所以喜好自然也就素淡了一些,今日的春日宴,配上一支鲜红的牡丹簪子,素淡中也有了几分矜贵的意味。
在场不少妇人们心中暗自思量,要是换了自己,哪怕穿了和她一样的衣服,但这头上势必也要多簪几支发钗,翡翠暖玉,金花宝钿,说不得都要跟着出场才行。
如果妆奁里有一支类似这样的丹凤簪,说不得也要戴在头上,添一丝贵气。
但此时此刻,看着端坐的钟夫人,怎么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之感呢。
要说钟夫人气质摆在那里,犹如兰花暗自幽香,绝不是她本人的问题。
众人满脸疑惑,都不说话。钟夫人眼珠转了一圈,心中有了计较,便笑着问一旁的女儿道:“怎么样,好看吗?”
她扭头这一微小的动作,那簪子上瑞凤口衔的垂珠晃动摇摆的幅度却十分之大,几乎要砸在她的前额上。
她的女儿年纪看着要比沈妙妙小上两岁,此刻也是盯着那簪子看,母亲询问,她动了动唇,半晌也没把好看两个字说出来,自己先皱起了一张俏脸。
沈妙妙转身偏头看了一眼崔灵心,笑着问:“崔娘子以为如何?”
崔灵心此刻才觉察出气氛有些不对劲,周遭的夫人娘子们表情多多少少都有点奇怪,沈妙妙自己说簪子不值一文,不能佩戴,却又给别的夫人戴在头上,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现在轮到崔灵心被反问,她只得硬着头皮说:“你问我,这簪钗自然是好看的,我看不出哪里不合适。”
“是吗?”沈妙妙就知道她死鸭子嘴硬,上前将那丹凤簪取下,又将钟夫人的牡丹花簪戴回原位。
一直觉得别扭的众人这才缓了缓神,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也终于舒了出来。
不换不知道,原来带着不合适的发簪,竟是让人觉得如此难受。
沈妙妙朝着钟夫人道了谢,缓缓又走到空场中央,她徐徐迈步,边走边道:“钟夫人试戴过后,想必诸位夫人娘子已经有些明白了,但既然崔娘子不明白,不妨就再给她演示一遍。”
她说着已经缓缓走回到了沈家的方桌旁,齐慕柔正是坐在挨着沈家的那边。
齐慕柔表情淡然抬眼与她对视。
沈妙妙露出亲切的笑意:“齐二娘子端方清丽,今日着的这身素白天净纱选得极妙。”
齐慕柔垂眸,目光落在沈玉昭那身亮眼的五色罗衣上,似是顿了一下,然后才道:“三娘子需要我把簪花也摘下来吗?”
齐慕柔的簪花不过是一对金镶白玉莲花簪,上面连颗宝石都没有,端的是把素白进行到底了。
沈妙妙摇摇头:“不必,齐二娘子这样的搭配就很好了,那我失礼了。”
沈妙妙给齐慕柔戴发簪这会儿,其他不少小娘子心里可都开始犯嘀咕了。
这位齐二娘子可和这崔娘子走得近,这沈玉昭偏偏选上她,不知道是何心思。
沈妙妙没有什么心思,她找齐慕柔,完全是因为这场上只有她一人身着全然的白衣。
不过齐慕柔修长纤细,也只有她穿上这白纱罗裙才会有仙气飘飘的味道,她头上一左一右只簪了一对花簪,而非娘子们爱戴的步摇,也是明智之举,否则她身材高挑,带上步摇只会更有虚浮不实之感。
看来和她的朋友崔灵心比起来,这位齐二娘子的审美能力可是强多了。
刚才钟夫人的着装虽然素雅,但终究是带着颜色,那么此刻这位齐二娘子一身白衣,便是更好的例子了。
白色就好比一张画纸,按照常理来讲,在上面涂抹什么色彩都是没有问题的。
崔灵心也想到了这一点,为了保证不受影响,她开口道:“齐二姐姐,不如你将对簪也摘了吧,这样也公平一些。”
齐慕柔顿了一下,也不知她口中的公平是对谁的,在沈妙妙起身退开的同时,抬手将自己的对簪取了下来。
但这一次,丹凤簪戴在齐慕柔的头上,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合适,反而更加突兀起来。
要说一张画纸,就是打翻了颜料盒,五颜六色全都染在上面,换个角度也会有一番难得的美感。
但再看此刻的齐二娘子,却像是一株傲然的百合猛地被泼上了五彩,平白破坏了清丽的美感。
对面的钟夫人微微吃惊,转头问着自己女儿:“我刚才戴着那簪,也是这样的不相宜吗?”
钟家娘子点点头,同情的目光从自己娘亲又移到了齐家娘子身上。
如果说刚才看着钟夫人戴着凤簪心情抑郁,此刻看着齐二娘子,就是捶胸顿足之感了。
众人可算是明白过来了,问题果然是出在这支凤簪上,现在别说这凤簪难得华贵了,就是白给也是没人要的。
永安公主一脸的惊奇,不过是一支簪子,在这沈三娘子手中却仿佛变了戏法一般,让人瞠目。
她忍不住抚掌轻笑:“三娘子,你快来给我们说说,为何一支小小簪子,却会产生这样的变化,钟夫人和齐二娘子虽然风格不同,但可都是标志的美人呢。”
沈妙妙将游走了一圈也算得上物尽其用的簪子重新放回于锦盒中,那婢女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抬头迅速看了沈妙妙一眼。
“殿下、各位夫人娘子,这其中的道理说起来也很简单,好比我们每日清晨起身,想着穿哪件襦裙,搭配哪种胭脂,佩戴哪件首饰,一番挑选后,必然会有对比和筛选,有时候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但这种搭配组合是在一个视觉能够承受的范围内的。”
视觉是一种很直观的感受,它需要通过联觉,而后统觉才会产生情感和意识活动。
换做平时,沈妙妙也会习惯性地提前将这种组合画面在脑海中预演了一遍,但是难得崔娘子献上来的例子太过典型,她只看了一眼,就发现问题所在了。
她指了指锦盒中的凤簪,继续解释道:“这支凤簪其实问题很大,大概是为了补足种类数量,用的宝玉石品质并不好,加之没有协调好配色,才会导致这种无法搭配衣物的结果。”
“换句话说,这就是一支废簪了。”
说着,她转头望向身后脸色难看的崔灵心,笑眯眯地问:“崔娘子不如还是说一说,你是在哪家首饰铺子里购得此簪的吧,这制簪匠师非但没有专业工匠该有的审美能力,甚至还浪费了金银宝玉,说出来,也好让在座的夫人们避开这黑心的店家。”
崔灵心打好的算盘珠子散落一地,自己气得暗自握紧拳头。
沈玉昭脸上的笑,像是冬日里的一盆透心凉水兜头朝她泼了过来。
宴席上,时不时朝她瞥过来的眼神,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她就是受不了沈玉昭这副模样。
凭什么?凭什么她在这里出风头?
崔灵心突然冷静开口:“沈三姐姐说这丹凤簪是废簪了?”
沈妙妙微笑:“那不如崔妹妹再戴上试一试?”
崔灵心蓦地一笑:“姐姐说是废簪,可这凤簪无论是制作手法,还是用料用材可都是按照当日姐姐为惠贵妃重制九翚四凤冠时,修改之处所制作出来的。这簪子是废簪的话,那么贵妃娘娘那顶凤冠难不成也是废冠?”
瞧瞧,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吧。
这崔灵心慌撒的多了,自己也圆不回来了。
沈妙妙意味深长地放缓了语调,道:“崔娘子——知道的可真不少呢,竟然连贵妃娘娘九翚四凤冠的制作手法和用材用料都如此了若指掌吗?”
永安公主也出了声:“我也很是好奇呢,崔娘子是和哪位后妃交了心,竟然对于那晚的皇室家宴知道的这样详细呢?”
这话说的可就严重多了,私议内廷,可是当朝大忌。
崔夫人终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对着永安公主行了一个大礼,慌忙道:“公主殿下息怒,灵心哪里会知道这种事,不过是如今这城中盛传沈三娘子妙手粲莲,众说纷纭,这丫头一时尽信了流言罢了。”
沈妙妙和用半个身体挡住崔灵心的尚书夫人对视,道:“既然崔娘子喜欢追根究底,非要弄个明白,我就最后一次解释给她听,但听不听的懂我就不敢保证了。”
沈妙妙清音如弦,在这花厅中如波浪荡开。
“首先,崔娘子口中这支仿制的凤簪,与贵妃娘娘的凤冠没有一处相同,制作工艺不同,用材用料也不同。抛开累丝手法与锤楪范铸,单是宝玉石料就不是一个等级,这是其一。”
“再者,你这凤簪,这些宝玉石在颜色搭配上是最大的败笔,彩色色系的宝玉石两两放在一起,在色相、纯度、明度上都会受到彼此影响,同样是这些宝石珠玉,只要搭配得当,想要俏丽就可俏丽,想要妩媚便能妩媚,是明艳大方还是秀丽雅致,不过是一瞬间的改变。”
“最后,关于近些时日这京师里的传言,修好九翚四凤冠不过是玉昭救兄心切,并无他意。可既然今日于这春日宴中崔娘子求追猛打非要弄清这事,玉昭也不介意丢一次脸。”
她说着,转身给赵棠华福了福身:“还请公主殿下准许我,也修整重制这支丹凤簪,这样才能打消崔娘子的疑虑。”
她抬起头,气势凛然:“就在此时此地,于这花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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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肥起来,难过、悔恨、外加头秃。
下一章再试着肥一肥【吧】ヽ(*。>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