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言笑,“真是个贪心的。”
方太后笑,“小孩子就喜欢亮的东西。倒是小九儿,真个好脾气,好东西都叫妹妹抓了,也不恼。”
公主已经抓了无数东西,皇子还是两手空空,内侍官看着都要急死了。
宋嘉言拿着一件镶珠嵌玉的砚台递给九皇子,九皇子伸出小手接了,内侍官大喜,唱道,“九皇子抓了砚台一方。”
方太后笑,“日后定是个好学问的。”
不想九皇子转手将砚台递给了妹妹,五公主高兴的接了,黑葡萄一样的眼珠转了转,从桌上捡了样卷轴塞到哥哥怀里。九皇子咧嘴笑起来,小手抓住,再不肯撒手。
昭文帝微微一笑,俯身将九皇子抱起来,把卷轴打开来,竟是一幅精作的江山堪舆图。宋嘉言微惊,望向昭文帝,昭文帝回之一笑。
一时间,慈宁宫内外皆是大拍马屁的声音。
总之,这是个大吉大利的上元节,锦上添花的人向来不在少数,宋嘉言收礼收到手软。
就是外臣堆里,如今宋荣已卸了要职,却架不住人家女儿争气。尤其,宋家与方家并不相同,起码,这是一家子明白人。嫡皇子的亲外公,自然值得结交。
过了上元节,就是端睿公主大婚的日子。
发嫁了端睿公主,方太后开始时不时的留七皇子、八皇子在慈宁宫小住。
经了九皇子之事,方太后倒不再嚷嚷着养皇子了。不过,偶尔老人家寂寞,留孙子在慈宁宫小住几日,聊解寂寥,人之常情。
宋嘉言实在烦了方太后老套子的手段,转而与景惠长公主说起义塾的事情来。
不要以为义塾的开支会少,读书向来是个费银子钱的差使,何况,义塾里会免费供应中饭,每年花销都是一笔不少的银子。而且,随着义塾规模扩大,用银子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自 宋嘉言入主凤仪宫,景惠长公主便时常往宫里走动,自然知晓宋嘉言办义塾的事。景惠长公主能牢牢的坐稳长公主中第一把交椅,眼力从来不缺,眼光更是不差, 笑,“我别的没有,银子从来不缺。义塾的事我不懂,不过,既是积德行善之事,总比烧香拜佛的强。”拜太后娘娘所赐,现在寺庙道观的香火冷清至极,景惠长公 主笑,“皇后娘娘不弃,我也出一份银子钱。”
宋嘉言笑,“待我把义塾的账给皇妹看看,皇妹再说拿银子的事。”
景惠长公主摆摆手,笑道,“若信不过皇后,我根本就不会搀和这些事。”账什么的,谁还会去查皇后的账?
宋嘉言笑,“不是这个意思。正因为是我打头儿,账目才更要弄得清楚,不然,别的不说,朝臣那里就够热闹的。莫要善事没做成,倒惹得一身腥。”
“是这个理儿。鸡骨头里挑刺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还有一样,娘娘不可不防。”说着,往慈宁宫方向撇了撇嘴。
宋嘉言笑,“这事儿没有不叫母后知道的理儿,我想跟陛下商量一二,请母后做个监察。不然,这许多银子,若尽在我手里,难免叫人说闲话。”
景 惠长公主一笑,“娘娘慈悲。”世间事,无非钱权两样,宋嘉言居中宫,自己也是个撑得起的,皇后之权已尽握于手。现在又办义塾,不要说宋嘉言账目光明磊落, 便是她弄一本糊涂账,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是,慈宁宫向来自尊自大惯了的,宋嘉言想做些事,绕开慈宁宫怕是不易。景惠长公主见宋嘉言早有准备,便也放下心 来。
“这件事,我打算跟母后亲自说。”宋嘉言道。
景惠长公主闻弦歌知雅意,笑,“娘娘放心,我断不是多嘴的人。”
不 待宋嘉言亲自去对方太后说此事,方太后已私下与儿子好一通抱怨,道,“皇后一国之母,掌管宫务也就够了。什么义塾之事,不成个样子的很。哀家听说,皇后还 要景惠算一份子……如今,皇子、公主都小,把哀家的孙子孙女都养的平平安安,比什么义塾都强!自己家的孩子还顾不过来呢,倒是操心外头的事儿!”
“皇帝也想想,为她进宫就折腾了个人仰马翻。这刚没安生几日,又要闹出这些事,叫朝臣知道,少不得有话说。”方太后叹道,“女人,一国之母,首以贞静为要。”
昭文帝不以为然,道,“义塾,是她进宫之前的事儿了。”他取中宋嘉言为后,看中的正是宋嘉言豁达端穆的性子。
“皇帝也知道是进宫前。”方太后道,“皇后是个明事理的,或是年纪小,这性子啊,还是不够沉稳。莫不是这后宫之事还不够她管,非巴巴儿的往前头凑。宫里,是有规矩的地方。她既然不懂,皇帝就该好生教导她。”
“女人哪,相夫教子方是本分。”方太后看着昭文帝,语重心长,“一国之后,更是这个道理。想一想这自古至今的皇后,皇帝啊,你该多经心哪。”
昭文帝笑,“母后的话,朕记下了。”
“那就好。”
昭文帝去凤仪宫时,宋嘉言正在悬腕练字。
宋嘉言有一笔很不错的字,她自幼就是悬腕练习,到如今,已然是一种习惯。
“皇后继续练吧。”
“时辰差不多了。”宋嘉言收了笔,自有宫人上前接下。
昭文帝笑,“皇后的字越发好了。”
“唯手熟尔。”
两人一并去瞧了回熟睡的皇子、公主,昭文帝方说起义塾的事。宋嘉言端着温茶呷一口,道,“陛下是从哪儿听说的?”
昭文帝笑,“母后始终觉着不大妥当,小九儿、小五儿还小,孩子最重要。”
宋嘉言一嗔,“事妥不妥当先两说,我只是不知母后是听谁嚼的舌根。陛下,这事,我连景惠皇妹都叮嘱了不许外传,怕的就是以讹传讹的传出些是非来。陛下只想想,但凡有事,哪样我不是先跟陛下商量。如今此事,我凤仪宫不过略提了提,就能有人给报到母后耳边去。”
“我只不知是谁的耳朵这样的快。”
“自古有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宋嘉言笑意转冷,“现在有人敢私窃凤仪宫,将来是不是敢探听昭德殿、御书房了!自我进宫,想着她们服侍陛下,没功劳也有苦劳,对她们颇是宽泛,却不想宽泛出她们这天大的胆子来!”
“这后宫,再不整顿,是不成了!”
宋嘉言此话一出,便是昭文帝也挑不出半分不是来。
私窃禁中语,历朝历代都是大忌讳!
凤仪宫的女官去慈宁宫说明此事时,方太后一时也懵了。
打探消息啥的,在宫里司空见惯的。不过,这事儿,肯定是暗着来的啊,谁会去明晃晃的打探别宫他院的事儿呢。
这事儿,在后宫简直算不上事儿,却也是天大的事儿。
没皇后的时候,哪怕戚贵妃的长福宫,也不是没人打探。戚贵妃以贵妃不位,名不正言不面,不好发作。但,此事落在宋嘉言的手里,她发作的理所当然、恰到其处!
不论如何,方太后总不能说是她派人往凤仪宫打探消息。关键,这打探的事儿,的确不是方太后做的。
当天,秦淑妃被以“私窃凤仪宫”之罪,直接降为秦美人,迁居冷梅殿。宋嘉言直接命人将七皇子送至戚贵妃处抚育。
“孩子的事,与大人不相干。只是,七皇子若抱到凤仪宫,总会有有心人挑拨。母后年纪也大了,不好劳烦母后。这后宫,最妥当的莫过于戚贵妃,我看,她就很好。”宋嘉言对七皇子的安排,连自己的嫌疑都择个一干二净。
方 太后对此却是意见不小,淡淡道,“后宫之中,也并非只有戚贵妃一个妥当周全人儿。”说着,瞧丽妃一眼,“要哀家说,丽妃也不错。皇后觉的呢?”丽妃这把年 纪,想再自己生一个是千难万难了。如今,秦美人被宋嘉言打落尘埃,七皇子年纪小,若是抱给丽妃。别的不说,起码丽妃日后有个倚靠。丽妃是亲侄女,有这个机 会,方太后自然要为侄女争取。
宋嘉言当即推的一干二净,笑,“母后这么说,我倒没主意了。不如问一问陛下,看陛下的意思吧。”
方太后直接跟昭文帝说了由丽妃抚育七皇子之事,说到七皇子,方太后又回忆了一遍早死的五皇子,泪眼模糊的要丽妃抚养七皇子。
昭文帝只得允了,心下到底不悦,在凤仪宫时就带了几分出来。
宋 嘉言劝慰昭文帝,“我嘱意戚贵妃,不单是看重她性子温柔知礼,还有一样,戚贵妃的位份,是妃嫔中最高的。秦美人糊涂,我是担心天下人势利,未免看轻七皇 子,方想着抱给戚贵妃。丽妃,与戚贵妃同是陛下潜坻中的老人儿了。丽妃受母后教诲多年,又是母后的侄女,母后偏着她些,亦是人之常情。后宫中的女人,哪个 不想要个儿子?陛下放心吧,后宫,有我瞧着呢。没人能亏待了七皇子。”
昭文帝自己答应的将七皇子给丽妃抚育,如今自然说不出别的话来。
说完七皇子的事,宋嘉言将一篇账本子递给昭文帝。
昭文帝简单的翻了翻,宋嘉言笑,“是义塾的账。”
“先时秦美人有心挑拨,怕是母后都受了她的蒙骗。”宋嘉言微微一笑,“我在外有处庄子,如今庄子出息的银两,正好供着义塾的运作。爹爹是在户部当过差的,每日的账,爹爹都要人细细做的。然后,叫他们每月都把账送到宫里。”
“我是想着,力所能及的时候,做些善事,也不枉陛下信我一场。”宋嘉言温声道,“三年的时间,于我是一笔银子的支出,于那些念书的孩子,或许生命从此就不一样了。陛下以仁德治天下,也是叫他们知晓陛下的恩德。”
“我 想了许久,这事儿若是我打头儿,反是不美,倒是好叫母后应个名儿。”宋嘉言柔声道,“陛下侍母至孝,那妖道的事,朝臣们为何对方家死咬着不放?说到底,心 里对母后多少是有些不恭敬的。如今,把义塾的事儿叫母后牵头儿,这美名就是母后的了。以后,天下人谈论起母后,少不得说一句慈恩天下。”
昭文帝实未料到宋嘉言说出这样的话,再想一想老娘的顾虑,昭文帝一叹,“皇后看着办吧。”
宋嘉言温温一笑,“既然陛下允了,我就去跟母后提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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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后对于白赚美名儿的事,自然是来者不拒。
先时与儿子挑拨离间的话,方太后已然尽数忘了,占便宜没够的笑道,“如今,你舅舅在家里正赋闲着。哀家听说,承恩侯正管着义塾的事儿,倒不如,也叫你舅舅担个名儿。”东穆规矩,皇后母族封承恩侯,太后母族有承恩公之爵。
宋 嘉言面色不变,笑盈盈地,“这又是谁跟母后说的糊涂话了。咱们女人家做些事,哪里还要朝廷大员跟着忙活?朝中御史巴巴儿的瞧着,我哪里敢叫承恩侯去管义塾 的事儿,不然,落在御史口中又是一桩罪过。是这义塾花销颇大,我外头有几个庄子,就用庄子的出息来供应义塾。我庄子上的事儿,承恩侯管一管罢了。”
方太后只得罢了。
反正在方太后面前过了明路,宋嘉言就放开手去做了。有景惠长公主在宗室的号召力,义塾颇是筹集了一笔银两。宋嘉言账目磊落,每月都会公开义塾的捐资与花费账册,便是御史也说不出二话来。
宋嘉语听闻义塾的事,在慈宁宫请安时就问了,笑道,“若娘娘不嫌弃,臣妾也有些积蓄,既是做善事,臣妾只当是给八皇子积福。”
宋嘉言淡淡的笑道,“德妃有这心就好。”
“那一会儿臣妾差人将银子给娘娘送过去。”
“你们一年几百银子的脂粉钱,哪里用你们这个?有这份心就够了。”宋嘉言笑对方太后道,“我喜欢妃嫔们鲜艳明媚的,只要她们把陛下服侍好,别的很不必她们操心。”纵使募捐,也不是谁的银子都要的。
丽妃笑,“看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咱们也是一番善意。”
宋嘉言笑意转淡,“我是自宫外嫁进来的,有些事啊,宫里宫外一个理儿。譬如我在家时,家中祖母施粥舍米的拿银子行善,断没有姨娘们跟在一处搀和的。”
丽妃脸上一僵,讨个无趣,不再说话。
“你们哪,少叫母后与我操些心,就是天大的孝敬了。”对方太后,她得委婉奉迎;若是对妃嫔亦要九曲回肠,她这皇后做的也忒没滋没味儿了些!
待宋嘉言回了凤仪宫打理事务,丽妃留在方太后这里奉承,不禁低声抱怨,“也忒狂了些。”
方太后道,“朱雀门嫁进来的中宫皇后,自然底气足。你把七皇子养育好了,这些酸话少说。”对付宋嘉言,她都觉着吃力,何况丽妃。若真给宋嘉言抓到把柄,秦美人就是前车之鉴。宋嘉言不出手是不出手,出手就是要命的凶悍。
说到七皇子,丽妃就是满面笑意,赞道,“再乖巧不过的孩子。”
再乖巧不过的孩子也有生病的时候,尤其七皇子不过三岁,懵懵懂懂开始记事的年纪,乍离了生母,哭闹亦是难免。
丽妃初时并未令报到凤仪宫,直至七皇子发起烧来,才着宫人来报。后宫规矩,妃嫔不可私自传太医,必要经皇后,方能宣太医进宫。
宋嘉言忙忙的令人去太医院传唤太医,一面问丽妃宫的宫人,“七皇子打什么时候不好的?都有什么症侯?”还亲自去瞧了七皇子一回。
待昭文帝来了凤仪宫,宋嘉言自然要说道一番,“丽妃想得也忒多了,七皇子几次哭闹,她只以为七皇子思念生母,不令人来报与我知道,小病险些耽搁成大病。唉,陛下有空去瞧瞧七皇子,我看孩子都瘦了。”
“皇后多辛劳些吧。”要说与丽妃,许多年相处,猫狗都有了感情,何况一个活生生的曾为自己诞育子嗣的女人。何况,还有承恩公府的关系在,总要留些情面方好。
宋嘉言温声道,“本就是我分内之责。这后宫,有我在,陛下不必担心。只是皇子皇女的事不比寻常,断没有不叫陛下知道的理。陛下来了,我便跟陛下念叨一二。”
昭文帝微微点头,“后宫交到你手上,朕放心。”关键,宋嘉言的品性,昭文帝信得过。
宋嘉言一笑,“看陛下,似有心事的样子。”
昭文帝笑,“朕每次来凤仪宫,你都是神采熠熠。”
“凡事尽力就是了。”宋嘉言柔声道,“我看到儿子女儿,心里就高兴的很。再难的事,也就不以为难了。”
“我 正有事要跟陛下商议。”昭文帝既然不想说,宋嘉言也并不刨根问底,一笑说起自己的事来,“是这样,李睿出海,想走的远些,或许会去更远方的国度。他这样远 洋出海,若是以商人的身份,未免有些可惜了。我想着,不如叫李睿在鸿胪寺应个名儿,给他个虚职,若是有幸去了他国别方,也叫他处国家知晓咱们东穆国的威 风。”
昭文帝沉吟半晌,问宋嘉言,“海上风险颇大。”
宋嘉言道,“做什么事没风险呢?人这一辈子,若我是个男人,也愿意去远方闯荡一二的。李睿跟了我多年,他的才干我还是知晓的。海上虽是多风险,想当初汉武之时张骞出使西域,亦不过一行马队而已。若无远见卓识之辈,焉有汉武盛世?”
昭文帝赞许一笑,“要朕说,朕的皇后便是远见卓识之人。”船队是宋嘉言的,人手也是宋嘉言的,有了荣誉,却是属于国家的。在占便宜永远不嫌多这方面,昭文帝方太后母子完全如出一辙。
宋嘉言笑吟吟的瞟昭文帝一眼,笑,“跟陛下做夫妻,美貌又不似别人出众,若智慧再有所欠缺,就当有人怀疑陛下的眼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