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是禁忌,半点不能提。
从那天起白牯一病不起,直到巫嵘要离开时都仍卧病在床。出来送他的寨老惋惜道:“本来想让白牯跟你一起去,他养蛊巫术都会一点,有他跟你一起要遇到问题也好解决。”
“哼,谁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嘴又没把门。”
巫婆冷哼一声:“要不是有替身草人在早就成灰灰了。没死就是祖宗保佑,也算是个教训。”
和刚见时比起来,巫婆倒是精神很多,不用人扶自己一路把巫嵘送到了寨子外面。
“记住了,蛊是活物,也是灵物,你既然要驱使它,就要喂养好了,时时关注着。”
“嗯。”
肩膀上传来一阵应和般的嘶嘶声,小青蛇盘在巫嵘肩膀上,像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幼儿园小朋友高兴左顾右盼,细尾巴尖晃来晃去,兴奋抬着身子冲巫婆嘶嘶吐信。嘶声中巫嵘指甲缝发痒,他叩了叩指甲,安抚住因为跟青灵蛊同处一‘室’而格外惶恐不安的小蜘蛛。
青灵蛊原身是竹叶青蛊,万物讲究相生相克,黑岩狼蛛攻击性最强,毒性数一数二,能把双钩金蝎当点心磕。但却唯独惧怕竹叶青。
小蜘蛛刚认主不久,和巫嵘沟通还不熟练,巫嵘心声听到最多的就是它跟嘬面条似的吸溜吸溜吐丝声,以及被青蛇吓到的抽泣声。在面条声和抽泣声中,时不时还夹杂着蛊种小心翼翼‘饿,我饿’、‘怕,妈妈怕’的卑微声音。现在又有了小青蛇节奏欢快的嘶嘶声。
他一个人就像带了只交响乐队。
“是不是还不适应。”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寨老笑呵呵道:“蛊天生有灵,但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的。这是巫族人的与生俱来的天赋,将来它们都会成为你最忠诚的伙伴。”
“人会骗人,蛊却是永远忠诚的。”
“时间到了。”
巫婆打断了他们的交流,沉声喝道:“艾桥,阿蕾朵。”
那日去招待所接巫嵘的姐妹花捧着枫木托盘站到巫婆面前,老人用木杖挑开盖在托盘上的蜡染布。只见艾桥手上托着的是一把小臂长,通体漆黑的窄刀。刀鞘上没有什么装饰,只在尾端装饰着一对金银环。
“每个苗家汉子都该有把自己的刀。”
巫婆神情肃穆,亲手将刀交到了巫嵘手中:“可惜在你出生时埋下铁的那座山被恶苗占了,用来杀人养蛊。铁染了凶煞,用不得了。”
“这是巫族先祖传下来的古苗刀,巫桡曾用它屠了恶苗三寨,斩了水潭恶白蛇。锋利无匹,现在交予你,定要小心使用。”
而阿蕾朵手中托盘里,却是一根银针。巫婆执针于火上烤了,亲手在巫嵘左耳扎下一个耳洞,穿上草杆。
“等蛊种孵化,它会栖息在这里。”
离别之时,巫婆语气也仍冷冷淡淡,没有半点热切:“一年后若是还没孵出蛊种你就莫回来了,去决斗也是送死。”
“好孩子,去吧,你们那公安的车子在寨下等你。”
寨老像是要把巫婆的话也一并跟巫嵘说完似的,絮絮叨叨不停:“吃公家饭也挺好,现在年轻人都想做公务员,我们阿嵘肯定不比别人差。就是也不知道那兴不兴养点蜘蛛蝴蝶什么的……”
一直到下了山,寨老关切担忧的话还在耳边回荡。郁郁葱葱的树荫挡住了上的寨子,但不用回头巫嵘也知道寨老和外婆他们肯定仍在寨口。
原本寨老还想让艾桥骑摩托把他送下去,巫嵘主动要求自己走的。说是要独自与蛊交流,适应蛊在身上的感觉。实际上巫嵘要把跟在自己身后的恶苗鬼魂处理下。
周巡来接他,他总不能带着那些鬼进城。
心中一动,懒洋洋盘在他肩上的小青蛇头向后一扭,嫌弃吐了吐信,张嘴吞了几口空气。那日白牯说他背后有五十恶苗鬼仆,但抵挡雷霆时被灭了一片,到现在只剩下六七个,全被小青蛇包了圆。青灵蛊专克各种鬼魂,但同时也可以储存滋养鬼。
它形态特殊,旁人觉察不到异样。巫嵘没让它直接把那些恶苗人的鬼魂都消化,纯粹是想弄清楚它们到底为什么会自发成为自己鬼仆的。
鬼童和白牯重生时‘我’应该是死了,而且还成了非常厉害的厉鬼。
巫嵘心中推测:‘如果这辈子的‘我’没有回苗疆的话,就不会遇到悬崖下大鬼,也不会成为巫蛊师。作为一个普通人,很容易死在这个世界。’
只是巫嵘不明白,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重生者都正巧被他遇到了。
“嘿,巫嵘,这边这边!”
前方山脚下,等候半天的周巡身穿制服倚靠在辆越野车上,见巫嵘下山高兴冲他使劲挥手。
“快来!”
——
“阿嵘被接走啦,巫婆,你也该放心啦。”
站在寨门口目送巫嵘远去的寨老锤了锤腰,笑嗬嗬道:“蛊种有继承,巫家后继有人,这是件大好事啊。”
“哼。”
“哎,明明疼在自己外孙,连青灵蛊都二话不说给了,却总是一副黑脸,不跟人亲近,难哟……”
“我看你胆子倒是大了,什么话都敢说。”
“不敢不敢。”
寨老吧嗒口烟,眼神悠远,陷入回忆中:“阿嵘这孩子长得真好啊,看他的眉眼我就想起翠翠,娘俩长得可真像啊。看那他那双眼,跟巫婆你年轻时也差不离。”
巫婆不置可否,目光仍望向巫嵘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
“格朗不会善罢甘休。”
她忽然道,疲惫按了按额角。
“端看他的造化了。”
——
百里外鬼域中,恶苗寨内,格朗怒气冲冲从主寨中走出,一路阴沉着脸回到自己住所。路上巡逻的护卫侍从们见了都不敢吭声,生怕触他的眉头。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回去后的格朗怒火烧心,一脚踹开侍奉的蛊奴。他那脚极重,踹的人直接断了气,溅了满地的血。其他侍奉者更是噤声,头低低的,害怕下一个遭罪的是自己。
“该死的巫嵘,该死的巫婆,该死的白牯!”
想到刚在弟兄们面前被父亲训斥,丢尽了脸皮,格朗脸青一阵红一阵,原本算是英俊的脸扭曲的凶恶狠毒。突然,他重重一拍桌子。
“将猫奴给我叫来!”
他霍然起身,背着手在房内转来转去,脸上神情变化,发狠狞笑:“一年后决斗?吃了你的蛊种从蛊,我看你怎么决斗。”
“有青灵蛊护身又如何,我那猫蛊专克世间一切蛊虫!”
“少寨主!”
一膀大腰圆,人高马大,赤裸着胸膛的壮汉大步进来,噗通跪在格朗面前,房间都震了震。
“起来吧。”
刚在心里狠狠‘折磨’了巫嵘一番的格朗终于气消了些,他翘着腿坐回到椅子上,狭长眼阴沉沉的,想到猫蛊,他看猫奴的眼色也好了点。
“那小畜生怎么样了。”
猫奴背后冒出来细密冷汗,迟疑道:
“少,少寨主,猫被你关了七天七夜了。”
“哦?它学乖了吗。”
“它,它……”
“快说。”
格朗不耐道:“再磨蹭就拿你去喂蛊。”
他话音刚落,就见猫奴脸色煞白,绝望道:“它,它追着巫家小子跑了!”
“没用的废物!”
格朗勃然大怒,一巴掌拍碎了猫奴的脑袋。壮汉身躯轰然倒下,红红白白洒了一地,却完全消不去格朗心中怒火!
“养不熟的东西,没用的废物。废物,废物!”
起了咣锵房里的东西被他全都摔烂,格朗暴怒双眼通红,彷如弑人厉鬼:“啊——!!巫嵘,巫嵘!!”
“我要杀了你,亲手杀了你!!”
——
“喏,这可是好东西。”
越野车穿过崇山密林,驾驶座周巡心情很好哼着歌,冲副驾驶上的巫嵘努努嘴。
“快打开来看看!”
他说的是放在副驾驶格挡里的一个黑色手提包,巫嵘依言打开来看,发现里面有一个装戒指似的绒面小盒,夹层里还有张白色卡片以及一张证书。
【巫嵘同志:
在危难中挺身而出,见义勇为,大爱无疆,为我辈楷模。特发此证,予以嘉奖
二一四二年 七月】
绒面盒里是一枚青铜奖章。
“还记得你在列车上救得那对母子吗。”
周巡为他高兴:“放心收着吧,这是你该得的。卡里有五万,本来还有个颁奖仪式的,你在老家错过了,不过市里电视台还有想做普通人楷模系列节目的,你要想去我给你联系。”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周巡兴高采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跟你说,局里要搞个史无前例的特训,那名额可抢手的很!本来是专供上岗养鬼人和天师的,像你这样还没检测的连门都没有。幸好有这见义勇为的事,马老跟我向上一推荐,这不就成了吗!”
“特训试炼可是能得不少好东西,你养鬼也能少点压力。别觉得这五万块多,买点香灰纸钱的就全没了。”
确实,无论养蛊养鬼都不像旁人想的那般轻松,不比养孩子简单多少。鬼还好说,结了血契平时喂点血就能打发了,关键是蛊。
想要嗷嗷待哺的蛊种成功孵化,耗费的资源可不是小数目。有些珍贵东西更是曾经寨子特有,却早因战火和环境变化消失了的,虽然寨子把能给的全都给了巫嵘,却也是杯水车薪。光是洗净蛊种血气的纯化无根水,放在外面都是样千金难求的物品。
该考虑赚钱了。
巫嵘边听周巡叨叨,边自己琢磨。
忽然,他手机钉钉一响,弹出个聊天框。
【巫学家:终于来新人了,欢迎欢迎!】
嗯?这是什么。
巫嵘打开来看,发现自己竟然被那个疑似搞个人崇拜的奇特社团巫学会同意加入了,进了他们的小群。
原本就只有四个人的小群多一人,自然是无比显眼。
【巫学家:没想到竟然真还有新人能通过红袖的变态考核,看来你一定是对巫学钻研很深的同好了,希望我们能好好交流巫学,一起活下去!】
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