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回头,看见了愿师兄站拄着一根木棒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他赶紧过去,惊喜道:“师兄,你没事?净行和净空都在找你,他们担心你出事。”
了愿拐着腿走了过去,地震发生的时候他刚好在外面,因为晃得太厉害摔了一跤,伤了腿,又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下,费了好些力气才走回来,“我没事,我这一把年纪了,活够本了,死了也是赚的,让那俩小子别替我瞎操心,他们该操心的是能不能活得像我一样长。”
了悟无语了:“……师兄。”
了愿:“嗯?”
了悟:“……”
算了,不管怎么说,人活着回来就好。
了愿看着脚下的白玉镇,又仰头看了看天。
……
经过一晚的抢救,白玉镇上大多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的伤者已经救了出来,而还被埋在下面的,大多已经没了呼吸,因为要把更多的人力资源分配去抢救活人,如今他们只能被掩埋在底下。
了愿早饭分配到了一碗米汤和一个馒头,他喝了米汤,馒头拿了油纸抱起来,揣在兜里就拄着拐杖下山了,给了悟气得不行:“外面还在下雨,又余震不断,你瘸着个腿要去哪儿?”
能让早就看透世事喜怒不形于色的了悟生气的,大概也就他这不着调的师兄了。
了愿道:“你别气啊,我去是有事要办,你别瞎操心。”
了悟哧道:“你别忘了你都八十九了!外面又那么乱,你别瞎跑了!”
“八十九又怎么了?谁还不是一条好汉了?”
“……”
了悟气得脑门疼,见师兄态度坚定,只能叫上一个小沙弥跟着照顾这老和尚,可别真出事儿了,到时候还真没地儿哭去。
小沙弥跟着了愿方丈下山去了白玉镇,他们身上披着雨衣,穿着雨靴,踩着泥土前进,一路上看见这一地苍凉以及路上的血迹,想到这次天灾不知有多少人失去了生命,小沙弥忍不住摸了摸眼泪,老和尚望着天:“生死有命,不可强求。”
小沙弥不懂,他只知道看见曾经繁华热闹的家园被毁了,又死了这么多人,心里很是难过。他垂着脑袋想,可能是他还没有参透佛法,所以达不到了愿方丈的境界。
两人一路走,路上看见好些救援的人,也能看见一些人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小沙弥说:“我们去哪里?”
了愿道:“找人。”
小沙弥哦了声:“是找净行和净空师兄他们吗?”
了愿道:“不是。”
不是吗?小沙弥呆了呆,师父不找师兄他们,那是去找谁?
直到走了许久,小沙弥在一堆废墟之上,看见一个飘在半空,头顶尼龙口袋,一脸阴森的长发女施主时,他愣住了,直愣愣的盯着长发女施主的脚,是他眼花了吗?为什么脚底下什么都没踩,反而能飘在半空啊?
难、难道他是见鬼了?!
他惊在当场,吓得腿都软了!
就在他疑惑又震惊的时候,就见方丈瘸着腿过去了,边喊边挥手,看样子还有些激动:“顾施主,可算是找着你了。”他连拉都拉不住。
顾飞音偏过脑袋,黑漆漆的眼睛盯了过去,只见她虚无的目光突然便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渐渐的,像是有强光刺入她的眼睛,让她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拿手挡了挡那刺眼的光线。
她眨巴眨巴眼,眼前模糊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透亮起来,她看见身边这一串气息奄奄软哒哒飘着的小鬼头们,也看见一片倒塌的废墟,更看见在废墟里拼命救援的人!
……咦?她能看见了?她竟然能看见了!
这也好得也太让人意外了,顾飞音揉了揉眼睛,虽然很惊讶,但也挺高兴的,毕竟黑灰不溜秋麻麻亮的世界不好看得很,还各种不方便,连吃个饭都怕塞鼻孔里,那还是亮堂的世界好看得多。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的贵人小和尚,皱纹斑斑的脸、光着的大脑袋,笑眯了一双眼睛盯着她看,“顾施主。”
顾飞音盯着他看了看,虽然这样貌不熟悉,可声音熟悉啊:“你这么激动的找我,是已经帮我改回富贵命了吗?”
了愿说:“不,我是担心找不到你,那三块钱我就没处还了。”
顾飞音一呆,那确实是大事儿了,想了想又说:“没关系,我要是死了你就帮我捐了就行,要不行就买点儿纸钱烧给我也成。”
了愿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道:“还是施主聪慧,想得周到。”
一旁的小沙弥:“……???”
……
了愿就跟在顾施主旁边了,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雷打不动,惹得小沙弥更是疑惑,想不明白他们的方丈为什么要跟着一个奇怪的长发女人?而且这镇上的灾民们见到她,还各个都表现得极为激动和恭敬,那模样,仿佛她是什么救世主似的。
幸存者的灾民们能不激动吗?他们之前以为那神秘莫测的长发女人是什么妖魔鬼怪,后来才从净行小师父嘴里得知她其实是人,是修行之人,所以才能号令群鬼;后来又从特部的人嘴里得知,这顾大师不仅是修行之人,还是个大大的好人,在救他们之前,已经救过很多很多人了,她那双眼睛都是因为救人才伤的!
如此一来,稍微有点儿良心的能不感激顾大师吗?就算她整个人看起来阴恻恻的,身边还总是牵着一串鬼,看起来就不好惹,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救了他们不说,还挖了好些吃的喝的用的来,他们就算怕,那也是满怀感激的怕。
这感情虽然有些复杂,可到底是不一般的。
小沙弥懵懵懂懂,渐渐也知道这顾大师是个好人了,何况净行、真渡和净空三位师兄都对顾大师恭敬有加。
这会儿刚好是要吃早饭了,妇女们煮了满满几桶的饭菜抬过来,因为物资还没运送进来,吃得尚且还短缺,就做了点儿米饭,好在地里的白菜还挺多,弄了些来做了个放了几片肉水煮白菜,一人一个铁盆子,半碗米饭几勺菜,端着盆子随便找地方一蹲,拿着筷子就呼噜噜的往嘴里塞,他们一晚没睡,又累又饿又冷,吃点儿饭菜才热乎。不过这肉菜到底是不怎么受欢迎,看着就忍不住干呕起来,想起掩埋在废墟之下的身躯就心寒,承受能力小一些的已经搁了碗去旁边吐去了,只怕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吃肉了。
小和尚和他们不一样,毕竟是出家人不少沾荤腥,就吃了点儿米饭喝了些开水,也算是吃饱了。
顾飞音也端着盆排队打了饭,找了个地儿蹲着吃了起来,了愿和尚蹲在她旁边,他吃过早饭了这会儿也不饿,从兜里掏出一个馒头来分了她一半,“给,吃。”
顾飞音也没客气,半盆饭菜和半个馒头下肚,也算是吃饱了。
净行和真渡端着盆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蹲在顾施主身边的老和尚,净行很是愣了一下,激动上前:“师父,你没事?我们找了你好久……”
真渡没见过了愿方丈,但也知道净行有多担心他师父,这会儿不免也有些高兴起来。了愿看了看他们,摆了摆手说:“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净行怎么可能不担心?他眉头微皱,严肃道:“师父,这几天太乱了,你不可再乱跑了。”
了愿也怕这徒弟说起来没完没了,好好生生的应了。
顾飞音也惊讶了一下,然后就很满意了,原来她的贵人小和尚和净行小和尚是师徒,那以后讨债就方便多了,要是老的不还,还可以找小的要,怎么都不会亏的。
不过也是第一次见到清晰版的净行、真渡,因为这一天一夜的忙碌,他们的僧袍早就沾上了无数泥土,就连脸上头发上都是,带着安全帽,浑身都脏兮兮的,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深邃,像是缀着星星的夜空,有着无数小星星。
她看着净行,“我们是不是见过?”
净行愣了下,说:“顾施主,你的眼睛好了?能看见了?”
顾飞音点点头,净行微微笑了下,这或许是在如此灾难中少有的好消息了:“嗯,我们见过,这几天我们一直在一起。”
顾飞音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是这几天见过,好像之前就见过,看着有些眼熟。她抓了抓脑门,可惜一时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真渡凑着脑门上前:“我呢我呢,你看我眼熟吗?”
顾飞音瞅他一眼,只见他也是脏兮兮的,就一双眼睛还亮堂着,认真的说:“眼熟,就是在桥边借我十块钱的那个小和尚。”
真渡阿弥陀佛:“顾施主,且等我洗个脸再来问你。”
顾飞音点点头,说那也成,洗干净了才能记得更清楚,除非去整容否则别想她忘了。
连了愿和尚都上去凑了个热闹,“顾施主,那你觉得我眼熟吗?”
净行和小沙弥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可了愿和尚根本不在意他们怎么看,就盯着顾施主,问她:“我应该很眼熟的。”
顾飞音说:“嗯,毕竟你拿了我三块钱,还要帮我实现富贵命嘛。”
了愿:“……”:(
净行:“……??”
真渡:“……什么富贵命?”
顾飞音就把之前的事情解释了一下,阴森森的脸上满是期待,看来是在幻想着实现富贵命后的美好场景了。
真渡转头看向了愿,了愿和尚看了看真渡,突然一愣,这人的气质,好生眼熟?
真渡就觉得这老和尚太不靠谱了,竟然还骗人找什么富贵命?
了愿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我看你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真渡:“不,我们没见过。”
了愿:“……”:(
他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他都八十九了,不知道尊老爱幼吗?!
……
一盆饭很快就吃完了,饭盆一放,还能继续去救援的就继续上,自觉体力跟不上的,就留下来休息一会儿再去,虽然选择休息的根本没几个。
净行拉着他师父走到一旁,道:“师父,你为什么会和顾施主在一起?她就是你今年的有缘人?”
了愿颔首,一脸欣慰的说徒弟你还是这么聪明。
净行说:“以前的有缘人,师父你最多算上一挂就好,后面的一概不理,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跟着有缘人跑,我知道顾施主有些特别,她也是个极好的人,师父,你跟着顾施主是因为这些吗?”
了愿皱纹斑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了,只是见他弯着一双小眼睛,他转头看向站在废墟之上的长发女人,或许在旁人看来,她阴气冲天,可他却能从她满身阴气之下,看见一些若隐若现的功德金光。
只是因为被那浓郁的阴气遮挡,旁人无法感知,也看不见罢了。
师父说得没错,姐姐从来都不可怕,只是看着可怕,他只要努力修行,就能看见她满身阴气遮挡之下的真正面容。
而她自是极好的。
了愿拍了拍净行的手臂,说:“你也累了,先回寺里休息一下。”
净行道:“我不累,我还可以去帮着救人。”
了愿说:“不要逞强,不然我可没法和你死去的爹妈交代。”
净行无奈道:“师父,我不是你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吗?我爹妈怎么会在意我。”
了愿瞪了他一眼:“我说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你就信了,我还说是受你爹妈所托才带着你在身边的你给忘了?”
净行:“……”
有这话吗?他怎么不记得?他这师父说话颠三倒四,他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了愿拍了拍徒弟的小脑袋,眯着一双小眼睛再仔细看了看他,看得净行一脸茫然。
可气啊,顾姐姐连这小子都觉得眼熟,居然没有认出他,他们曾经好歹还相处过好些个年头!
那会儿他尚且年幼,爹妈死后在村子里生活得就不好,小孩子们总爱欺负他,说他是没爹妈的野孩子,还把他骗到上山去,把他骗进了诱捕野猪的陷阱,陷阱里插着木桩,他自然也跟着受了伤,木桩插伤了他的手臂和膝盖,因为他瘦小才没有直接贯穿身体,躲过了一劫。
小孩子们见他受伤还流血了,怕他会死,吓得一窝蜂的跑远了,根本没人想来救他。或许是闯祸了,怕家里大人骂,没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那会儿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想会见到一个阴森又恐怖的长发女人,她从天上飘来,围在坑边飘来飘去,一双阴冷的眼睛不善的盯着他看,他知道他肯定是遇到山里的鬼怪了,他马上就要被吃掉了!他被吓得尿裤了裤子,眼泪哗啦啦的流,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被长发女人提着脖子带着出了坑。
他被她一把扔出了坑,似乎是嫌弃他不太好吃还很脏的模样,转头就不见了身影,他捂着手臂的伤一路往山下爬,从天亮躺到了天黑,是师父上山来,将他带下了山,他看见师父的时候,仿若看见了神人。
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一身白袍,一把禅杖,踏着月色而来,好看得不得了。他将他背下了山,他身上的血都将他的僧袍弄脏了,可师父却一点儿都不嫌脏,还给他治伤,给他饭吃。
从那以后,他哪里都不去,一有时间就去村口的庙里扫地整理经书,后来就做了小沙弥,跟在师父门下,也就无人再敢欺他了。因为师父威望甚重,就连村长也对师父礼貌有加,连带着还对他叮嘱一二,让他好好跟着师父学习佛法,这对于他这样无家可归的小孩来说是最好的归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