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路向来又长又远,尤其女人走起来更是磨磨唧唧,永康公主和我交代了一些待会见到嘉靖应该说的话,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唠起以前在宫里的琐事闲话,我安安静静的听她的八卦,有时在想会不会是她在封地憋久了,所以好不容易碰到个志同道合的便想一股脑全倾诉了。
其中在说到早年过世的王贵妃她又不免叹了口气,“就算是天潢贵胄,有时也未见得就比普通百姓过得好。”
“王贵妃都过世了?”我喃喃,自从被陆炳养在府里的这些年,我真变的无所事事,孤陋寡闻了,不想宫里都物是人非了这么多。现在回忆起当年王贵妃扒着我袖子生孩子的情形居然还历历在目。
然而说起那个孩子,还真巧合,我和永康公主觐见的途中,偏生就遇上了,太子举止娴雅的对公主作礼。
公主还礼,道:“殿下可是刚从养心殿而来?”
“正是,姑姑离京多年,此次归来,父皇很是高兴,刚从西苑回宫,本宫才去问了安,这会儿,应是在里头等姑姑呢。”
“我与圣上是有多年未见,此次要不是因为你姑父的事情,怕是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相逢,今日不想竟能见到殿下,这都长这么大了,该有十三四岁了吧?”
我看着太子的样子,也确实只比经儿大些许。
“十三虚满。”
“呀,真快,过两年岂不是要择妃了?”
太子是个腼腆的人,被公主这么长辈般的一问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轻轻推了推永康公主示意她不要再说。
然而不想这公主是个粗线条,当即回我一句,“你推我做什么?”
oh,no!
太子的目光移上我,青涩的眨眨眼,“这位先生本宫怎么从不曾见过,在朝廷里任何职?”
“额······”
好在永康公主总算机灵了一回道:“他是我从封地带来的故友,待会见了你父皇,你姑父的事情还有劳他做个旁证呢。”
太子点点头,“原是如此,好吧,那就不打搅姑姑的事情了,正好本宫也有课,待会还等着赵大人讲学呢,改日宫里摆宴,再与姑姑相叙。”
“可是翰林院的赵贞吉赵大人?”话毕,我又连忙捂住了嘴,真是过去养成的该死习惯,跑宫里哪儿都能想聊几个熟人。
“怎么,先生识得他?”
“额,听说,听说过。”我一笑遮掩尴尬,想当初我和赵贞吉还给你小子找过猫呢,这事儿过八辈子我也忘不了。
“想不到,他还挺有名的,本宫会告诉他的。”似乎是发现了自己老师的一点趣闻,太子笑了。
“恭送太子殿下。”
养心殿的陈列还是老样子,听说是因为嘉靖这几年搬去了宫外的西苑玄修,所以宫里头也就干脆省了年年要重新装修的费用。
公主先进去的,我在外头等候,没过一会,李芳公公便来宣我进去,虽然多年没有再踏足,但那些曾经的礼仪流程却是不敢忘记的。
我低下头,跟着李芳一步步的踏进了这个久违的宫殿,然后在保持了一段距离后,恭敬的跪下磕头行了一个大礼:“小妇人陆氏叩见吾皇,愿吾皇圣躬安。”
“你倒实诚,一上来就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抬起头来。”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当我抬头见到嘉靖的那刻,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对往昔的叹惋与酸涩,因为这位曾经的少年皇帝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他的眼底少了过去的骄傲,多了一些沉稳,身姿也没有了过去的健瘦,变得发福了些许,看来修仙并没能阻止岁月对他的侵蚀。
“我原先还想教皇兄你猜猜这位“先生”的,没想到她倒自己报了家门,白白无趣了一场。”
“你呀,都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不消停,尽拿你哥哥取乐。”从嘉靖难得温软的口气中,可以得知这位永康公主确实很得宠,看来我是抱上大腿了?
“我就知道,不管过去多久,皇兄一定还像小时候那样护着我。”永康公主撒娇的拉着嘉靖的手。
“行了,别晃了,朕头晕,你心里头打什么算盘珠子,朕还不知道。”嘉靖抽出了手,道:“驸马的事情已经交给了内阁,朕现在不想管这些了。”
“皇兄。”公主一听赶紧道:“皇兄,这其中必然有奸人污蔑,驸马那人向来胆小怕事,在家里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如今教他去私盐,怕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皇兄你可要明察啊。”
嘉靖不信的笑了,“不敢喘气那是人家忌你公主的身份,你若去了这金枝玉叶,看他如何待你,如今江南盐案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兄,盐案我已在当地派人查清,全是因为一个叫徐北的奸商从中作祟,皇兄你想连陆指挥都深受其害,何况我那不成一事的驸马,皇兄,驸马你信不过,那陆大人的品行您总该知道的。”说完,永康公主朝我眨眨眼,示意我按照刚才的计划说。
“皇上,公主所言不假,此事确实由江南富商徐北所起,徐北在南方借着超市的名义大行私盐贸易,若将所有罪责一概归咎于驸马,确实有失公允。”虽然明知道崔元也不是省油的灯,但如今想要抱住公主大腿,我只能昧着良心这么说了,我在心底对徐北小小忏悔了一下。
“你倒是帮着他说话,但不知你对你夫君的事情又如何做解?”嘉靖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一种凌厉的穿透。
“说来惭愧,小妇人的夫婿向来秉公俸法,此次若不是因为小妇人之故,断然也不会蒙受如此不白冤屈。”
“哦?此话怎讲?”
“回皇上,只因为这超市的起因一切都是小妇人的主意。”
“超市?”嘉靖侧头好奇的询问。
“就是超级市场的意思。”永康公主解释道:“皇兄,你可别小看她,如今在大明的半壁江南,可没有谁是不知道超市的,凡是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全然在这铺子里,就没有找不到的,而且每逢过时过节不是送礼就是优惠,大家伙儿去买东西,既省时又省力了。”
“你是说,将粮油米店一应涵盖,全在一处?”
“正是如此,不光是这些,还有——”
“胡闹!”未等永康公主说完,嘉靖一声呵斥,我和永康公主都打了个哆嗦,可怜我还跪在地上,暗自摸了摸酸痛的膝盖。
“此举虽然能省时省力,但你们可曾想过会造成何种后果,原先粮有粮店,米有米铺,百业有序,如今弄出个超市来,乱了制度不说,教那些街头巷尾卖菜开铺的人如何讨生活?岂非断了他人的路,虽有利,却仍然弊更甚之,如今只是给一个小小的江南商人钻了空子,若长此以往下去,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嘉靖的一席话,顿时让我愣愣的呆住了,确实,他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去想过,只以为自己带动了大明的潮流,却不想这样先进的模式在这种古老的封建制度下是根本行不通的,甚至会带来很大的祸患,独/裁垄断,百业俱废,物价上涨,这些都会引起民间的恐慌,难怪夏言的折子里有一条就是参他们虚涨税价,如今看来,一条污蔑都没有,的确是我们的过错。
“原先朕还对陆炳牵连此事感到不解,如今见了你反倒明白了其中缘由,看来夏言和御史的弹劾不假。”
“皇上!此事全由民妇一人所起,是民妇的过错,皇上若要惩治便惩治民妇吧,一切与陆指挥无关!”我叩首道。
“皇······皇兄,驸马也是一时迷了心窍绝非有意,臣妹回去后一定多加管束,望您开恩啊!”
此刻,我和永康公主都赶紧安安分分的磕下了头,唯恐再说出什么惹得嘉靖不高兴,我们在心里打着鼓,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终于在静默了许久后,坐于上方的嘉靖开口了,缓缓道:“你们今儿来不就是想见见他们嘛,罢了,念在你们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申时吧。”
嘉靖说完,喊了一声李芳,领着左右的太监随侍就出门而去了。
之后,有太监过来从地上搀扶起我和永康公主,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实在不明白嘉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好这太监道:“奴才受了公公的交代,来告诉殿下,圣上的意思啊。”小太监顿了一下,低声道:“是说申时宫门外候着,随圣上回西苑去,届时你们就能见着驸马和陆指挥了。”
“果然还是李公公想的周到。”永康公主从腕上褪下一只金镶玉的镯子递给这小太监道:“出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体面的东西,这个就算孝敬李公公的,望他不要嫌弃,改日必然重新备礼。”
小太监虽然接过,但面色却不见什么喜悦,我立马明白了,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也递给他道:“这个是打赏小公公的,也算不白跑一趟了。”
果然,小太监这才有了好嘴脸,道了几声谢就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这狗奴才,竟然也想沾我的便宜。”永康公主气道。
我安慰她:“没办法,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呀。”
申时换算成现代时间也就是下午三四点左右,这嘉靖自从宫女事件移居去了西苑后,就一天都不愿意住在紫禁城里了,如果这次不是永康公主,我估计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了。
下午我和永康公主早早就在宫门外眼巴巴的望着嘉靖的圣驾了,然而没等来嘉靖,倒是等来了其他一干人。
夏言入主内阁,严嵩作为次辅跟在后面,还有一群其他官员,我想都这个点了,这群人还往文渊阁去,怕是不打算下班了?
在那群红衣玉带的官员里,我只能勉强认出几个,一个身形熟悉,脑中灵光一现,是寥寥几面的徐阶大人,他似乎比当年苍老了很多,还有一个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躲避不开的人,严世蕃。
我坐在永康公主的马车里挑起帘子,也许感觉到了审视的目光,严世蕃回过头,我与他的目光就在傍晚的暮色里再一次相逢了,然后,我看着他踏入那扇厚重的紫禁门内,渐行渐远,就像我们都曾惋惜的所有回不去又举世无双的良辰过往。
西苑的万寿宫其实建得不远,与紫禁城说得近些也就是一条街上隔着两堵墙的距离,但愣是开了一个相反的门,所以就这么一段不远的距离却要大费周章的绕一圈才能进去,我严重怀疑这个设计师有反人类的思维。
进了万寿宫里,处处守卫森严,但又与紫禁城不同的是,它并不及紫禁城的一半大,小巧宁静,处处透着一种道观的肃穆与安然。
心理学家马斯洛曾说过,安全需求是一种社会稳定与环境保护的心理需求,换而言之,越小的屋子对于嘉靖来说也许安全感越强,我现在完全有理由猜测,嘉靖生活在那偌大的紫禁城里都能让他每晚每晚的睡不着觉。
“哟,公主殿下许久不见,贵体安好?”
陶仲文还是那一幅长须飘飘的样子从殿内走出,包括蓝道行都是多年不变的清爽俊逸,这让我严重怀疑他俩是不是真有什么驻颜养容术,要不怎么大家都变了,就他俩跟个老妖怪似的呢?
“本宫甚好,多年不见,国师安好否?”
“甚好,甚好,有劳殿下挂念。”
我向站在台阶上的蓝道行招手,他歪头奇怪的看着我,我这才想起,如今他已然认不出我了,我只好悻悻的将手收回。
“这位是?”陶仲文看着我问道。
“她是陆大人的内室。这不,圣上开恩,容我们前来看望外子。”永康公主替我介绍道。
“哦哦,原来是找二位大人的,即是如此还请随我来。”
陶仲文领着我们一路行过雕花的长廊,中途蓝道行说:“二位大人方才打坐入定,此时去恐怕扰了人清修不妥吧?”
我和永康公主很有默契的身影一晃,她怕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蓝仙长说什么?”
“我说驸马如今在清修,此时去打搅恐怕不妥吧?”
“那陆大人呢?也在清修?”我问。
“夫人是说守一金丹大世仙吗?自然也是在清修。”蓝道行理所当然的一笑。
我整个人感觉比被雷劈了受的刺激还要大,怎么才几天不见,这家伙都金丹成仙了?
幸好陶仲文解释道:“二位大人随圣上玄修,护法有功,所以圣上便赐了这个道号给陆大人。”
守一金丹大世仙······
我憋住嘴角抽搐的笑容,这么中二的名字确实很嘉靖风。
“那驸马呢?驸马的道号是什么?”
陶仲文不说话了,蓝道行倒是耿直答道:“崔驸马前些日子连道德经都没背诵过关,所以圣上罚他抄十遍,估计还没抄完吧。”
我再次憋住即将喷发的笑声,永康公主一跺脚,恨恨道:“这不成器的东西,真是干什么什么不行!”
我曾在陆炳没有回来的日子里设想过无数遍,他是被押入刑部大牢了呢,还是每日都在接受嘉靖的劈头痛骂,或者干脆一个小黑屋软禁起来,然而,我唯独没有料到,我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见面。
黑白道袍,十方鞋,手执拂尘来开门,还有一根木簪绾头发,褪了乌纱变道士。
对比永康公主见到驸马的惊讶,我却是笑得停不下来,止不住声。
面前这两个道士,好吧,是我低估了嘉靖的脑洞。
“你怎么来了?”
“山人自有妙计。”我学做道士的样子揶揄他。
他看了一眼同来的永康公主顿时明白了所有。
但鉴于永康公主家暴驸马的场景实在太过“血腥”,所以,过了一会儿,受不住驸马哀嚎的我们出了丹房,他带我去了他平日的住所。
我打量了一番,啧啧说道:“皇上也太小气了,整这么大一行宫,里头装修居然这么差,这墙面还不如我们自个家呢。”
“你懂什么,这叫苦境修行。”
“哟哟,坐了两天禅,就学会跟我讲经论道了,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你岂不是离真出家不远了,那正好,你给我写个契约,把你名下一切财产都归我,我也就不整天颠来跑去的寻你了。”
果真,我这通话又把他气得够呛,我得意的笑着,转过身继续在这屋内踱步。
这时,他突然环上我的腰,往身后一收,我顿时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他扳过我的身看着我,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有想我吗?”
我躲避他的视线,游移着目光。
“嗯?”
见我迟迟没有回答,他冷哼,挖苦道:“我就知道,你是这样没心肺的人。”
“我要没心肺,就不去找皇帝认罪了,哪还有机会来看你。”
“什么,你去认罪了?谁让你去的!”他难得霸道的扳过我的脸对上他的眼睛,“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家里的!”
“我见你一直没回来,放心不下······”我又怕他误会什么赶紧再加了一句:“当然还有浣浣,经儿,绎儿,锦儿他们都放心不下。”
他摸着我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柔和的笑,一时这近距离的氛围变得有些暧昧不明,敛去笑意的唇也在这一刻的宁静中逐渐靠前,即将覆上,我从被美色迷惑的眩晕里赶紧抽身,别过头去。
“别!你现在穿成这样,让我很有罪恶感。如果真亲上了,你让我以后怎么直视蓝道行。”
果然,陆指挥的脸色顿时黑了,过了一会儿,他硬是捧起了我的脸,在脸颊落下了一个重重的吻。
“你!”我用袖子擦了擦被他亲过的地方,那重力摁得我半边脸疼。
“你什么你!你是我女人,亲一下怎么了!”
什么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看着镜子里被袖子蹭红的半张脸,我算明白了,风花雪月的温柔你不要,那就等着暴力的爱吧。
突然驸马那不知何处传来的哀嚎又响起了,原来感受暴力爱的并不止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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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这么中二的道号确实是嘉靖的杰作,当然,不光如此,嘉靖作为历史上有名的抠货和中二少年,也给自己取了很多有带有个性又特色的道号:
1 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重点看真君两个字,嘉靖已经很谦虚了。)
2 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也许嘉靖嫌晋级太慢了,也许······反正是完全放飞自我,飞升成帝君了,挑重点,真人和帝君的结合体!)
3 天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可能嘉靖也觉得名字太长不好记,所以·····就比上面少了三个字·······)
据说当时好多大臣都有道号,我再去翻翻老严家叫什么(毕竟青词丞相不是白叫的)。
嘉靖:我不吃,我不喝,我要钱,我还要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