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炜赚钱的计划还没定好,陆炳这祭祖的假期还没过,京里就来了告急文书,于是,第二日我们只能急匆匆的上了路。
可怜我一个孕妇,还要受车马的加紧颠簸,一路上吐了几回。
等好不容易熬到天津的时候,陆炳实在看不下去,让我在客栈休整几日,他先策马回京。
我拉住他的手道:“王八蛋,你想把我一个人丢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你想哪里去了,我是看你受不得颠簸,再说此处离京城不远,鲜有歹人作祟,我会留下所有随侍保护你,无需害怕。”
他见我没有答应,又温柔了语气道,“你若实在不放心,便在客栈等我,三日后我来接你行吗?”
我想了一下,到底还是朝廷的事情重要,万一他失业了,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那行吧,我等你。”
过了一会,我又想到,“对了,把杀猪刀留下。”
“什么?”
“我之前使不惯你那把刀,所以是用的严世蕃给我的杀猪刀。你不会把它弄丢了吧?”
不知说错了什么,陆炳突然沉下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扔了!”
“你!”
他没理我,转身出门,一句冷冷的话飘来:“有这么多人保护你,以后用不着那个!”
之后的两天我不是在客栈里吃了睡,就是睡了吃,日暮西山的时候,我第n回醒来,伸出手指头瞧瞧,都似乎胖了一圈。
不行,怀孕时候胖一圈,生了娃还不得成大妈?
终于我决定运动一下,比方说上街遛遛。
傍晚时分的街市是最热闹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只是,除了我以外,我没想到这街上居然还会有第二个人这么浩浩荡荡,被簇拥着保护起来。
那个停在果脯铺子前的女人挺着大大的孕肚,身影貌似熟悉。
待我近前一步细看,才发现居然是,“玉娘?”
她转过头来,茫然的看着我:“这位夫人,你是?”
“额,我,我是陆大人的妻子。”
“哦,陆大人呀。”她立刻笑得弯起眉,“上回婚宴,陆大人没来,真可惜呢。”
我看着她这怀孕后珠圆玉润的样子,和原先简直判若两人,难怪我方才未曾认出。
“你怎么在这?”
“我是跟我夫君一起来的,他有些事情要办,我正好在家闷的也难受,就跟着出来透透风,这不,明儿就打算回去了。”
“是这样呐,你有身孕了。”明明已经可以看到的事实,可还是想再问一遍。
“是啊。”她开心的点点头,“快八个月了呢。”
“都八个月了,快生了吧?”
“嗯呢,最近家里面管的紧,不让我出来呢,好不容易我寻个理由说吃酸梅子,这才能出来一趟。”她俏皮一笑,还是那么灵动。
“看来,严大人对你挺好的吧。”我笑着,明明心里很难过,还要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嗯呢,他们一家都对我挺好的。对了,陆大人好吗?”
“好,都挺好的。”我淡淡的,连着说话的力气都似乎被抽干了,变得很轻。
“玉娘,你慢慢逛,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吗,陆夫人?那改日有空和陆大人一起来府上玩,我还记得以前陆大人可喜欢来了呢。”
“好,有空再说吧。”
所有的笑容在转身过后终于变成了难以言说的落寞与沮丧,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去平和面对接受的一些事情,原来在扑面而来后,仍然能以最措手不及的姿态刺穿你的内心,原来遗忘与接受都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就在这时,路边不知谁家的孩子扔了一颗石子,我没注意,踩上时,脚底一滑,身后有人迅速搀住了我的手,我背靠上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以为是身边的随侍,然而转过身去才发觉原来是他,我那曾经烟消云散又终会狭路相逢的爱情。
“陆夫人,没事吧?”而立之年的他少了过去的轻狂,多了些沉稳,连嘴角的笑容都变得合乎分寸。
“没事,没事。”玉娘在旁边看着,我赶紧抽出了手。
“陆大人近来还好吧?”他也没有问我来此原因,倒更像是寒暄那样的问候。
“好,一切都挺好,有劳严大人惦念。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我没有再面对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躲避,遣了随侍就赶紧匆匆离开,虽然我明知道那某种凝视的目光还在身后继续,但脚底却没有再停下一步,直到拐过巷子,他的目光终于消失,我也倏然停了下来。
我靠着脱落的老墙壁,平息内心的同时,垂下了头。
“夫人,您没事吧?”侍从问我。
我低低的盯着地面,长发遮挡了看不见的脸颊,抽涕了两声,当所有的悲伤消逝后,我又重新抬起头,坚强的笑了。
三天以后,陆炳并没有如约而来,侍从捎了他的来信,说是皇帝宣他进宫了,让我再等两天。
我翻了个白眼,果然,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于是,第四天我亦然决定自己回去,反正此处离京城也不远,以前做锦衣卫时又不是没来过,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当马车一路行至城外时,眼看着上午还风和日丽的天气,到了下午却西风卷地,阴云层布。
“夫人,看来要下大雨了。”其中一个侍从说道。
“这里距离进京城还有多久?”我问他。
“约莫还要一个多时辰吧。”
“一个多时辰!”我张嘴,照这种天气怕是等不到两个小时后下雨了。
“看看周围可有避雨的地方。”
“是。”
我坐在马车里正担心着待会的山雨欲来,就在这时,车子猛的一颠,我没注意整个人撞上了车栏,我腹部一揪,赶紧捂住肚子,虽然疼了一阵,但幸好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了?”
“夫人,是车轱辘撞到碎石,撞坏了。”
“什么?”我一拍额头,真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
我下了车朝四周环顾,一条通往前方的狭窄官道旁都是密密树林,丛丛青草,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想找个地方避雨还真不容易。
完了!
这时头顶想起滚雷,把我吓了一跳,看来大雨即将到来。
“夫人,你看,后面有人!”
“嗯?”我顺着侍从手指的方向望去,还真是的。
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往这里过来,看来是碰上官府的人了?
然而待他们走近,我才发现,那队人马,分明是严家的人。
“陆夫人?”严世蕃率先挑起车帘认出我。
“真巧,又碰上严大人了。”
他往我身后的马车一瞥,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从马上伸出一只手来:“眼看天要下雨,如果夫人不嫌弃,就与我们共乘一辆车吧。”
“额……”
“放心,拙荆也在车上。”他似是怕我误解什么,又解释了一下。
头顶的雷声又响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上了他的手,他一个用力,将我拉上了车。
车上我和玉娘坐在一边,严世蕃就坐在我们对面。
我垂着眼没敢看谁,耳边只有玉娘嚼着酸梅子不停嘴的声音。
但对面那从始至终未曾间断的某种凝视好像就没有停止。
直到外面的大雨倾盆而下,发出树叶间哗哗的吹打声,侍从来禀报,实在无法赶路,附近倒有个土山洞,不知可否过去躲雨。
严世蕃点头,于是,马车很快找到了那座洞穴,玉娘肚子大,是八个月的身孕,她先被人搀扶着下车,然后再是我,严世蕃从身后扶住我,我不经意间挨着他的胸膛,踏心的恍如还是曾经那个翻墙会替我挡在身下的严胖子。
遗憾的是,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不变的。
进了洞内,大家都开始升火烤衣服,玉娘挨着严世蕃坐,兴许是怀孕的原故,她显得比平常更加乏累,没多会就靠在严世蕃的肩上睡着了。
我故意离他们俩隔一段距离的坐着,拿起树枝沾取火中的木炭,百无聊赖的在地上涂涂画画。
“陆夫人还喜欢画画吗?”
“还好吧,寂寞打发时间。”我托着脸颊也没抬眼,只是讷讷的盯着被篝火照亮的那块地方。
严世蕃像很感兴趣,够起头瞧了瞧,“是画的鹿吗?”
“嗯?”手底下一顿,我自己随便涂鸦,也没注意是个什么,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鹿,“也许吧。”
“鹿应该还有角吧。特别是……麋鹿。”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望着燃烧的篝火突然变得很迷蒙,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违的东西。
“原来,严大人,还知道麋鹿。”
他对我一笑,瘦下来后的他整个人都格外的好看,然后也从旁边折了一根木枝沾着灰炭,在地上画起。
“一只小麋鹿呐,长着两只角,在森林里跑啊跑。”他一边画一边说,语气轻柔,又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美丽。
我听得心里熟悉却又难过。
“好了。”他画完了。
我也凑过去看,还真是一只长角的麋鹿,被他画的惟妙惟肖,我正要赞叹,外面却突然吹来一阵风,连着地上的画也被一起打湿,转眼便模糊了一片,什么也不剩。
看着好像什么都没有过的这片黄泥土地,我和他的眼底在那一刻,相同的划过了一丝落寞。
大雨来得快,也去的快,很快雨过天晴,天空碧蓝如洗。侍从们在外头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着才下午申时,今晚是能赶入京城了。
我从地上拍拍衣服起身,玉娘也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可是快到家了?”
“再过一个时辰罢。”我说。
“诶呀,还要一个时辰呢。”玉娘抱怨道。
“早让你不要跟过来,你非来,如今岂不是自讨苦吃。”严世蕃说。
玉娘吐了吐舌头,转头又对我一笑,“看,我家夫君这是埋怨我了,走就走罢。”
看着他们俨然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我一笑,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外头,马夫在梳理着马鬃,侍从在擦拭着剑上的雨渍,连路边几个深凹的泥潭还能倒映出这一派平和的氛围。
而玉娘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洞口,提起裙摆踩着路面的各种水潭。
“夫人,上车吧。”车夫说。
于是我走过去拉了拉玉娘,正玩的高兴的她撇了一下嘴,有些不情不愿。
“你要是不想走,今儿晚你自个儿就在荒郊野岭过夜吧。”严世蕃从车里探出头来说道。
“别催了,过来了。”她毫无防备的在原地跺脚,试图甩掉鞋上的雨水。
而我一瞥眼却看到了严世蕃突然变得惊诧的神情,他一声大喊:“快躲开!”
什么?
我转过头去,只见雨后的山上变得湿滑无比,一些大大小小的碎石正往下滚落,玉娘却仍然背对着完全不知。
此时,我离她最近,一步冲去,用力推开了她,她没注意退开的同时跌倒一边,而身后的碎石也正好击中了我的背,我一时也重重跌到在地。
严世蕃从车上跳了下来,立马扶起了玉娘,只见玉娘痛苦的捂住了硕大的肚子,苍白脸色说不出话来。
“你坚持一下,这就回京师。”他把玉娘抱上了车,这时发现我仍然跌在地上未曾起来,侍从过来赶紧扶起了我。
“陆夫人,你怎么样?”严世蕃试图拉我起来。
“我……”我疼得直不起身,更说不出话,只有紧紧捂住了肚子,咬住唇畔任冷汗直流。
直到,严世蕃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惊恐难以置信,“你……也有了身孕?”
我低头一看,那微微凸起不甚明显的腹部往下不知何时竟染上了一片殷红,我大骇,心想是完了!
他迅速抱起我上了马车,也许是这一生的唯一一次,我靠在这个我曾最爱过的人怀里,承受着这世间最大的痛苦,在倒头晕过去的那一刻,耳边全是他回京的急切催促声。
我从夜晚的烛光中模模糊糊的醒来,手指微微一动,身旁坐着的那人握紧了我的手,他俯下身问我,“可算醒了,如今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一身甲胄未换,应是很匆忙的样子,我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皇上,不是宣你入宫嘛?”
“呵!”他冷笑了一声,松开我的手:“出这么大事情,我若是再不回来,你怕是连小命也要送掉了。”
“我这不是还活着,孩子,孩子……”我一摸肚子,发现平平整整,于是刚才那一点睡意全消,我努力坐起身难以相信的看着一旁的陆炳。
他没有回答我,但我从他眼里的沉重中知道了答案。
“对……对不起……”我说。
“为什么不等我去接你?”
“我……我以为凭我自己可以回来,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最讽刺又悲凉的笑容,“不如说是没想到会遇到严世蕃吧?因为你喜欢他,所以可以不在乎周围的一切,你不在乎陆家,不在乎我,当然,也可以不在乎这个孩子,你想去做生意,你想去救人,你可以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唯独你没有想过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不……不是……”
“是的,我知道,让你生下这个孩子,你勉强,你不情不愿,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不喜欢他,如此讨厌他,在你的心里,也许经儿都比他重要吧?”
“没有……我想过生下他,我答应你的……”
“答应?呵!”他又笑了,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荒谬与忿恨,“所以,从一开始你只当他是一个条约,一个换取你自由的条约?怪不得,即使没有了,你也不会感到一丝作为母亲的悲伤对吧?”
“我……”我看着陆炳那双眼神,突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许,他说的没有错,像一纸条约,我希望这个孩子给我带来自由,除此以外,我没有想过怎样去做好一个母亲。
我没有说话,他却摸着我的脸,语气缓缓地,哀伤的道:“可是,你知道吗,我在乎,我在乎他,因为他是陆家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你说我禁锢了你的自由,我自私,而如今,你却让我发现,你更自私!连自己骨肉都不在乎的母亲,真是太可怕了!”
他收回手,甲胄的声音随着背影消失在门外,还有一扇未曾合上的门被风拍的哐哐作响。
我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因为这是他第一回选择离开我的屋子。
我再次摸着扁平的肚子,然后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无法控制的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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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胖子念的那首小鹿儿歌,是小鹿当时醉酒时候说的。
这章最扎心的应该是大陆,本来高高兴兴准备抱儿子的大陆,就这么希望落空了。
陆:磨刀霍霍中……
鹿:都怪你,把小饭桶带出来干嘛。(——严胖子)
严:都怪你,踩什么水潭。(——玉娘)
其实这章我也不同情小鹿,事实证明没有感情的婚姻连生孩子都可以无所谓。。。
陆:那就多生几个,迟早会生出感情的(磨刀霍霍中……)
作者君捂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