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侍从打了个哈欠,挎着剑懒懒扫了我们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与傲慢:“大晚上的谁呀!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我将令牌贴近他迷糊的眼前,他顿时睁大双眼,困倦一扫而光,巍巍颤颤的就要跪下:“大······大人······”
“去,召集所有人,让千户长来见我。”
“属下遵命。”
当所有锦衣卫整齐排列,千户所里亮起一片通明时,我不得不感叹风水轮流转,只一会的功夫,被围住的人已经成了阮昱成。
“千户长何在?”
“卑职在此。”
阮昱成此刻抱着不省人事的梅娘,我朝那个方向努嘴,“去,找个大夫来。”
千户长闻言从阮昱成手上接过了梅娘,那时我仍可以看出他尽力遮盖的眼底下有深深的担忧。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无情。既然彼此有意,何故要淌这趟浑水,偏安江南做对神仙眷侣岂不自在。”
“呵!神仙眷侣?”他嗤笑,“看来梅娘都和你说了,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为什么会来苏州?”
我没有回他,他却继续道:“我嘉靖八年及的第,嘉靖十年被贬去了韶州,十二年才回的苏州,如今嘉靖十五年,这些年沉沉浮浮,最不敢想的便是自在二字。”
“宦海沉浮必然有许多身不由己,梅娘的事情我也已经知晓,现在你若能全盘托出,我会帮你们向圣上求情的。”
他摇头不以为然,“恐怕此案我若说出来还真不是陆大人你能决定的。”
“能不能决定,你先说,今晚我就在这洗耳恭听。来人,搬两张椅子来。”
他一撩衣襟,不紧不慢的落座,勾起嘴角,“也罢,陆大人想听哪桩?这苏州府的案子可多着呢。”
“就从白家二爷开始说起吧,人是你们杀的吗?”
“是!”话落,小七猛然举起了手中的剑,“姓阮的!”
“别冲动,退下!”在我的呵斥下,他强忍着怒气收回了剑刃。
“为什么杀他,理由?”
“不杀了他,事情就会败露,赶在你们寻找下一个线索前斩断一切。”
“什么事情会败露?”
“你应该问白家二爷是否也参与了其中,否则为什么要杀他灭口。”
“姓阮的,我二叔不是那种人!”面对小七的愤怒,阮昱成倒是轻轻一笑,“如果你真的相信他,为什么那天没有去救他,嗯?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就藏在附近,其实你已经知道了所有,但你还再自欺欺人。”
“我···我没有···”小七咬着唇,他的目光垂下在反复游移,似乎掩盖什么:“没有······不会的······”
“白家的事情待会再说,我问你万花楼怎么回事?”
“万花楼失火只是想让你们知难而退,毕竟那个时候,真要杀了你们,大家都不好交差。”
我低头:“怪不得,梅娘说你没想动手。原来如此。”
“那么今晚为什么又要杀了张恩?还有城外的刺客是怎么回事?”
“城外的刺客我毫不知情,我派去接梅娘的人也被他们杀了,至于张恩,”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如果我说张恩不是我杀的呢。”
“什么?”这下我更惊讶了,按说都到这个份上,阮昱成没必要再骗我了,但——
我吸了口气,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最后一个问题,”我停顿,看向他的眼睛:“秦准他究竟是谁的人?”
他淡淡一笑,声音不高,“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锦衣卫的人。”
我开合着的嘴唇动了几下,顿时哑口无言。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大门被推开,举着火把的官兵冲了进来,两边的锦衣卫见状立刻拔剑而出,阮昱成则不紧不慢的从座上起身,垂眼看着我低低一笑,“时间到了,陆大人,我的人也来了,总算不枉我和你周旋了这么长时间。”
“张统领,东西拿到了吗?”他转身问道。
“大人。”只见那人将一封文书恭敬的递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什么?”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哦,这个呀,原先是要等着明日一早才告诉你的,怪只能怪陆大人你心急将在下挟了过来,那在下也只能兵行险着,方才我让张统领快马加急赶往城外,将预计明日要到的文书提前接了过来,如今,内阁批文在此,陆大人,你还想反抗不成!”
这下完蛋了,原先听严世蕃的话,仗着他没有批文不敢拿人还能折腾两下,不曾想姓阮的这家伙如此狡诈,现在我要再不跟他走,可就真成欺君大罪了。
我推了推一旁的小七,想指望他做点什么,哪想这小子居然真被阮道成给刺激到了,还没从他二叔的死因里缓神,口中一直念着没有。
“内阁有旨,承南直隶与南京应天府所参,锦衣卫下指挥使陆炳受命于京,督察徙京富户助银一案一月有余,期间诸事未尽,私相授受,未免以权谋私,有负圣恩之嫌,现暂停一切职务,即日起返京待察。”阮昱成合上了文书,抬眼说道:“我早说过了,千户所也护不了你的,陆大人,请吧。”
“阮昱成,你刚才可是招过的,你说你——”
“我招什么了,陆大人?”他讥诮的笑着,“有谁听到了?”
“千户长何在?内阁的旨意没听到吗?还不快送送你们陆大人。”
“卑职,卑职得罪了。”千户长万分为难的看着我,接着身后的一批锦衣卫也跟着围上前来。
“你们!”
就在这时,一支长箭从门外“嗖”地射进,不偏不倚正好穿过阮昱成的手中,将那封文书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此乃内阁御笔批文,何人如此大胆!”
“阮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伴随着一阵马声嘶鸣,在满院的烛火藜光中,严世蕃回来了。
他下了马,淡然的穿过所有锦衣卫和官兵,然后站到了我的身旁,轻轻一笑,那表情轻松的就像是远游归来的人。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其实很怀念他,尤其是碰上阮昱成这种人的时候。
“严大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内阁的批文都敢毁!你回来得正好,如今将你们一同押往京师,也省去了我还得寻你的一番功夫。”
“阮大人此言差矣,在下区区国子监一介文官,如何能从你手中将文书一箭钉在墙上。这可真是冤枉在下了。”面对阮道成的气势,严世蕃手一摊,不愠不火的答道。
“狡辩,那这是——”
“喏,他不在那儿吗?”
随着严世蕃的目光往外而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门外此刻聚集满了一波人马,其中为首的那人高高坐于马上,背着一把弓,他的眼神阴鸷,嘴边似笑非笑,微微拱手道:“得罪了,阮大人,在下兵部清吏司赵文华。”
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我也暗自吞着口水,这眼神,这感觉,活脱脱不是善茬,严世蕃这是弄了个什么人来了。
“你莫怕,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父亲的义子。”他对我附耳道。
“怕?我是谁,锦衣卫指挥使诶,我会怕?”虽然我并不喜欢什么都被猜中的感觉,然而我强装出的样子也似乎并未让他相信。
“有茶不?”看着院子里那两张椅子,还是方才我让人搬来给我和阮昱成的。
“没有。怎么你要喝茶?自己想办法。”
他挑眉:“所以,这么长时间你俩就端着两张板凳在这干聊?”
“恩······”
“陆大人,我要是阮昱成,我能被你套出话来才见鬼了。”
“那是,我哪有你严公子足智多谋诡计多端老奸巨猾呀。”
“我怎么越听着越不像好词呢。”他侧头。
“哪有,夸你呢,发自内心的。”我一脸诚恳的看着他。
“算了,待会就让你瞧瞧什么是老奸巨猾。”他的眼里露出一点狐狸般狡黠的光。
“赵大人不在浙江好生待着,来我这苏州府有何贵干?”面对这样强势的赵文华,阮昱成倒一点都不退让,有时候他这种什么环境下都一幅厚脸皮的态度还是挺令我敬佩的。
“自是有公干而来。”
“好个公干,但不知赵大人今晚何故损毁内阁文书,难道不知这是藐视朝廷,冒犯天威的死罪吗!”
赵文华从马上下来,不以为然地说道:“冒犯不敢,只是想问阮大人一句,内阁批文与皇上手谕相比,哪个更加重要呢?”
阮昱成一怔,我也没反应过来,随后严世蕃踱步上前,缓缓从袖中掏出一物,那黄色的织锦,看着确实像圣旨。
“当初我与陆大人离京南下,圣上就曾担忧此案错综复杂,未免有人暗中作梗心怀不轨,特赐密旨一道。如今,阮大人倒说说,是你这内阁的批文重要,还是我这圣上的旨意重要?”
我一惊,今晚这剧情反转的有点措手不及,连同我的心情也来了个八十度大转弯,严世蕃这天杀的,有圣旨也不告诉我,害的我被阮昱成坑了这么久。
阮昱成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像是在质疑又像是在犹豫,没过一会他却笑了出声:“好的很,真是好的很,我原先以为将陆炳逼到了无路可退,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晚上就可以结束所有事情,只是没想到,严世蕃你居然还能折回来,是你们棋高一着了。”
“过奖了,在下向来想得多睡得少,论才智阮大人也不遑多让。这样吧,你我做笔交易如何?”严世蕃揣起手,那标准的闲散姿势又出现了。
阮昱成没有立刻就回答,他看着严世蕃的眼里有深不见底的晦暗。
“你放心,我不会向朝廷弹劾你,也不会再为难你,苏州的事情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帮你把所有的事情清理妥当,只要你,”他顿了一下,缓缓道:“交出那样东西。”
我一阵莫名,跟着好奇的问道:“哪样东西?”
阮昱成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看来严大人的案子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如何,这笔交易你做是不做?”
“我若说不做呢?”
严世蕃摇摇头,朝周围高举火把的官兵环视了一圈,啧啧叹道:“那今晚阮大人和里头的那位姑娘怕是走不了喽。”
果然,在指向梅娘的时候,阮道成皱起了眉。
他沉思着,过了好一会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我答应你,不过希望严大人也能遵守约定!”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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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胖子总算回来了,要不然小鹿可真的快hold不住阮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