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驯服
陆星野的一句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一路沉默到了会议大厅。
圣利斯一直到坐下大脑中还是空的。
方才的那句话宛如一根针，直直地插进了心中最隐秘、最不愿细想的部分。
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了。
为什么陆星野的眼睛从暗绿色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黑色，为什么他白天对自己如此冷淡，又为什么昨天晚上……他的力度和手段都前所未有的强硬。
圣利斯不是想不明白，他只是不愿细想。
在那种程度的爆炸中人类的**如何才能生还呢？纵然是有神迹，陆星野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原原本本地站在自己面前吧？
蒙了五年的雾骤然破碎，圣利斯终于被迫直面残忍而扭曲的真相——陆星野大概率不可能还活着。
巨大的疼痛掺杂着如潮水般的悲伤猛地在心头炸开，尘封了五年的感情到来了难以言喻的崩溃，疼痛和颤唞如上万只蚂蚁般啃食着理智。
呼吸变得困难，眼前的都一切都失真般褪去了颜色。
一个保留着记忆的机器还是他的小狗吗？
圣利斯的心情不算好，甚至称得上极差，骤然被人打断思绪，再回忆一下刚刚帝国开出的条件，他不禁冷下了神色：“如果贵国愿意对特里斯减免百分之十的关税，上述的条件可以考虑。”
莎亚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百分之——”
这次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说的话？陆星野忍不住舔了舔虎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晚留下的血液和信息素。
故而莎亚在短暂的震惊后很快便回过了神，意识到圣利斯这是在故意恶心帝国。
等到那些表达赞同的人稀稀落落地发表完意见后，一片沉默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圣利斯。
特里斯和帝国之间的关税常年维持在百分之十五到二十，如果单方面减免百分之十，那帝国对特里斯的关税基本上约等于不存在，本就摇摇可危的财政很可能因此直接出现赤字。
莎亚生怕陆星野再说出什么别的话来，连忙转移话题道：“除此之外，今天诚邀各位来还有一件事。本国有意重启初代系统，为此举办初代系统的研究大会，诚邀各位邦国的科研人才来探讨交流。”
帝国邀请这么多邦国首脑过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举办一场看似隆重的宴会，宴会之后的才是重头戏。
陆星野见他不信，也就笑了笑没有多说。
帝国准备良久的会议就这么不欢而散了，等到所有代表退场之后，莎亚忍不住对陆星野道：“皇子殿下，您今天……”
圣利斯很想说是，但他毕竟不是人类，正如同他无法欺骗任何人一样，他也欺骗不了自己。
不同联邦之间的关税比例是不一样的，有些关系较差的邦国之间税率极高，那些关系比较密切的也不会低于百分之十。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薄情啊，陆星野面上挂着笑，心下则忍不住发酸，明明昨天晚上还说我是他的Alpha，怀疑我是假货后，立刻转头就换了副态度。
她话还没说完，陆星野便突然站了起来：“抱歉，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会上反应迟钝了一点，下次一定注意。”
类似盛丹之类的小邦小国，面对瘦死骆驼比马大的帝国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但是铁锈的味道和疼痛没能唤起圣利斯的理智，反而让他情不自禁地颤唞了一下——一切都是假的，那昨晚的那场缠绵又算什么呢？
圣利斯回过神，抬眸望向一屋子心思各异的人：“重启初代是关乎人类命运的大事。塞里斯代表不在，我不认为我们能够代表全人类做出这个决定。”
难道，圣利斯冷眼抬眸看向了远处的陆星野，当时的裂缝之中还有备份？
如果陆星野已经死了，那眼前的人是谁？帝国通过某种手段从爆炸中提取的DNA制作的复制品？
会议似乎开始了，但是圣利斯并不在乎，他也不需要说些什么，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便足够其他人忖度了。
他是第一个开口反对的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莎亚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看着陆星野身姿矫健的背影，心说你这叫不舒服？我看你会上给圣利斯卖好处的时候反应一点也不迟钝啊。
莎亚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把大家心知肚明的问题摊开来说，一下子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当场有些惶急地宣布道：“圣利斯先生言之有理，那具体细节等到下次各方代表到齐之后再做决定吧。”
对上那双冷淡的金眸，陆星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在怀疑自己。
冯曼松了口气道：“既然不会产生自主意识，那为人类文明添砖加瓦，自然少不了盛丹。”
圣利斯快速把各种可能性过了一遍，最终全部推翻了——眼下最尖端的技术也不过3D打印，最多能够复制人体躯壳，却依旧达不到复制人脑。
能坐在这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是傻子，一时间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五年来，重启初代系统一直是各国高层心照不宣的事情，眼下莎亚突然挑明，在场不少人骤然变了脸色。
那就是……人造人？想到这里，圣利斯的目光越发冷了下去。
冥冥之中似乎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特里斯不可能接受这些条件。
“请各位放心。”莎亚见状笑道，“经过我国科研中心研究，已经从原代码上敲除了初代系统的自我学习和完善功能，不可能出现自主意识，只是作为计算机使用。”
他们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帝国江河日下的国情，反而依旧直白地要求着一些不合时宜的条件。
“圣利斯先生，”其他几个小型联邦的让步让莎亚的语气不自觉地随意了几分，“您怎么看？”
“银梵先生，”陆星野突然笑着开口道，“以贵邦和我国的友谊，莫说是十个点，就是缔结关税同盟也在情理之内。”
主持会议的人从伯爵换成了首相，内容倒是大差不差，和以往帝国的外交风格没有什么两样。
分明是他自己说了气话导致圣利斯弄错他的身份，陆星野却还是忍不住带着一丝血味地想到：连我是真是假都分不清，还说要对我负责，圣利斯，你果然是个骗子。
莎亚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圣利斯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闻言顿了一下道：“殿下说笑了。”
一部分人开口响应，圣利斯则在心下暗暗蹙眉，帝国手中大概率只有三份代码，就算加上星陨海的那份，也不过四份，他们不可能拿到塞里斯，也就是陆槿留下的那份，那为什么他们如此信誓旦旦的坚信自己可以重启初代？
在场一部分人对重启初代的提案表达了赞同，一部分保持了沉默，但没有一个站出来说反对的。
他无意识地咬住了舌尖，那处还带着昨天晚上陆星野留下的伤疤，眼下被他这么一咬，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况且，”圣利斯扭头看向莎亚，“初代系统源代码被毁，贵国如何能保证对其代码进行敲除，恐怕这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圣利斯冷着脸回到房间，带着女儿去吃饭。
坦白来说，他的状态不是很好。琳琅握着他的手明显感到了他略低于往常的体温，小姑娘一路上担心极了，但她仍旧记得圣利斯曾经说过的话，一直把担心的话憋到了餐厅。
帝国给各方首脑准备的是单人的用餐包间和专用的厨房，圣利斯刚带着琳琅坐下，小姑娘饿得肚子咕咕叫却没有第一时间要点菜，反而看着圣利斯担心道：“妈咪……你不高兴吗？”
圣利斯沉默了一会儿道：“先点菜。”
琳琅虽然担心，但还是听话地点了餐，点完之后小姑娘往圣利斯那边靠了靠，把下巴搭在对方的胳膊上道：“妈妈为什么不高兴啊？”
她的眼睛又大又圆，一眨不眨地看着人的时候显得特别可爱。
圣利斯心下一软，揉着她的脑袋道：“你跟菲菲会吵架吗？”
菲菲是琳琅的好朋友，琳琅闻言不假思索道：“会啊。”
圣利斯道：“那如果有一天，菲菲突然突然告诉你，她不喜欢你了，要和你绝交，你会怎么办？”
琳琅在家里像个乖软的小狗，在幼儿园却是出了名的开朗大方，圣利斯从不担心她在学校受气。
原本他以为女儿肯定会选择一拍两散，未曾想琳琅闻言皱着小脸很认真地回道：“我会很生气，但一定要弄清楚她为什么这么说，也许她是在故意气我，也许她真的不喜欢我了。”
圣利斯一愣：“那弄清楚之后呢？”
“弄清楚之后再和她生气啊。”小姑娘理直气壮道，“随便提绝交是不对的事。”
圣利斯心下没由来的一跳，他不是正常的人类，即使爱上了一个人，也没办法完全理解人类的思维。
在他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中，陆星野的态度和行为都说明他对自己没有感情了。
但是根据五年前陆星野的行为模式计算，出现这种可能性的结果为零。再加入对那场爆炸的计算，圣利斯因此才相信了陆星野方才说的那句话，认为对方只是一个继承了陆星野记忆的空壳。
然而琳琅的话却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陆星野这一切的表现似乎有了另一种解释。
在陆星野的眼里，圣利斯和别人生了孩子，也许对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气自己。
想到这里，圣利斯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情，他无比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同时又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愤怒。
并非愤怒于陆星野对自己的误解，而是愤怒于对方说出那些话时冷冰冰的态度，一种自厌又自弃的态度，以至于他能随便拿他自己的性命来气圣利斯。
圣利斯喜欢那个如意气风发的Alpha，对于陆星野的妄自菲薄和隐约的自毁倾向，他感到了不快。
无论这五年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小狗变成这样自己都有责任，圣利斯垂眸看着指尖，不再听话的小疯狗需要一些教育。
琳琅隐约察觉到圣利斯的心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她小心翼翼道：“妈咪？你还不高兴吗？”
圣利斯陡然回过了神，柔和下神色看向女儿：“谢谢宝宝，我的心情好多了。”
琳琅轻轻舒了口气，扬起了一个大大都笑脸：“那就好！不过妈咪是跟朋友吵架了吗？”
“嗯，但不是朋友。”圣利斯揉了揉她的脑袋，“或许琳琅能提前见到爸爸了。”
琳琅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圣利斯：“真的？！”
“真的，不过……”圣利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没之前那么听话了，可能需要一点教育。”
吃完午饭，圣利斯轻声把女儿哄睡后，揉了揉发僵的手腕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一点困意都没有，在书桌前坐了片刻后发现信息还是不进脑子，索性站起来转身进了浴室。
水汽氤氲着金眸中的波动，圣利斯大脑放空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思考一下帝国的意图，以及陆星野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
按理性分析，无法排除陆星野私藏芯片并将其交给帝国的可能性，更无法排除对方以此对他，乃至对特里斯进行报复的可能。
但圣利斯做不到，一旦将陆星野考虑在内，他的计算就卡住了。
想到这里，圣利斯无奈闭了闭眼，仿佛为了转移视线般，他睁眼看向了水面，而后便看见了水面之下的双腿，以及大腿内侧的某些痕迹。
圣利斯一下子愣住了，回过神后下意识支起了双腿，带的水面发出了一声微妙的水声。
今天早上起的急，再加上琳琅在外面拍门，圣利斯只在镜子中看了上半身的状态，完全不知道双腿之间居然也被陆星野留下了这么多……这么多让人羞赧的痕迹。
原本是想转移注意力，未曾想这一眼让圣利斯的心更乱了。
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比如小狗喜欢到处留标记的习惯，再比如某些人再嘴硬也无法掩盖的喜欢。
有那么一瞬间，圣利斯仿佛又回到了昨晚的状态，但比起昨晚那种掺杂着不确定的喜悦，现在圣利斯的情绪更加克制也更加冷静。
他虽然依旧不明白陆星野为什么能活下来，却逐渐明白了对方如此对待自己的原因。
但明白不代表他愿意接受，圣利斯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在感情上也是一样，他喜欢陆星野对自己炙热直白的爱意，不喜欢对方妄自菲薄的样子。
既然对方认为琳琅是自己和别人生的孩子，他当然可以直接把琳琅的DNA鉴定书摔在对方脸上，然而圣利斯不想这么做。
水汽之中，圣利斯看向了自己挂着水珠的指尖。
有些做法治标不治本，狼犬需要从根本上驯服。
既然自己说爱他，陆星野却不相信，什么解释都不愿意听，连五年中发生了什么都不告诉自己，那么，不乖的疯狗有必要得到惩罚。
圣利斯陡然站了起来，随手拿起旁边的浴巾走出了浴室。
站在洗漱台前，对着镜子擦头发擦到一半，他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圣利斯随手把毛巾挂在了一旁，抬脚走出卧室拉开了屋门。
看到来者，他抱臂抬眸：“有事？”
对方一句话没说，炙热的吻便骤然压了下来，圣利斯下意识想要躲，却被人扣着腰带到了怀里，他蹙了蹙眉命令道：“关门……”
陆星野不满地“啧”了一声，反手猛地关上门，发出了一声不小的动静：“砰——！”
圣利斯瞳孔骤缩，下意识看向了琳琅的卧室，然而头刚一扭过去便被人捏着下巴扭了回来。
他立刻按着人的肩膀道：“松手……琳琅……！”
陆星野颇为不满地将他按在了门上，带着惩罚性质的吻直接落了下来。
唇齿被强硬地撬开，舌尖被吮得发麻，圣利斯背抵在门上，身体软得不住地想要下滑，然而腰部又被人死死地扣着，手心的热度隔着衣服烫到了圣利斯腰侧。
“妈咪……”琳琅带着困倦的声音从卧室响起，“怎么了？”
圣利斯浑身一震，猛地推开身上的陆星野，陆星野猝不及防间被他推得差点咬到舌头。
圣利斯生怕琳琅这时候出来，连忙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津液，软着身子靠在门上故作镇定道：“时间还早，宝宝继续睡吧。”
“……好。”小姑娘软软地说了一声，而后扭头便又睡去了。
听到卧室内再次陷入了安静，圣利斯有些不明显地顿了一下，而后神色如常地转过头，看着周身气氛明显冷下来的陆星野。
“……又来发什么疯？”圣利斯故意冷下了眸色。
他现在的冷淡和方才对待琳琅的温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陆星野妒意横生，酸得几乎压不住火气。“分明一开始就能推开我，却非要忍到现在。”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怎么，首席大人这是想玩什么寡夫偷情游戏吗？”
这话说得不算好听，圣利斯抬眸看了陆星野一眼。
撂完狠话的狼犬突然有点心虚，故作镇定地别开了头。
下一秒，他突然睁大了双眼——圣利斯拽着他的耳朵把他拉到了面前，抬头吻住了他因为讶异微张的嘴唇。
但是神明的垂怜只有一瞬，陆星野还没来得及回味，圣利斯便骤然将他推开了，而后抬起金眸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不愿意就滚。”
说完头都没回一下，转身走进了卧室。
陆星野在原地愣了三秒才回过神，胸口处骤然传来了一股火辣辣的炙热感，说不好是在嫉妒圣利斯口中那个素未谋面的亡夫，还是在痛恨刚刚口不择言的自己。
但无论如何，至少有一点是不容否认的——他依旧会对圣利斯动心，没有长丝毫记性。
圣利斯刚走进卧室，反手关门，门却被人硬生生卡在了原地。他微微侧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脖子上便传来了一阵带着濡湿感的刺痛。
他微微蹙眉，作势要去推身后人，手刚搭上身后人的肩膀，便被人搂着腰扛了起来。
卧室门骤然关上，这次倒是没再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但是圣利斯被人摔在床上摔得七荤八素，也没空去表扬对方的进步。
圣利斯整个人陷在床榻之间，被陆星野按着肩膀吻了下来。
相较于昨晚的迎合，今天的圣利斯表现得格外冷淡，冷淡到陆星野又气又疯，隐约间还有些委屈。
圣利斯有心治他，见状全当没看出他的委屈，反而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手指，连声音都不愿发出来。
陆星野见状更委屈了，握着圣利斯的手腕直接按在了床头，强硬地命令道：“出声。”
含着水意的金眸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不做就滚……”
陆星野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过神后脱口而出：“你之前在我床上可不是这种态度。”
“你亲口说的，赝品罢了……”圣利斯带着一丝鼻音，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冷酷，“也配和他比？”
被偏爱的人往往有恃无恐，直到神明故意收回垂怜时，他才知道曾经被偏爱的自己有多不知好歹。
陆星野又气又委屈，一时间眼眶都红了，接下来没有再说一句话。
意料之中的疾风骤雨袭来，圣利斯缓缓阖上了金眸，在心底“啧”了一声，气成这样都不敢开口解释，哪养出来的毛病，看来下次得下猛药。
故意惹怒小狗的下场就是圣利斯再次睁眼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圣利斯安静地看了几秒天花板，感受到身上的洁净干爽后，他神色平静地坐了起来，不出意外地没在身边看到陆星野。
他并不慌也不急，狼犬自然不可能和小狗一样好驯，气成这样还知道给他洗完澡才走，看起来还是有些成果的。
然而让圣利斯没想到的是，他换好衣服刚走出卧室，便听见客厅传来了一道小心翼翼又熟悉的声音：“琳琅小姐……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找个后爸什么的？”
圣利斯顿了一下后忍不住露出了一些几不可见的笑意，是他算错了，无论再怎么亮獠牙，也不过虚张声势。
不管是狼还是犬，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