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枕风乱说不嫌事多。不过,就算张枕风不刻意提醒,钟岐云也知道谢问渊不可能信他。
但如今也不是谢问渊信或是不信便能一言概之的。
钟岐云不是傻子,稍稍一想,他便知道杭州城清肃叛贼的当下,谢问渊身边必然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为了抓叛贼,只为了抓谢问渊的鞭子。
祸国谋逆的事,不管是哪个朝代,当权者都是一分也容不得的,谢问渊既然接手了这事,又是身为一朝法令代表的刑部尚书,更加容不得一点差错。
这事办好,便是大功一件,出了错......那就是要命了。
想起那场大火,钟岐云想,谢问渊的命,不缺人想拿走。
当着这许多人,如今不论这港口来的是谁,谢问渊都必须一一查探,而他钟岐云顶风带着这十二艘大船在钱塘江口停靠,按令查那是肯定的。
谢问渊不查,就是公然违抗圣意,落人口实,就是将自己置于死地。与之相应的,划上谢问渊记号的他钟岐云更是不可能好过了。
这些钟岐云当然明白,说到底,他这十二艘船的货物都是这半年的成果,也算得上是骄傲,没甚么见不得人的。
可,张枕风这人的话说出口来,就算他知晓这话是对的,也让他莫名有些不爽,又确实觉得那话烦人。
十二艘大船搜查起来不是那么容易,船队一行近八十人,不是反贼官府自然不能当做叛贼带到府衙,只能守在钱塘江口岸,等着谢问渊手下的人慢慢搜查、慢慢盘问。
体量太大,将近百人不间断的搜寻,直到日头将落时都还未结束。
不过,疑似‘叛乱的罪证’未曾搜出,倒是先让谢问渊也亲眼目睹了钟岐云这一趟出海挣了多少。
几大箱的黄金让搜查的官兵眼睛都直了,更甚至有不少价值不菲的外邦美玉,十二艘船中承载的货物也是大晸少有,就算不经商,在场的人都能预见,这些东西若是再次卖出又不知会价值几何了。
不过半年时间,钟岐云便攒下了这般财物......
“大人,十二艘船中总共搜出的兵器,约略七十柄刀剑、六十副长弓,箭矢若干。”李护卫清点了船上找出的兵器,向谢问渊禀报道。
十二艘船,近八十人,只搜出这些兵器,算不得多,谢问渊心知这些兵器是钟岐云船队防身所用,但还是对钟岐云盘问道:“这些刀剑做何用途?”
钟岐云答:“回谢大人,茂江出去过了琼洋以后,詹城那一道海上贼寇太多,对这些寇贼若商队遇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出海在外,我们自然是要备着防身的。”
“这些兵器从何购置,又都有凭证?”大晸各处设有购置刀剑、弓箭专门商铺,以对这些兵器做管制,商队可以购置,却也必须到这些官府设下的商铺,且这些商铺会给予购置者相应官府凭证。
“有。”钟岐云回身让孙管事去船上拿买兵器时得到的凭证,总共两张,一张是杭州购置时得来的,一张在茂江购置时,两张加在一起,除了弓箭箭矢,其余数量正好与现下搜出的兵器吻合。
“箭矢在海上遇到海寇时用去了大半,如今也只剩下这些。”
谢问渊点头,不再多问,又过了有半个时辰,李护卫带着一个锁得严实却雕饰精美、异国风情浓重的檀香木盒走了过来,“谢大人,这个木盒藏在船舱卧房枕头中,适才翻找许久才找到,但是却无法打开,就不知其中有些什么。”
“藏在枕头中?”
钟岐云一看那盒子,一愣。我擦,他可是藏在枕头棉絮里的,这些人都能给他找出来?
随后却见着谢问渊从李护卫手中接过盒子,冲他说道:“这是何物?”
“这......”钟岐云望着谢问渊,又看了看四周,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没什么,就只是装了一块玉而已,送人的。”
谢问渊闻言,说道:“打开。”
钟岐云撇了撇嘴,“行吧。”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就着谢问渊的手打开了小木箱。
木盒打开,一枚翠绿无暇、又通透清冽的圆形美玉躺在木盒正中,质地致密细润,玲珑透光,似一荷上春露,却又比那露更添温润淡雅。
饶是见过不少好玉的谢问渊也不由得眼眸微动,这是一块极品美玉。
一旁的李护卫见状更是不由得惊叹一声。
不远处的刘望才闻声探头望了过来,等见到那玉,他双目圆睁,也忘记当下正被询问的处境,诧异地望向钟岐云,道:“钟哥,这玉怎么在你手里?!”
张枕风也瞧了过来,等见着那玉石,他也不由得楞道:“岐云兄,这玉你是怎么拿到的?莫不是回来那日偷偷潜入人家中偷来的吧!”
无怪呼他们几人大呼出声,这块美玉本来是张家合作一商贾手头宝贝,詹城本就比大晸更盛产美玉,而这块未曾雕琢的玉在詹城都是稀有之物,大晸就别说了,张枕风到其家中瞧了一眼,便爱地不行,可无论是开出多少银钱,那商贾都是不愿卖予,这事船队上下都知道。
“是啊,当初张公子可是开出了天价,那人都不愿卖呢......东家,您怎么搞到手的?”
“也没瞧见钟哥你喜欢呢。”
“刚才东家说的是准备送人吧?啧啧啧,天哪,东家啊,您这是准备送谁啊?这手笔可是真的太大了吧?”
“哎,你们这就不懂了,还能送谁?必定是为了讨心尖尖儿欢心啦。”刘望才闻声眼睛一眯,跟着船工打趣起来。
钟岐云见这些个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呸了一声,笑骂道:“放你的狗屁!”
随后想到谢问渊还瞧着他,他这话实在不太文雅,便收了嘴,有些不耐烦道:“你们管这么多作甚!都给我去做自己的事,那边盘问都结束了?这样浪费时间,都不想回家好好歇息了?”
“想回想回。”船工们又嘻嘻哈哈闹了会,才嬉笑着远离了些。
钟岐云不欲多解释,便不再开口,只望向手拿木盒的谢问渊,笑道:“这玉可有问题?”
谢问渊将盒子关上,还给了钟岐云,眉头微挑:“是块好玉。”
钟岐云瞧着四周人散开了些,咧嘴一笑,并未接过,只问道:“你喜欢?”
似曾相识的问话让谢问渊手一顿,他骤然明了了钟岐云话里的意思。
手中木盒的檀木幽香又重了两分,谢问渊掩下眼中刹那闪过的波动,再抬眸眼中已然平静无波,与钟岐云那双满是笑意的眼对视片刻,才微微笑着将盒子放到了钟岐云手中,道:“这般好玉,钟兄好好珍藏才是。”
钟岐云正准备回话,那边查验每人身份的杭州府衙谭主薄走了过来,他顾及有人在场,便不再多说。
“谢大人,所有人的身份都核验了一遍,只除了两人身份有些不明,其余均有户籍在册。”
“哪两位?”
“便是站在桃树旁那两位,”谭主薄手指右前方,道:“那名男子自称江司承,卑职无论如何盘问他也不说自何处来,又去那詹城所为何事。而那名女子,名叫杨香冬,似乎已在詹城呆了许多年,问她在詹城做何,这次为何跟着回来,她支支吾吾,说不明白......”
钟岐云在一旁也是将这些话听了去的,想着便出声解释道:“江兄是我在茂江招募的一名游侠,在船上教船工防身之术,本来这次回大晸在茂江停靠之时他便准备离开,可是,”钟岐云笑了笑,“江兄确实很有本事,英雄不问出路,他本事卓然,又四处游走,在僧伽城时应对一群海寇也多靠他帮手,所以我便诚恳请一同回杭,往后能帮着教船工一些防身法子。至于那个女孩......”
钟岐云明白杨香冬为何不说在詹城做的何事,大晸changji身份低贱,虽说一些貌美角色之人多受追捧,但普通changji都是让人被瞧不起的,杨香冬不过十五岁,本就只是个小姑娘,好不容易逃离苦海,对着这些官府的质询,一则不敢说,二则也是羞于说出那些往事。
“她是东州人,家中已没亲眷,我见她对行海有些见识,便带了回来,想着教她学着航海方法,她倒也愿意。”
一旁的谭主薄闻言,瞧了瞧钟岐云,垂眸轻声继续刚才还未向谢问渊禀报完毕的话:“方才,卑职问不出那两位的来由,便令人分别问过船上几位船工,对于那江司承,确实如这位钟老板说的相近无二,但是......”
谭主薄声音波澜不惊,陈述道:“对于那个杨香冬,那几位船工均说是钟老板新纳的小妾,从詹城带回来的。”
“......”钟岐云脑子倏然间死机,一时间竟有点不太明白‘小妾’是什么意思。
“......”
偌大的钱塘江口,不知为何,忽然间静了,春风一吹,岸边几颗桃树花瓣纷纷,江面波浪轻拍船身的响动异常清晰。
片刻后,谢问渊勾唇笑望向钟岐云,道:“如此,也算清楚了。”
钟岐云猛然回神,似是听见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惊愕道:“清楚啥啊!你根本就不清楚!”
谢问渊淡淡地应了声:“航船数月,倒也平常,钟兄也不必羞于说清。”
“说清?什么说清?我特么刚才就说明了啊!”钟岐云上前一步,急忙道:“杨香冬不是我纳的小妾,我刚才说了若仔细说来,她算个半个徒弟!”
他心头气急,又仰头向他那一队船工吼道:“方才是哪几个混账随意编排老子!”
自然是无人敢回应了。
钟岐云抬手一指,咬牙道:“你们给我等着”,然后他又回身向谢问渊解释:“她当真不是”
“钟兄的私事,不必与我细说。”谢问渊抬手打断了钟岐云的话,“那二人身份,自会查明。”
钟岐云一嘴的话被谢问渊堵了下来,梗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
钟岐云望着眼前并不在意的谢问渊,心慢慢就冷了下来。
是呢,确实如谢问渊说的,他就算真是纳小妾也只是他的私事,给谢问渊说了又能做何?误会又如何?与谢问渊无关,更甚至没必要向他解释。他娶妻之时兴许还能向谢问渊递个请帖,纳个妾又能如何?寻常事罢了。他与谁同床共枕、和谁交颈缠绵,当然没必要给谢问渊说明。
可是,倘若使这般想,许久钟岐云还是说道:“就算如此,不是那便不是,女子家名节是大,这话还是要与谢大人说清楚,杨香冬前些年随商船去詹城......”钟岐云简单说了杨香冬的事,只是隐去了她在僧伽城时的经历,“事情便是如此,女子又如何,她若是有能力指挥海船海上航行,也愿意跟从船队,我自是不会拒绝,信与不信,全在谢大人您。”
谢问渊只深深地望了钟岐云,并未回话。
船队的搜查,直到夜已深时,才堪堪结束,谢问渊让谭主薄带人回府衙向却江才复命,而他在接到章洪的传信后,便先一步离开了。
钟岐云终究还未来得及与他多说一句。
谢问渊忙,钟岐云也算不得省心,货物太多,他们又尚未联系好搬运的短工的货仓,钟岐云不放心,便让家不在杭州的船工留下,他与这些人在船上又守了一夜,直到第二期清早,得了杭州府衙首肯,他才令孙管事和刘望才二人去联系曾经常来往的那家货仓租赁铺子。
如今杭州城虽说已算稳定,却也不若封城前那般热闹,还未完全解除封禁时,人人自危,恐被当做反贼一并抓了去。刘望才寻了好一日,才寻到十五架车马,和十余个曾经刘家船帮相熟的短工。
来来回回搬运将近两日才结束。
五月初,京兆城来信,封禁了近五个月的杭州终于解除了禁制,一同传遍杭州城的,还有刑部尚书即将回京的信息。
这日钟岐云才刚将船队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京兆.....便是他那一世的西安一片儿。他做海商、京兆在内陆并不临海,谢问渊这次回去,今后他们几乎没有再见的可能。
钟岐云有些烦躁,他理不清为何。
谢问渊是刑部尚书,杭州城之事结束,他回京兆自是必然,没甚么可说的,他与谢问渊本就不该有甚么交集,在杭州那一月的相处,也是因为做了交易。他想要接触胡家,谢问渊想让他关注海上的消息,各取所需。如今半年过去,这一切都已结束,自然是分道扬镳。
就如同原来想的那般,谢问渊这人不是他能去接触的人。
然后,想是这般想,当日黄昏,钟岐云拎着几坛子从僧伽城带来的果酒,赶到了谢问渊杭州别院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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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被大伙儿包养的感觉,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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