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尔蓁正端着一盏茶喝,慢悠悠摇一摇茶碗道:“就那件白色的罢,麻烦冯妈妈了。”
冯妈妈脸色有些难看,犹豫道:“表姑娘莫不再看看,老奴觉得您第一次去见老爷,不好穿的那么素气,奴婢觉得这件……”
张尔蓁柳眉倒竖不耐烦道:“怎么每次冯妈妈都要与我对着说话,冯妈妈若是觉得自己可以做的了我的主,就尽管说出来,用不着每次请示我了。我猜着外祖母派冯妈妈过来是照顾我的,可不是由着我年龄小,可随意拿捏着玩儿?”
冯妈妈直着身子状似喊冤,声音很大道:“老奴怎么做得了表姑娘您的主,表姑娘喜欢白色衣裳我自会指使下边的给您准备上了,以后何时想穿都穿得,可府里才撤下去了白绫,表姑娘就穿得一身雪白,莫不是去触府里的眉头。表姑娘初来不知道,咱们这府里……”
张尔蓁逐渐舒展了眉头,闭着眼睛听冯妈妈念叨。她以前也看《红楼梦》,凤姐是怎么管家的来着?危重另行,威风八面,训斥婆子毫不手软,持家相当有道,说“一家子大约没有不背地里恨我的”,后来生了巧姐坐月子,探春掌家,刚开始自然是处处制肘施展不开,可她看事通透手段了得,治理起来相当得力,所以这古代的仆人们并不是仗着你是主子才顺着你,全看那心顺不顺罢了。金夫人派了这几个不省心的耳报神来给她添堵,以为她是迎春那样老实巴交的任由一个妈妈瞎指挥吗。
瞧瞧冯妈妈拿来的衣裳,张尔蓁选了哪个都只会得嘲笑,乡下来的土包子,看看云香灵芝两个丫头嘴角的不屑就知道了,都以为大姑娘低嫁,大姑娘家的女儿自然也是土生土长的土人。可是冯妈妈又何必这么麻烦来这么些个无趣的下马威,难道这样就能满足她们那可怜的虚荣心?还是金夫人明里暗里授意了?张尔蓁瞅着冯妈妈不大聪明的样子叹道,约么着两样都有吧。
选那套纯白的小棉袄,还不是瘸子里边拔将军……
这算是张尔蓁进了金府十余日第一次正式的与金府的众人见面。跟着冯妈妈穿过两道垂花门,走过长长的石廊,便能看见几个立在乌漆大门旁的婢女,拐过石廊就到了正房正厅,两侧摆着两张雕花镂空的楠木大椅子,左边坐着一身藏青色长衫的金老爷,蓄着短髯,神情看起来较疲惫;右边是素色柳叶裙装的金夫人赵氏,装扮也简单,只乌黑的云鬓上攒了个金簪子,面容看起来很年轻,神情憔悴,与那日的嘶嚎不已判若两人。
金老爷下手小圆墩上坐了个小姑娘,着浅蓝色锦缎蝴蝶裙,面容与金芷娘有几分相似,鬓间插了只溜银喜鹊珠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瞅着张尔蓁。赵氏下首坐了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妇人,穿着宽松的广绣长襦裙,长相清秀,面容和蔼。
张尔蓁屈膝行了礼,声音温婉道:“外孙尔蓁,来打扰外祖父外祖母了。蓁蓁离家时母亲叮嘱我,定要带她像外祖父外祖母问好,表达她不能继续承欢膝下的不孝。”
金老爷木着一张脸点头道:“你与你母亲长得真是像得很,看见你就像看见你母亲小时候的样子。”金老爷是个古板严肃的中年人,张尔蓁心下做了定义,那边赵氏就轻笑了出来,拿着帕子假意捂嘴道:“蓁蓁长得确实和瑶娘极像,一样的温婉可人,杏眼柳眉,一样的窈窕身段。”感觉出来那笑容很勉强,因为张尔蓁瞧着外祖母看向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张尔蓁可以理解她刚失去女儿的痛苦……
可是赵氏笑着笑着便泪光点点哽咽出声:“我的芷娘长得和瑶娘也有几分相像,这一看到蓁蓁就像看到了芷娘,尤其是这身白衣裳,就像穿在芷娘的身上啊……可怜我的芷娘还没有成婚就遭此不测……我可怜的孩子才十六岁啊……那天杀的土匪,害死我的姑娘……”说着更伤心了,拿着丝帕不住的擦试眼角。
金老爷并没有制止妻子的哭诉,对站着的张尔蓁无奈道:“你姨母才去了没几天,你外祖母心里难过,你不要往心里去。也是你有心了,现在还穿着孝服,回去就换了吧。若是照顾不周的尽管说出来,这儿是你母亲的家,自然就是你的家。”然后指着赵氏下手的小姑娘介绍:“你还不认识嫣娘吧,这是你的嫣小姨,她长你几岁,也是你的长辈。”
金嫣娘正是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姑娘,比张尔蓁虚长三岁,看着瘦弱且一身白衣的张尔蓁有些同情,忙起身亲切地拉住张尔蓁的手道:“我是你的长辈,你自然就是我的晚辈,我给你准备了见面礼的,来来来,快拿上来。”旁边的丫鬟端着一方木褐色小盘子,上面呈着个梨花木小盒子,打开盒子见一团丝绸帕子,金嫣娘取出帕子里包着的精致小巧的金玉坠子,下面绰着两粒小小的朱红色宝石珠子。
“谢过嫣小姨。”张尔蓁接过盒子,笑着道:“这耳坠子真漂亮,我喜欢。”
金嫣娘听见张尔蓁的称呼感觉即新奇又刺激,看着张尔蓁漂亮的脸蛋很顺眼,开心道:“我是你小姨母,送你个玩意儿而已,不用客气。以后我带你玩儿,在这儿你不要觉得孤单,有我呢!”很哥们的拍拍小胸脯。
赵氏瞥了眼小女儿,扯着嘴角朝张尔蓁道:“外祖母也给你准备了见面礼,董妈妈,拿上来吧。”赵氏后侧穿着藏绿色长棉袄的婆子端着方匣子呈上来,匣子上盖着一方蓝色的丝绒锦缎帕子,张尔蓁觉得董妈妈就像端着一方骨灰盒,董妈妈把帕子取走的一瞬间,里面的物件恍了张尔蓁的眼睛,一时金光四射,那是一整套奢华漂亮的赤金南珠镶玉的头面。
赵氏凄凉的语气传来:“可怜我的芷娘,这原本是我准备给她婚嫁时用的,先下是用不上了。就送给蓁蓁了,好好收着吧……”
张尔蓁盯着这套奢华的嫁妆头面有一瞬间的怔住,她仿佛看见金芷娘出现在她眼前,穿戴着这些,美艳不可方物。然而什么都没有,死气沉沉的珠宝首饰静静陈在匣子里,张尔蓁知道赵氏在怪她,怪她自己驾着马车跑出土匪窝,怪她耽误了营救时间,也许金芷娘本不用死……这位外祖母看起来柔弱不堪,长睫含泪,却句句夹枪带棒,对啊,两个主子一起来的,凭什么就她张尔蓁自己跑出来了,凭什么别人的女儿活着,自己的女儿却死了。
金老爷似乎不在意赵氏说什么,不管赵氏送什么,佝偻着背没有开口。张尔蓁移开目光正要开口,身旁的冯妈妈已经先一步上前接过匣子,一脸感激道:“这么贵重的妆囡首饰,奴婢就替表姑娘收下了,夫人如此慈爱表姑娘,真是表姑娘的福气呢。”
张尔蓁微滞之后,顺势面带笑意的福了身子谢过赵氏,道:“外祖母浓浓爱子之心,姨母上天有灵会知道的。谢外祖母厚爱蓁蓁,愧不敢授。外祖母,听说我的奶娘……”
“哪里有什么敢不敢授的,送与你拿着就是。外祖母如今只你嫣小姨一个女儿,剩下就你最亲,不送给你还能给谁去?”赵氏眼角上挑,直接开口打断张尔蓁的话,场面一时冷下来……张尔蓁低着脑袋,像一个犯错挨罚的小学生……
“蓁蓁才来府里,自然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慢慢习惯了这儿的环境就好了,咱们这儿比武昌那里潮湿许多,咱家人多热闹,蓁蓁不要拘束了。”说话的是穿着朱翠色比甲的大腹便便的年轻夫人,头上簪着支玉色垂花钿,看起来很和善。
张尔蓁朝着她行礼开口道:“二舅母安好。”因着没人介绍,最后才朝着容舅母问好,张尔蓁颇为不好意思,看着胜兰的目光有些躲闪,胜兰以为张尔蓁害羞呢,拿着帕子虚搭在嘴边,露出可爱的酒窝笑道:“果然还是拘束了,都是自家人,哪里需要那么客气。”
金容的妻子胜兰,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也送给张尔蓁一个楠木小箱子。
张尔蓁笑着接过,胜兰还想多说几句,余光瞅着婆母面色不虞便也没有再开口,金嫣娘饶有兴趣的瞅着张尔蓁,张尔蓁又冲她笑笑,露出一口的小白牙。
“你先在府里住着,我多年未见过你母亲了,你多与我讲讲你母亲的事儿。都是一家人,嫣儿,你不要欺负蓁蓁。”金老爷后一句话是对着金嫣娘说的,说了句结束语便有些疲惫的吩咐小厮传饭,一大清早的还没有吃饭呢。
众人前往用饭的偏厅,张尔蓁小心地四处打量着,芳暮院里伺候的人并不多,奶娘她们会在哪里呢……顺便把手里的盒子给了冯妈妈,看着冯妈妈捧着的那个大匣子,算了吧……现在再问估计会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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