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鱼忆才发觉,做了二十多年的兄长,原来他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妹妹,那一贯淡然的小脸,淡化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刻意隐藏了无数的心绪,只为不让他这个哥哥担心难过,而他,也就粗心地相信了她的淡然,甚至觉得她不会有特别痛苦与悲伤的情绪。
心中泛起一阵强烈又酸楚的愧悔,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忽然对那个靠在病床上的男人有了全新的认识,虽然他此刻寂然平静,可是却分明地感受到,他是真心爱着羽儿的,他才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走进了她的心,拥有了她的心,无比珍惜地爱着护着,很真也很深。
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却又被那男人阻在喉中。
“我会找到她的,”盛飞鹄漆黑的眼眸凝着虚空之处,“用尽我的一生来找她,我这一生,只等她出现,不会再有别人,她如果想逃开我一辈子,那我就等她一辈子。”
病房里一片安静,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眸光都投注在那个看起来平静、疲惫却又坚定的男人,内心震撼不已。
邢天颊边肌肉紧绷,双手用力地拳紧又拳紧,咬着牙,心里已下定决心,他绝不能任由他们这样彼此分离耗尽一生,他要倾尽全力尽快找到她,尽快地让她重回爱人的怀抱,获得永远的幸福与快乐。
——
走进那间大大的档案室,放下挎包,顾雪莹便往办公椅里一坐,没有像以往一样先去给自己冲泡一杯咖啡,而是双手托着下巴,默默地发呆。
几个月以来,她心里始终忐忑忧虑难以安宁,到现在渐渐地快要寝食难安。
鱼羽儿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背后的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就要求出院,她心意坚定,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不接受任何治疗。
顾雪莹无可奈何,只得帮她办了出院手续,却不敢将她带回家里,暂时还不愿她知道小念的事。
在宁姨的帮忙下,顾雪莹把鱼羽儿送到城郊一个比较僻静的农村,那里有一户农家小院,只住了一个身有轻微残疾的女人——秀姐。
秀姐是宁姨的一个远房亲戚,丈夫和刚刚成年的儿子都外出打工,她行动不太利索,所以留守在家,为人憨厚朴实,值得信赖,听说是照顾一个孕妇,可以赚些房租的同时,还能得到一点报酬,于是非常乐意地就接受了。
这几个月,鱼羽儿就住在那个很少会有外人光顾的小村子里,偶尔会教教村里的孩子学画画,渐渐地就有家长专门送孩子来学画,并主动缴纳一些学费,鱼羽儿内心里原本不好意思收钱,但想到自己全靠顾雪莹的接济,心里更加不好意思,只好收了这些钱,至少可以保证自己每个月最基本的生活费。
鱼羽儿像是忘记了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只是小心翼翼地护着腹中的孩子,没有过多的欲求,日子过得十分平静,可是顾雪莹心中却越来越难以平静。
她几乎隔三岔五地就会去探望鱼羽儿,怀着孕远离亲人孤身在外的经历,她曾切身经历过,深知那种难以言说的孤独与无助,当时的她还好有匡翌臣的陪伴与帮助,才能安然度过那些本来难以想象的艰辛与困难,所以现在,她也想如匡翌臣帮助她时那样,对鱼羽儿伸出援助之手。
只是,每当面对鱼羽儿时,她总是会对自己心生拷问,这样帮助鱼羽儿到底对不对?
这样的不安,在她一遍遍地咨询过匡翌臣之后,越发地放大发酵。
匡翌臣告诉她,鱼羽儿现在表面看来无恙,那是因为她的信念与坚持掩盖了病情的发展,一步步向产期迈进时,她的最佳治疗时间也在渐渐失去,等到她生下孩子,大伤元气之时,她的身体状况会一落千丈,再也无法挽回。
就是这些话,让顾雪莹寝食难安,她总觉得自己帮助了鱼羽儿的同时,也像是个帮凶,将鱼羽儿推向生命的绝路。
托着下巴的小手不由得就捏紧成拳,竟有些坐立难安,她该怎么办才好?
对鱼羽儿,顾雪莹了解得并不多,更别提能联系到她的亲人,至于盛飞鹄,她实在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只是隐隐有种直觉,鱼羽儿坚持要生下孩子,也许是为了盛飞鹄,可如果不是呢?
想到盛飞鹄的残忍暴戾与冷酷无情,顾雪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无论如何也不敢去面对他,万一鱼羽儿跟他之间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岂不是更加糟糕?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一个人是可以联系的,只有这个人,应该清楚鱼羽儿的所有经历,并且愿意对她提供帮助,能够联系到她的亲人。
可是这个人,却偏偏是顾雪莹今生再也不想有所联系的人。
感觉紧紧握成拳的小手把下巴都硌痛了,只好放下手来,靠进椅背里,瞪着办公桌上的那台电脑发呆。
对于那人,她也只有一个联系方式,两年多了,谁知道这个方式还能不能联系到他呢?而且,她真的要跟他联系吗?
顾雪莹皱了眉心,忍不住伸手在自己一头短发上乱揉了一气,心中纠结得要抓狂。
——
C市。
盛世大厦。
邢天走出电梯,直接向总裁办公室走去,熟练地开门关门,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脚一撑,座椅旋转,面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盛飞鹄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出院后,他不愿回爱莲别苑,还是住进了碧落园,唐婶、晓兰和老吴都跟了过去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可是他却还是消瘦与疲惫。
邢天能感觉到他那迅速苍老了的心境,就像他头顶早生的白发,仿佛了无生趣般,过一日是一日。
他已根本无心工作,盛世亚洲区的很多事务都由盛中泽接管了去,C市这边的工作已基本教给新上任的CEO,而邢天,只是偶尔会去盛世大厦了解并监管一下,他的全部精力,几乎都放在了寻找那个女人的事情上。
跟三年前一样,他安排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力和物力,在全国范围内四处寻找,而盛飞鹄手下那个秘密的黑客组织,也在使用最为先进的人脸识别技术,入侵所有的监控系统,在这个人口最多的国家里大海捞针。
可是,已经四个多月过去了,却仍没有任何音讯,那个女人真的就像是一条小小的游鱼,滑入了无边大海,简直无迹可寻。
阳光刺眼,邢天不由闭上了眼睛,像是想要提神打气一般,清瘦的双手在脸颊上搓了几下,睁开眼,转过椅子,打开了办公桌上的电脑。
今天有个比较重要的视频会议,他需要参与一下,然后回去征询盛飞鹄的意见,盛飞鹄虽已基本不过问工作,但却仍会给出一些很好的建议与决策。
邢天能感觉到,他并不是真的无心工作,只是那个女人的离去,似乎带走了他工作的干劲与生活的动力,只要她回到他身边,他一定能重新做回之前的那个盛飞鹄,骄傲自信,英明果决。
可是那个女人,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孤身在外,会不会过得艰难无比,这么长一段时间,她会不会已经熬不下去,会不会已经……
邢天顿时打住,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咬了咬牙,驱散掉那突然掩面而至的阴霾,把心思重新放在当前的事情上。
看了看时间,离视频会议开始还有十来分钟的时间,随意上网看了看,无聊中忽然想到自己已许久没有登录过电子邮箱。
在智能手机已普及的当下,电子邮箱已渐渐快要被人忽略,使用率已很小,所以很容易就被遗忘掉。
此刻,邢天莫名地想起自己的电子邮箱,顿时起了查看一下的念头,鼠标轻点,输入账户密码,邮箱里果然已有很多个未读邮件,他浏览了一下,基本都是垃圾邮件,点都懒得点开来看,锐利的眸光扫描一番之后,视线便定在了其中一个邮件上。
在发件人“小念”这个名字上凝了一秒,眸光扫向邮件标题后的内容显示,虽然受限于显示篇幅,但还是看出那明显是一个地址。
不知为何,他心里莫名一动,手指下意识一点鼠标,邮件的完整内容立刻就展现在眼前,只大略看了一眼,那双犀利的鹰眸便蓦地瞪大,有些无法置信。
“到G城XX区XX镇XX乡XX村找秀姐家,鱼羽儿就住在那里。”
心中太过震惊,瞪着那两排字,大脑中却有瞬间的空白,这是第一次得到鱼羽儿的消息,却是来自一封没头没尾的电子邮件。
邢天注意看了眼来信时间,竟是在九天前,已经过了九天,这来信之人再未发来任何邮件,可是莫名的,他竟有些相信这内容的真实性,尽管他心中疑窦丛生。
这个发件人,很明显是认识他的人,知道他的邮箱地址,知道他在找鱼羽儿,可是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打电话,或者当面告知,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甚至目的?
他想了一会儿,一时想不出此人是谁,因为一颗心忽然就激动起来,莫名地感到,他得到的是一条非常非常重要和准确的线索。
霍然起身,长腿一迈,一边向外走,一边拿出手机,刚想给盛飞鹄打电话,来电铃声却忽然响起,他一看来电显示,知道那个黑客组织也有了线索,立马便点了接通。
听了对方的汇报,邢天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台电脑一眼。
电话那头说,他们终于在监控视频里发现了鱼羽儿的身影,地点是G城的一家医院,时间是半个月前,而邮件里发来的地址也是G城,这么说,已几乎可以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