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皇宫贵族,下至贩夫走卒。
没有人没有听说过城静枫的名字,奇巧阁往外卖的东西也口口相传。
甚至有神通广大的人,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也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了奇巧阁对外出售的货物。
当犁、播种机、水车等等东西,实物真正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无不为之惊叹。
朝堂上,工部尚书等一众人,都纷纷上书,想要将其调入京城,到自己手下为官。
工部看中其研制的连弩战车,水泥路等,户部也看中她研制的农具,能让亩产翻倍的本领,兵部中和魏定不和的人,也趁着这个机会来凑热闹。
一时间,城静枫倒是成了炽手可热的人物。
在民间,之前传扬连弩战车的时候,就已经尝过一次甜头的说书先生,这次突然听到这么多消息,自然是不会放过。
四面收集消息,将朝廷百官的争抢、读书人的赞美,亩产翻倍的过程等等,都编到了故事中。
每每一开堂,下面就坐满了人,一点也愁没人听。
听得人越多,说书先生讲得就越起劲,一回回故事中,不断的深入挖掘城静枫身上的事。
同样一件事情,不同的说书先生,讲出来的感觉也很不一样。
大家都感觉自己百听不腻。
尤其是关于增产的那一段,百姓们尤其喜欢,每每听完,还会自发的脑补细节,讨论到底是哪一步让亩产翻倍的。
不过谁也不能说自己猜的都是对的,毕竟城静枫在这几个月之间,做的事情可一点也不少。
除了关心亩产翻倍细节的农户之外,还有很多人期待朝廷这的能将人请来。
“希望真的能将城军师请来,要不明年可就难过了。”
“就是,南方本来就是产粮重地,这次大旱,若是其余地方亩产不能翻倍,不知道明年粮价会有多高。”
“现在粮食价格就已经很高了,攒了这么多年的钱,这段时间就花了不少。”
“若是明年价格还这么高,家里怕是真的拿不出钱来买粮食了。”
这样的担忧,即使是在最繁华的京城也不能避免。
反而越是繁华的地方的底层百姓,心中的担忧就越是多。
只能心中祈祷,朝廷真的能将凉州军军师请来户部任职。
消息通过无数的难民,从凉州往外传遍各地。
在消息传递的过程中,传递这些消息的难民,都慢慢向凉州移动。
尤其是散落在外面,被一个个城池拒之门外,到最后连施粥都没有,日子过的艰难的难民,听到还有这样一个世外桃源的时候,都忍不住心生向往。
想到以前听说过的去凉州城落户可以直接分田地的消息,心里更是忍不住升起一丝期盼。
凉州城秋收之后,短短七八天的时间,城外的难民数量,如喷井一般的增长。
随着外面的野菜等资源越来越少,逃荒时携带的物资也慢慢耗尽。
即使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还是起了歪心思。
敢攻城的人几乎没有,但是小偷小摸,骚扰村庄的人一点也不少。
许多去帮忙防守,却因为“下不去手”的百户千户被退回来。
魏定也不生气,而是继续选新的百户千户前去辅助帮忙。
在局面稍稍得到控制之后,已经有不少百户千户都出过营,去和难民们近距离接触过了。
康向荣就是一个家乡在丞州的百户。
在饥荒来临之前,几乎每一年,都能收到几次家里的来信,有的时候还会有风干的丞州特产。
每每收到信的时候,就是收获大伙艳羡目光的时候。
在军营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没有和家里联系过了,但是他父母还一直坚持花费钱粮托人送信。
得知丞州发生饥荒之后,他每天都很心慌,生怕自己的父母出事情。
心中期盼着,父母若是逃难到凉州来了,他一定想办法将人弄进城来。
被派去外面的时候,心里还是无比高兴的。
直到看见难民凄惨的模样,甚至趁着休息的时候,亲自去难民中寻找和打听情况都没有得到一丝父母的消息。
心中越来越低沉,到最后回凉州大营的时候,心里的无奈和悲痛,已经化为了怒火。
黄昏后,天色已经有些暗淡。
训练场的一个角落中,康向荣和一群同样来自丞州的老乡围在一起。
一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关切和焦急。
“康大哥,你从外面回来,有找到你的爹娘吗?丞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康大哥,你爹娘那么在乎你,要是逃难的话,肯定会朝着咱们这边来的。”
“难民中从丞州来的比例多吗?”
康向荣听到这些问题,心里强忍着悲痛和不舍,摇摇头回道:“没有找到我父母,我也将你们的名字报了,但是没有人上前来相认。”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失望的表情一下子就挂在了脸上。
康向荣继续说道:“至于丞州,我还从难民口中了解到一些事情,那个知府,不仅仅没有像几位大人一样帮助百姓渡过难关,还自己带着粮食逃回京城了。”
康向荣,将自己从难民口中了解到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讲出来。
心中的怒火,一点也没有随着这些事情被讲出来而平息,反而怒火是越烧越旺了。
家乡在丞州的众人,越听越生气。
“这种人当什么官!”
“真的是做什么官,我百户千户还有将军,在战场上都是第一个往前冲,像他这种就是逃兵,就该处死。”
“该死!”
“该死!”
听见声音传出来,康向荣一惊。
军营内禁止结党营私,所有来自同一个位置的人,都会被打乱到不同的营中,他这样将许多来自丞州的人聚集起来,他总感觉有些心虚。
“刚刚那个该死是你们谁说的?”康向荣连忙问道。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谁站出来承认。
这个时候,左右两边,突然都探出了一个脑袋,齐声问道:“刚刚那个该死,是不是你说的?”
看向这个两个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康向荣问道:“你们在这里干嘛?”
话音刚落下,左边的障碍小山包,右边的灌木丛后面,都走出来一群人。
压低了声音道:“难道就你们担心自己的家人,我们都是石头缝里钻出来的?”
康向荣这才反应过来,被拜托了打听消息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
听到难民中传来的消息之后,怒气腾腾的人也肯定不止他一个。
康向荣面露歉意,然后问道:“你们有人找到自己的亲人吗?”
左边出来的一群人道:“我这边有两个人有消息,一个是父母,另外一个是认识的族亲。”
右边出来的人道:“我们这边也一样,也有两个人有消息。”
康向荣心中有些羡慕:“你们都是怎么办的,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在右侧灌木丛前的人说道:“已经送了一些粮食和水出去了,暂时应该问题不大。”
康向荣点点头道:“要不我们交换一下消息,我之前打探情况的时候,也问到了不少。”
三批人坐在一起交流了起来,从寻亲的消息,到外面各地的情况。
原本知道的那些,就足够令人生气了。
在互通了消息之后,从只了解到一片区域,到琢磨明白外面干旱区域的情况。
“这样胆大包天,若是我在的话,一定直接将其拦下,斩下他的狗头!”
“我看就是朝廷不行,之前我们打了大胜仗,我听说将军上折子,说想要一鼓作气,直接将匈奴剿灭,结果陛下不给粮。”
“真的是看不懂这些当官的,还有当皇帝的在想什么,要是直接将匈奴打趴下,我们现在可能就在家里帮忙,也不用像现在这样着急。”
康向荣看着话题正在变歪,即将发展到一个不可控的方向上,顿时严厉打断道:“别说了,这是我们能说的话吗?”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刚刚说的那些话,他们确实听到了耳朵里,还记在了心里。
军师一个人,就能保五个城池平安。
偌大一个朝廷,皇上手下管着那么多人,怎么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无能是什么?
魏定时刻把控着军营中留言的动向。
同时不留痕迹的将更多合适的人,一一放到外面去。
有的时候,还专门派出几个小队,去帮忙巡逻城静枫扑出的几条水泥路。
不少人争破了头,也想要抢到这个机会。
没有抢到出去机会的人,在军营中十分焦灼,甚至晚上都睡不好觉。
抢到了机会的人,带着担忧和期盼离开,趁着外出的机会,寻找自己亲人的下落,打听自己家乡的消息。
带着担忧和期盼离开,最后大多数都带着失望和愤怒回来。
从干旱发生以来,就因为担忧而浮动的军心,慢慢被不满和怒气点燃。
这样的朝廷,要来有什么用。
这样的昏君,不值得他们在边关拼命!
军帐中。
煤油灯昏黄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军帐内的一块区域。
魏定坐在桌前,将刚刚收到的一份份信笺,一部分直接放到火上烧毁,另外一部分,仔细的放到了抽屉的夹层中。
石海腰间别着一把利剑,正站在一旁。
帐篷外巡逻的亲卫,也比以往多了不少。
看着魏定将所有报上来的消息看完,石海说道:“京城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直接安排夫人她们从密道中离开。”
魏定看着报上来的数据,干旱范围之大,情况之严重,心里叹了一口气。
流民激增,盗贼祸乱,因饥饿和干渴导致死亡的人不计其数。
本来他都做好了单刀赴会、舍命报仇的准备。
看着汇报过来的内容,这样的情况,和他发兵相比起来,明显已经更严重了。
“看来老天也不帮你。”
石海耳朵敏锐的捕捉到这句话,心里有些心疼。
之前的调查,都是他带着自小和将军一起长大的亲兵一起做的。
比谁都明白,这背后的事情,到底有多令人恶心。
尤其是在越来越接近真相的时候。
石海觉得自己心疼自家将军,在这种时候,心里还惦念着百姓,记着魏家祖训。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是自小陪着将军一起长大的他,一眼就看出了他那段时间心里的痛苦和撕扯。
不过现在好了,虽说天灾确实让人感觉有些遗憾,但是毕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们谁也不可能让老天爷降下雨水,但是可以让不作为的人,得到该有的下场。
石海问道:“将军,我们真的不找军师来帮忙吗?若是有军师在,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魏定锐利的目光直直的看向石海:“不行,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告诉她,这件事情不能让她牵扯进来。”
石海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道:“这是给军师准备的新身份,现在难民很多,大多背井离乡,还有很多死伤,这个身份,绝对没有人能查出破绽。”
魏定接过之后放到一边,心中谋划着,该用什么办法,将这个假身份留给城静枫。
捏了捏眉心,事情最难的就是这里了。
平生难得喜欢上这样一个姑娘,难得和他如此合拍,每每都能想到一起去。相处起来,总是会浑身放松,心生愉悦。
比常人聪慧数百倍,从没有问题能难倒她,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真的一点也不想这件事情波及到她,若是成功了,他肯定会用最盛大的车仪,将她迎回,但若不幸失败,也定要保护她全身而退。
“石海,你说要怎么才能让军师收下,还察觉不到其中的用意。”
石海看见魏定苦恼的表情,笑道:“将军你都没办法,我怎么可能有办法。不过我知道一个道理,想要骗过一个人,一定要比她更聪明才行。”
魏定听他这样说,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话里藏话,随手将桌上的小件拿起来,顺手砸了过去。
“说谁笨呢!”
石海伸手,轻松接过砸过来的东西,笑道:“我笨。”
将这个新做的户籍放到一边,魏定也感叹道:“若是跟军师比,我们谁又能比得过,那次在凉州城内的路线排查,我才算是真的领会到了军师的脑子有多厉害。”
石海发现自从下定决心,并且军营中的风向开始扭转了之后,将军确实比前段时间放松了不少。
“那您还想着骗她,我觉得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魏定眼眸垂下,扫了一眼右手边的抽屉,说道:“总能想到办法的,没事的话,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等石海离开,魏定将右手边第一个抽屉拉开,里面赫然躺着一个泥娃娃。
魏定将泥娃娃拿出来,轻轻摩挲着,脑海里回想起来的,是初见时的四个泥娃娃。
当回忆起城静枫的那两个泥娃娃的时候,唇边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神都变得温柔了些。
城静枫发现自从秋收之后,城外的人数疯狂的增长。
心里明白是亩产翻倍的功劳。
不过还是有点无奈。
就算凉州现在情况好,也不可能救济得了这么多的难民。
尤其是还有一整个冬天。
凉州的冬天她是见识过的,厚雪封路,寒风刺骨。
她预先做的准备,只够帮助附近的百姓渡过这个劫难,根本没有办法顾及这么多人。
不是她狠心,若是好心去帮了他们,必定会有凉州百姓,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生命。
最多也就是施粥,或者给一些保命的物资。
原本的难民分这部分物资都不够,现在又来这么多人,后果可想而知。
城静枫让人继续在城外施粥不要停,然后坐上马车前往凉州大营。
她要找魏定好好说说这个事情。
刚刚一到凉州大营,就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与之前来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
但是左看看右看看,不管是陈设,还是岗哨,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往里走的过程中,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正有点疑惑,就看见屠虎正满脸严肃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周有种生人勿近的烦躁。
城静枫顿时明白这个不对在哪里了。
训练的声音不对。
以往她听到的声音,充满勇气,是好男儿该有的磅礴正气,所有人的声音,齐聚在一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但是今天的声音中,好像带着点泄愤般的嘶吼,虽然依旧声如洪钟,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一下子变了。
城静枫有些不解,干旱这种事情,如果是担心家人的话,应该是紧张和担忧,如果是家人出了事,也应该是悲伤。
现在怎么像是带着怒气的发泄?
城静枫走到屠虎身边,真的是难得看见这个傻大个沮丧的模样。
她也拿出了平时没有的耐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屠虎抬头,看见是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然后道:“没什么。”
城静枫发现,他的眼里居然是湿润的,这可真不得了。
这种平时大大咧咧的人,能有这样的表现,那一定是遇上什么大事情了。
再加上军营中的这个情况,城静枫感觉自己不弄懂的话,可能一直惦记着这个事情。
绕着这块石头走了两步,走到转过身去的屠虎面前。
“没怎么你哭什么?”
屠虎梗着脖子道:“谁哭了,我这是眼里进沙子了,这边风沙大,军师你又不是不知道。”
城静枫看着他死鸭子嘴硬,笑道:“好吧,你没哭,那是为了干旱的事情不开心吗?”
屠虎听到这个话,刚刚伸直的脖子又缩了回去。
先是看了城静枫一眼,然后像是不敢听答案一样,垂眸看着地上问道:
“军师,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干旱的那些地方,或者说能管得上当地的事情,难民的情况,还会像现在这样严重吗?”
城静枫看他问的认真,也仔细思考了一小会儿,认真回答道:“绝对不会这样严重,如果所有人像是凉州百姓一样配合的话,虽说会艰难一些,但是不用背井离乡。”
见屠虎不说话,城静枫觉得,可能这个说法不太能宽慰到他,毕竟这个说法也算是事后诸葛亮了。
于是说道:“其实现在的局面也不算太糟糕,如果皇上用点心的话,还是能挽救回来的,不要太担心了,担心也没有用。”
屠虎猛然抬头,眼神炽热的问道:“现在这种情况,还能挽救回来?”
城静枫被他炽热的目光给吓到,赶紧解释道:“我是说皇帝用点心能救,我可没说我能救!”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你手下的兵都练得满头大汗了,你还好意思一个人坐在这里吗?”
看屠虎站起来,城静枫放心的往大帐的方向走去。
城静枫没有看见的是,猛然站起来的屠虎,并没有到演武场和大家一起训练,而是一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屠虎脑海里不断回想——皇帝用点心能救,我可没说我能救。
皇帝能救~
皇帝能救~
如果军师是皇帝的话!
城静枫进入到大帐中,就看见魏定正在处理军务。
满满一桌子全是还没有处理的军务。
城静枫问道:“现在没有战事,将军怎么还有这么多军务要处理?”
魏定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拢,暂时放到一边,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军师坐。”
“都是些杂务,现在外面这么困难,军需要仔细安排。”
城静枫坐到他对面道:“那将军注意到最近难民激增吗?情况都这么严重了,皇帝不会还包庇那些人,一点作为也没有吧?”
魏定淡淡道:“他还真的没做什么有用的事情。”
城静枫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他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兄弟们都相互竞争死绝了吗?”
魏定被她这种说法逗笑了,不过单看这事情处理的,还真的这种感觉。
不过还是解释道:“其实在之前太平的十几年里,他这个皇帝当得还算是可以,只不过近年愈发懒政,贪图享乐,现在一遇到大事就现原形了。”
魏定停顿了一下:“至于当初上位,在他上位之前,几乎没有遇上过什么大事,办的差事都有章程可寻,自然样样优秀,就像是在训练场上样样出色的兵,总有那么几个一上战场就变成怂包。”
都说的这样直白了,态度不行,能力也不行,城静枫也不对这个皇帝再报什么期望了。
“城外的难民越来越多,那……”
城静枫还没有说完,就有人没有通传就直接进了帐篷。
一进来就跪下,语气急促道:
“报,我们在云城外,发现了小股蝗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