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屋内的许棋猛然惊醒,看见透过槛窗而入的阳光,匆忙穿好衣服,奔向后山的石台,那是她要打扫的地方。待她到时,石台已被打扫干净,她懊悔地跺了跺脚。没有人怪她,只是她自己不好意思。
婆婆离世后,净空大师就让她在静安寺住下了。只是住在寺庙里,也不让她去早课、念佛、上供、学习、晚课、止观止静。她能去的只有早斋、午斋、打扫寺庙。寺里的师父们对她很好,会教她学东西,给她糕点。
常青是小哑巴师父,许棋住在寺庙后才听说是从前发热太久所致,没人知道常青来自哪里。净空大师将他捡回来的时候他就不会说话了。之前他们只是一起练武,如今是一同住在后山的竹屋里。
许棋最喜欢过节,那时寺庙会来好多烧香拜佛的人,她会装扮成为小师父,与常青他们一起接待香客们带来的小孩。
许棋常常带着小孩们去寺庙后山的树林采果子,抓蝴蝶。富人家的小孩手里最不缺新奇玩意与点心,为了让许棋带他们玩,总有人拿出好东西贿赂她,她又是个不好婉拒的人,只能暗暗接下带着他们疯玩。
这几日清扫寺庙是为了正月初一,到时会有一堆人要来求佛,寺庙的师父忙不开,许棋要帮忙安排客堂接待客人。
深夜的寺庙寂静无声,许棋静静地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常青走了过来,坐到旁边,伸手扯了扯她的衣服,用手比划着,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马上会有好多人来找你玩了。”
许棋道:“松鹤书院与文思书院就要交换学子了,我怕选不上。”
常青温柔地摸了摸许棋的头,做手势安慰道:“肯定能,你很棒,也很幸运。”
许棋望着清雅俊秀的常青,点头微笑道:“对,我可幸运了。”
次日,寺里的小师父找到在后山练剑的许棋。许棋听到是大师的意思,放下手中的木剑,往禅房走去。到了门口,听见住持与净空大师在谈话,不想打扰,走向庭内的石凳,静静地坐了良久。
“进来吧。”住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许棋慢慢走入禅房,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住持抬眸,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许棋,道:“真的要离开?”
许棋垂下眼眸,道:“是,想去看看。”
净空大师微动着,缓缓睁开眼睛,道:“既已决定,不必再改。虚云,你先出去。”
许棋看着住持走出去,心里被酸涩填满。
与净空大师下了几盘棋,她一次又一次的输,大师也不恼。两人一遍又一遍地下,直到深夜,许棋还是没有胜过。
净空大师放下手中的棋子,闭上眼睛,开口道:“不必下了,已经清楚了。”
许棋不解道:“大师何意?”
净空大师静静地坐着,良久道:“京城来人,与他们一同前往。”
许棋见状,退出禅房,往后山走去。
正月初一,寺里人山人海。
许棋领着一群半大的小孩们在后山小院里玩。身前突然跑来一个小姑娘,笑眯眯道:“小师父长得好秀气。”
“对啊对啊,不像男孩子的长相。”
一旁的小男孩反驳:“乱说,小师父肯定是男孩子啊。”
“就是,哪有小师父不是男孩子的?”
“他长得真好看,不像我这么英俊,是个男孩子。”
小姑娘低声道:“他比我姐姐好看,是女孩子。”
“就是男孩子。”
……
一群小孩子围着吵了起来,谁也不让谁,搞得小院里乌烟瘴气。
许棋见劝不住了,偷偷逃到后山。小院里还有其他小师父,但愿能让他们安静下来。
她走在石阶上,伸手扯了一根草,无聊地在手上缠来缠去,又走到树边倚靠着,突然听到远处有声音传来,有些熟悉。她走了过去,看到身着华服的男子与老人坐在那里谈话。
“谁。”
一支暗刀飞过,许棋侧身躲过。
两人走来,老人道:“小姑娘,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
许棋定睛一看,眼睛瞬间睁大,激动道:“是我啊,一年前在这里,你还教了我几招。”
苏槿愣住,回过神笑道:“小傻子。”
许棋脸色一变,微噘着嘴,恼怒道:“我才不是小傻子,我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年岁,他们问我我回答不上来,岂不像个傻子。”
苏槿不加掩饰地大笑,道:“你遇到不一样的人说不一样的年岁,岂不更容易被认为是个傻子。”
许棋鼓着脸,小声嘟囔,找不到什么话反驳。
苏槿看着她,摇头道:“你去帮我拿壶茶水来。”
“不高兴。”
“我再教你几招剑术。”
“等着。”许棋一听要教新招式,立马转身离开去拿茶水。
老人疑惑道:“殿下,何时认识这顽劣的小丫头?”
苏槿回想着之前的事,开怀道:“之前来此处时,是个有趣的人。她根骨不错,教了两招便缠上我了。”
“哦,根骨不错,待会她过来,我定要瞧瞧。”
“叶将军会喜欢她的。”
叶将军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殿下说这话太早了。”
“叶将军请吧。”
“殿下请。”
这边,许棋匆忙找到常青,冲了过去,激动道:“常青,有没有新沏的茶水?后山有客人要。”
常青边疑惑边沏泡茶水,许棋急得想自己上手,又怕自己把茶沏坏了,忍不住在一旁转圈。
过了一会,常青放下茶具,一脸无奈地做着手势道:“好了,快拿去吧。”
“好嘞,等我学会新招再教你。”
许棋向常青笑了笑就飞奔离去,后山的小路不好走,蜿蜒曲折的,稍不留神就会迷路。她仔细地认着路,跑到两人面前,一把将茶壶放在石桌上,气喘吁吁地说:“茶水到了,快来教我练招式。”
苏槿拿起茶壶倒了一碗,缓缓道:“不急,我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的。”
“多久啊,你能不能天天教我练武?”
“只要你想学,我就一直教。”
叶将军插声道:“丫头,你想不想跟我学枪法啊?”
“好啊,你要帮我找一把□□,我没有。”
“我要先看你的根骨,再说教你。
许棋自信道:“看吧看吧,我根骨不错,大师都说过了。”
叶将军上下打量着,“殿下,这丫头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许棋听到一声“殿下”愣住了,不可思议地张着嘴,结巴道:“殿……殿下,你你你……你是殿下?”
苏槿望见许棋手足无措,笑道:“不像吗?”
“不像,啊,我是说你人太好太温柔了,不像话本里写的凶神恶煞的殿下。”
苏槿眉头一皱,“少看那些话本,本就不聪明,还想变得更傻吗?”
“那你是哪位殿下,为什么来这里?”
“大殿下。”
“大殿下,是太子啊。那你是从京城来的?”
苏槿点头。
许棋顺口说出:“那你能带我去京城吗?我可能要去文思书院学习的。”
“你若听话就带你去京城,我现在与将军有要事相商,你先离开吧。”
“你给我一个准话啊!”
……
常青清扫着后山石阶,瞥见许棋神情低落地走了过来。他停下手中的活,走上前询问,双手灵活地比划:“怎么了,刚刚不是很好吗?”
“被人耍了,常青,我好可怜,没人在乎我。”
常青淡笑,比划道:“不要装了,来吃糕点吧”
许棋撅着嘴,看着常青做着手势安慰她,委屈道:“还是常青好,我就喜欢你这种温柔的人。”
许棋和常青结伴而行,身影若隐若现,消失在树林里。
几日后,许棋在后山小院练功,苏槿与老先生坐在石桌旁喝茶聊天。林中,落下的树叶飘零,枝头的树叶翩翻,剑影闪烁,人影舞动。
过了许久,许棋走过来端起一碗茶水喝下,喘气道:“大哥,你此次回去当真带着我?”
“自然,把你送到文思书院求学。”
许棋脸色一变,“好丢脸,之前松鹤书院都没有选中我,说我学识不行。”
老先生道:“活该,不好好学习功课,只看武学有什么用?”
许棋顽皮地朝着老先生做了个鬼脸。
日未落时,变了天,淋淋沥沥下起雨来。秋雨瑟瑟,阴晴不定,那渐渐的雨声兼杂着那雨滴打树枝的声响,更是烦闷些许。
入夜雨慢慢停下,一轮皓月爬上天边,一轮水月渐出池面,上下相映,忽而一阵微风拂过,池面碧波荡漾,波光粼粼,令人神清气爽。
雨过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树林的曲径小路在迷雾中隐隐若若,后山的小亭檐角显现于浓雾中。许棋的身影在此处毫不显眼,她放下手中的木剑,走到亭子内。静静坐着,像块石头一动不动。一想到马上离开呆了数年的地方,不禁伤怀。
午时,许棋站在寺前,穿过大前院,走进佛堂拜了拜,又绕过竹林,看了看一排排禅房。行过小石路,望了望池里的鱼儿,进入庭院,仰头望着挂满红丝带的姻缘树。来到大院,望着空寂的客堂,走在后山石阶上,经过石台亭子,最后来到隐蔽的小院。
安静地、安静地坐在小院里。
她想了三年,想去京城三年了,可真让她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在这里,师父们教会了她好多,陪着她一起长大,可真的长大了,又要分离,她想过就这样悠然自在地过完一辈子的,可有婆婆的遗言在。
苏槿走了过来,坐在旁边。清脆的声音在许棋耳旁响起,“许棋,你不属于这里。”
许棋不语,呆呆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