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业力

第九十章

燕赤霞把寄托着一缕残魂的魂香埋在向阳处,有些意慵心懒,没再去往新寨村,转头往寺庙走。

齐梦吉睡了一早上才爬起来,又继续在僧院中兴致勃勃地烧老树根烤红薯、煮泡面吃,见燕赤霞回返,立即热情地把他拉来投喂。

哭笑不得地被塞了满肚子新奇食物,燕赤霞的心情也恢复了少许,主动邀约道“齐兄,若今日无事,不若与我同路”

燕师妹和她那个王师姐一早上就看不见人影了,独独齐梦吉被丢在寺庙内,燕赤霞几次受他好意,也觉将人抛下有些不近人情。

齐梦吉自无不可,熄了残火就跟着燕赤霞出了寺庙。

带上齐梦吉这个活宝,燕赤霞这一路就热闹了从出了寺庙门那一刻起齐梦吉的嘴皮子就没歇过,闹得燕赤霞再次哭笑不得。

“对了,燕大侠,我听燕小红说你是来两浙找一个大妖怪的有没有找到啊那些大妖怪是不是也会像西游故事里说的一样搞个大山寨当妖怪王”齐梦吉吵了半天,好歹记得自己是在做任务,把话头绕到了燕赤霞此行目的上。

这话刚问出,齐梦吉就发现燕赤霞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说错话了那你就把我刚才的话当成屁放了,可别搁心里去。”齐梦吉紧张地道。

气队友齐梦吉无所畏惧,反正是自己人,气到外人就不好了,齐梦吉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与齐兄无关,齐兄弟莫要介意。”燕赤霞叹了口气,举目望向远处村落,道,“我下山前,知如今天下远胜于前,海内升平,国泰民安,国无倾覆之险,民无战乱之优。下山以来,一路所见确实也是太平盛世,只是唉,罢了,是燕某乱发呓语,齐兄莫要见笑。”

齐梦吉眨巴着大眼,费力地理解了下燕赤霞这番话,不太确定地道“嗯燕大侠,你是不是对现在这个世道挺失望的”

“那倒也不曾。”燕赤霞道。

“嗨,别急着否认嘛燕兄,我又不会笑你愤世嫉俗。”齐梦吉一伸胳臂就把燕赤霞肩膀给揽住了,一点儿也不见外地强行跟人家勾肩搭背,“这世道嘛,其实就那样,肯定有漂亮的地方和不堪入目的地方。大面儿上好看,大部分人能保证温饱,那就是太平盛世,这么说肯定是没错的。”

燕赤霞本来被齐梦吉这过度自来熟的搞法弄得浑身不自在,一听这话当场被镇住,惊愕地望向对方。

限于信息交换渠道上的匮乏和物理上的空间距离隔绝,这个时代的人是很少能放眼观天下的。

“偏安一隅”这个成语能嘲讽的,其实都已经是一方才俊;身处隆中而纵观天下者,唯千古智慧化身诸葛孔明一人耳。

齐梦吉这话虽普普通通,用词也简单通俗,可正因为这种概括性极强的通俗用语,更能震撼住燕赤霞这种游历天下、不缺学识与见识的时代智者。

齐梦吉自己倒是没什么自觉,又嬉皮笑脸地道“至于说不好的地方嘛,老话说了,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咱管管咱能铲掉的土地就是为太平出了力,别的事儿就别多想了,世间人管世间事,哪有一拨人拼死拼活,另一拨人躺平了等天降盛世的道理”

燕赤霞“”

他又觉得齐梦吉这话有几分合理,又觉得这货讲的都是歪理,脸色就十分纠结。

“说起来,燕大侠你真还没找着那个大妖怪那你现在呆金华府这是干嘛呢”齐梦吉压根没去深想他给别人制造了多大的哲理困惑,仍然执着地追问他唯一关心的大妖。

燕赤霞被他短短几句话搞得心累不已,都懒得回避什么了,疲惫地道“数日前我途径此地,发觉此地业力极深。”

“哦哦,所以你才蹲这抓妖怪杀呀”齐梦吉揽着燕赤霞继续往前走,走出去好几步,他才猛然停下。

这货不自觉紧紧抓住了人家的肩膀,震惊地怒吼出声“你说啥业力”

时间,倒退回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前。

坐在城北老字号茶楼的欧阳晨、燕红两个正计算着小二离开的时间。

离约定好的行动时间还差十来分钟,本说好会扣押或是放回小二的王璐,竟亲自领着那小二回到茶楼来。

名字唤做荣福的小二似乎已被王璐下重手收拾过,面色苍白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进了自己东家的地盘也不敢乱走乱动。

王璐冲呆滞的欧阳晨、燕红挤了挤眼睛,面色如常地走到柜台前,对台内的胖掌柜道“掌柜的,你家这个小二我用着合意,冒昧打个商量,租用他跑腿几天如何”

不等掌柜的变色,王璐便拍了个银锭出来,客气地道“这几两银子就当是荣福小二的误工费了,还请掌柜的海量,几日后容他回来茶楼上工。”

掌柜的本是要回绝的,见了银子才眉开眼笑,连连道“荣福这小子能得小娘子青眼,是他的福气,小娘子切莫客气。”

茶楼伙计的月钱也不过几百钱,误个几天工白捡几两银子,任谁也不会犯傻拒绝。

王璐笑着谢过掌柜,大大方方走到同伴桌前坐下,颐指气使地指派荣福给自己倒茶。

欧阳晨、燕红两个,皆呆呆地看着她。

“发什么呆,吃喝完了陪我逛铺子去。今儿有荣福帮我跑腿,用不着你两个推三阻四的家伙了。”王璐摆出娇蛮大小姐的模样,声音大得大半个大堂里的茶客都能听见。

原本悄悄偷看王璐美o色的茶客纷纷把头扭开,生怕惹着了这个不知道是那户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千金,给自己找麻烦。

王璐当着茶楼掌柜的面儿把小二荣福使唤得团团转,这才趾高气扬地结账,领着三个“跟班”走人。

“荣福这小子,都不知说他是命好还是命苦了。”掌柜的目送自家小二一步三回头地被贵客带走,幸灾乐祸地对另一个跑堂小二道。

那跑堂小二也觉得好笑,用力点头。

回到客栈,欧阳晨关上门、坐到两个同伴旁边,又忍不住看了眼瑟瑟发抖地站在旁边的小二荣福,匪夷所思地道“王璐,你怎么会想到用银子把他租过来的”

王璐此时脸上早没了之前在别人面前装出来的骄纵,冷笑道“因为茶楼东家和药材行商搭伙干的买卖,不仅见得光,还问心无愧。”

欧阳晨aa燕红“”

王璐打个响指,身上被贴了两面阵旗的小二荣福无声无息晕了过去。

把原住民弄晕,王璐这才能畅所欲言,冷声道“我全问出来了,老字号茶楼是金华府一名举人的产业,由挂靠这个举人的管事挂名东家,出面打理。这管事也是温岭人,与药材行商是同乡,他两个靠着举人的招牌跟扬州府一个官宦人家的庶出子弟搭上线,三人做起了扬州瘦o马行当。”

燕红听不懂什么叫扬州瘦o马,一脸茫然;能听懂的欧阳晨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王璐知道燕红听不懂,为她解释道“茶楼这个管事东家在金华府周边搜罗貌美年幼的女子,由药材行商送到扬州,再由那个官宦人家的庶出子弟安排人调o教,教出来了,上等的就作为“美妾”,拿去疏通官场人脉。下等的就送去秦楼楚馆做伎,迎来送往。”

燕红当场拍桌而起“这还叫能见光”

“因为这些女子来源清楚,并非掠拐、抢卖。”王璐面无表情道,“大明律禁止掠卖编户齐民为奴为婢,非掠卖则民不告官不纠。”

燕红“゜ロ゜”

“好像是这么回事。”欧阳晨一言难尽地道,“我没记错的话,合买的、投靠的奴仆,在明朝好像很常见。”

“正是。茶馆东家搜罗来的女子都有父母亲属摁过手印的身契,是合法的营生。”王璐道,“荣福发誓说,那些女子说不准时运到了哪一日就要飞上枝头,上下人等并不敢欺凌。偶有闹出人命,也是有个别想不开的女子自己上吊自戕,绝非他人胁迫。”

燕红木着脸不说话。

她想起了二妮的遭遇。

二妮就是被她亲爹卖掉的。

燕红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个让她背后发寒的可能性如果买走二妮的关家马队没搅合到淫祀里去,只是“普普通通”地把二妮买走,送去与人为奴为婢那她没准儿只能准备银钱赎身,没理由帮二妮报仇出气。

燕红本能地反对这种能把一个大活人买来卖去的“合法”规矩,她不能接受这种事。

王璐叹了口气“昨天,我们被投放到茶楼的时段里,茶楼后院有个女子刚刚上吊自尽。”

欧阳晨aa燕红“”

“茶楼掌柜的发现那女子尸身已凉,就命人将这女子尸身丢去了北郊乱葬岗。”王璐神色复杂地道,“没错,就是寺庙北面那个乱葬岗。”

“咦”欧阳晨听出王璐有未尽之意。

接下来,王璐便沉重地道“那个乱葬岗,常被本地人用来埋葬丢弃早夭儿童,未出嫁的女子,和自戕自尽者。”

“冤魂怨鬼,其实是要分开来看的。因意外或病故、又或是其它原因枉死的亡魂,冤魂不散,形成恶鬼,厉鬼,乃至更凶的煞鬼,本质上说,属于前一类冤魂。”

“后一者,才是自断生路、自尽自戕而成的怨鬼。”

“这两者有不同处”欧阳晨紧张地道。

“如果数量不多,其实怨鬼与冤魂并列倒也不算出错。”王璐沉声道,“鬼物说白了就是一种纯灵体,一种能量体,都是可以被消灭的。”

“但如果数量多了,怨鬼就比冤魂更容易引发质变,且更难以消除。”

“大多数枉死鬼有冤有头、债有主的执念,化解了执念,冤气也就化解了。而自尽求死的怨鬼却不同它们的执念很可能并不仅仅是针对某一人或某一事。”

顿了下,王璐神色复杂地道“怨,同业,业气,同业力。欧阳,你知道佛家对业力是怎么解释的吧”

欧阳晨呆呆地道“驱使,创造和毁灭一切有情生命及其世界之原动力”

“不错。绝望至自绝生路的怨鬼,怨恨的是整个世界。”王璐抬起双手,比划出个圆形,往下一扣,“怨鬼多而质变,则成业力。而业力,足以影响一方天地”

“金华府的业力集中于一处,只是导致北郊一地妖孽丛生,致使本该镇压一地的夜叉堕落,已经算是幸运了”

欧阳晨和燕红两个,呆若木鸡。

“怎么会呢金华府这么富庶,我看街上人人都有副好气色,比我老家黔州道日子好过多了,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不开要自尽,怎么会跑出那么多怨鬼来”燕红颤声道。

“正是因为这个时空的两浙要远比黔州道富庶。”王璐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更加复杂地道,“社会变革、经济变革导致传统社会认知体系解体,都会导致地区性的自杀率提升。”

“朱元璋定都南京,开拓漕运,使两浙的粮食能运到外地,商业日渐繁盛,又有大量两浙人入朝为官,这是两浙江富庶的根本原因。”

王璐看向燕红,认真地为这个古代少女解释道“富庶可以掩盖大量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其实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被环境镇压下来,仍然会在繁荣表皮之下发酵,病变,比如贫富差距,比如种种不公。”

“又因为传统社会认知体系的瓦解,或者说,两浙人因为地方上的富裕而更能接触到更多新鲜事物、受到更多冲击,个体的承受力更会因为新旧认知的不可调和性而更加脆弱。”

“比如说,黔州道的农妇,一辈子都在吃苦受罪。但她们周围的所有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么她们就会接受环境施加给她们的认知,她们会强迫自己接受为人妇者本来就得吃一辈子的苦这种痛苦现实。”

“而两浙的乡村农妇看到的却不是这样她们被困在特定环境内吃苦受罪,可她们又能因为两浙的商业繁荣、手工业繁盛、信息流通加大,从而知道更加残酷的真相也有人是可以不用吃苦受罪一辈子的,也有一些城市里的妇人和乡下的农妇,能靠从事手工业赚到银钱,比她们更有尊严地生活。你说,这些两浙的农妇,会怎么想”

燕红游魂一般地“啊”了一声,跌坐回凳子上。

她听懂王璐的意思了。

如果她还是以前那个被家人忽视、每日麻木地等着娘亲给她找门好亲事的无知农女,而这个时候的她,知道村里有谁获得了芯片系统这样的天降机缘,不用数着日子等着被嫁去不认识的人家,不用浑浑噩噩地渡过每一天,而这样的好事又绝无可能落到她头上她可能也会忽然感觉活不下去。

“居然会这样”燕红茫然地喃喃自语,“一个地方富庶了,居然还会让那么多人活不下去,这、这”

另两人没有发现燕红的异样,王璐自顾自地摇头继续道“究其原因,还是两浙一地的富庶繁荣,慧及的群体不大。能入朝为官的自然是鸡犬升天,但其他人沾不了光。农业发达养肥的是地主,手工业是商人赚走了大头,小手工业者其实也只是糊口罢了。”

“这个时代的官僚豪商,办个学堂、给穷人施舍点粥米、给自己老家修条路方便通行就已经是天下传颂的大善人,就算是在民间养望了。”欧阳晨大约也是听王璐的分析听得很不高兴,难得地露出了骨子里的刺,冷笑着道,“指望这种封建士大夫为民服务,那不就离谱我昨天搭讪的那几波书生,能有一个当官了不贪算我眼瞎。”

燕红听两位同伴这番抱怨,心里的慌乱忽然就减轻了很多。

外位面的试炼者们,似乎已经知道怎么让一个地方富庶,又不会让那么多人过不下去,这让燕红找到了主心骨。

她认真地把两人的抱怨记下来,准备等自己想明白了再跟他们请教她自己还一知半解,贸然开口就算别人指点了她也听不懂,白白浪费人家心意。

王璐倒是全然不知她这些分析给古代人同伴带来多大震撼,把情况跟两人交代清楚了,便道“业力既成,唯一办法只有尽可能亡羊补牢。我的想法是,我们几个终究没有本地身份,不如结束自行调查,与燕赤霞合作,联合本地官府淡化业力,如何”

“嗯官府帮得上忙”欧阳晨意外地道。

“在业力方面,还真只能想办法让官府出力。”王璐一扬眉,“都花了这么多功夫调查到现在,你不会还甘心去找到堕落夜叉杀掉就算数吧”

欧阳晨“呃”

王璐摊手道“燕赤霞在那间寺庙留宿,应该是一早就发现北郊业力问题。他不找官府可能是有他的顾虑,又或是他认为官府不会愿意合作但我们没这个顾虑,不是吗任务做完了我们就会滚蛋,燕红也会回黔州道,为什么不呢”

欧阳晨没说话,扭头看燕红。

这种会得罪本地官府的事儿,欧阳晨还是要听原住民队友的意见的。

已经强迫官府顾县丞跟自己合作过的燕红在这方面压根没有太多顾虑,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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