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云深处,一二草屋,三四猎户。为寻五六野兔,翻找七八洞窟,却见九里地外鸟散兽走,动若大虫出山,静似草木无声,十分诡异。
猎户止步,面面相觑。又见脚边猎犬两股战战,夹紧尾巴出声呜咽,中有两人色变,直觉林间来了不得了的东西。
“安大家的,可要进去看看?”
年过四十的猎户思量片刻,道:“得去看看,若是来了大虫得赶紧报官,不然这山下的百姓都得被大虫叼走。”
说着,他看向另两张年轻的面孔:“这兔子不打了,你俩原路返回,知会你们爹娘去村里喊人。我和张双进林子去,要是日落前还没回来,你们别来找,收拾铜板就跑,八成是来大虫了。”
“大虫”这次颇有威慑力,唬得俩十四五岁的少年脸色发白。
他们听话地点头,旁的也不管了,只牵着狗往来时的路上跑。背上的箭筒与木弓相撞,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见他们跑远,两名老猎户才收回目光。他们对视一眼,不由地握紧柴刀往林深处走去,这一走就是两个时辰,可算摸到九里地外、接近厉蕴丹降临的地方。
一棵百年老树,半身枝丫虬结。藤蔓密叶缠绕间,厉蕴丹端坐其上,于四五丈高处往下看,将二人的样貌着装看得清清楚楚,对话口音也是听得明明白白。
麻布衣、兽皮裙、干草鞋,再加个背篓柴刀、盘着发,是古时猎户的扮相无误了。而他们能寻到这里,多半是出于她的原因。
传送完毕时,她的突然出现吓坏了林中野物。它们四散奔逃的动静不小,引来了这两名猎户。
不过,他们也是胆大,单凭两人就入深林,不怕来的是食人猛虎吗?只是听二人对话不是为打猎而来,而是入林查探动静的起因,好通知乡亲是留是离。
倒是两个好人……
如此,厉蕴丹也不惊扰他们,只安静呆在树上打坐运功。等两名猎户离开树下,她方才袖口微吐,从无尽仙藏放出了一头两百多斤的野猪。
乍然变了栖居环境,野猪自是受到了惊吓。它大叫一声往后转身就想跑,不料身后是树,它“砰”地一声撞了上去,眼冒金星,叫得不由愈发凄惨了。
叫声引来了离开的猎户,二人见是一头深黑大货,眼睛一下子亮了。
“原来是头野猪?这个头……村里能分肉了!”
“嘘!”
两人一合计,从背篓里拿出麻绳和草药,商量一番便冲了上去。先引猪再用绳绊倒,后把草药塞进猪嘴里,给它要害来上两刀,前后直折腾了半个时辰,两人才气喘吁吁地猎到这头野猪,见大肉到手,他们不禁畅快大笑。
“安大家的,这么多肉怎么分?”
“先带回去,少不了你家的猪肉。”
别看猎户精瘦,一身力气还是有的。一棍一绳两头担,两人挑起野猪往村里走。少顷,厉蕴丹结束打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想要办事,首先得弄清身处何地、身边何人、是何身份,自己在此又是个什么角色?其次,办事离不开人,人多的地方消息才多,这是经久不变的硬道理。
情报多了,才能更好地融入原住民。唯有融入原住民,才好更快地适应试炼场。
她做这套流程已经很熟练了。
黄昏日落,两个饿到前胸贴后背的猎户总算把野猪担回了“安家村”。这村子尚算和睦,有两人未归便出动青壮守着村口,老少擒着火把,一副要进山的模样。
见着人回来,还带回了这么一块大肉,村人不禁欢呼雀跃,晓得接下来的日子要好过不少。他们利索地烧起热水、拿出屠刀,把猪放在大木桌上,就见一村人上前利落地给了野猪一刀,放血开膛,盘剥忙碌。
人心情一好,话自然会变多。而在村人的闲聊中,厉蕴丹得到了一些重要但又未经确认的信息。
老村长:“山神给咱们赐了头野猪,我看是大青山外的神仙要来了。”
他的女儿一边清洗猪肝,一边笑道:“阿爹你真是年纪大了,净说胡话呢!世上哪来的神仙啊,还大青山外。这大青山深的,走上七天七夜都走不完,吞了多少人呐。要是神仙来了,没准也回不去了。”
老村长蹬了她一眼:“你这嘴,真是!哼,你爹我见神仙那会儿才五岁,已经记事了。被你爷爷抱到村头去看神仙,就那样——”他做出夸张的动作,“一长排,都是三岁到十五岁的娃娃,一个个让神仙摸骨,骨头好就被挑走了,骨头差就留下。”
“整整八个村庄的娃娃,被带走的只有三个。”老村长吐出一口浊气,“每带走一个,神仙就给那户人家留十两金子。”
“三十金,三个娃,从此以后叫那什么仙凡有别,再也没见过哩。那三户人家有了钱,为了提防被人抢,先后都搬走了。再加上后来又是大旱又是涝灾,跟我同辈的老人都死光了,也就我记得。”
他的女儿摇摇头,洗完猪肝便焯水往案上一放,提刀切成片儿。
“阿爹,小时候记的事怎么能作数呢?你看小宝今年也五岁,满地打滚,把鹅认成鸡,你那年指不定是记错了。”
老村长无奈道:“有些事你没见过,你是不信的。可见过的人啊,只要活着就不会忘记。”
“你爷爷说,神仙每隔一甲子会来大青山一次,挑骨头好的小娃去做徒弟。我今年六十五,算算日子是快了。”
猪肝放油里炒红,女子淋上酱翻腾一边,抄起来盖在桌边的白面上。她招呼村人过来吃面,又转去帮猎户处理猪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称完猪肉,便差年轻人切成块,家家户户分了两斤肥瘦。
剩下的自然是开宴共享,粗酿的酒味道不好、香味劣质,可对这小村落的人来说已是无上的享受。他们开了几坛酒,笑谈声传遍内外。
待月上柳梢、晚风微醺时,厉蕴丹离开了村落,往人气更浓郁些的小镇飞去。
她去小镇也不做什么,只是看看他们晾在竹竿上的衣衫,再循着味儿探探街市上的铺子。不过小镇落后,她除了闻到些烧饼味儿,就嗅到药铺的气味了。
饼是熟悉的饼,药也是熟悉的药,看来人还是她熟悉的人,有五脏六腑,需吃喝拉撒,没差。
若是老村长的话当真,试炼场的情况就变得复杂多端了起来。
神仙、摸骨,这怎么听怎么像修真者来给人测根骨。如果试炼场真有修仙者,那难度起码得是乙级或乙级以上了……这不是好事,能修真意味着时限会变长,对一些寿数不足的造化者来说,被放进此地相当于被判了死缓,逃不过。
她是不慌,甚至时限延长对她有利无害,可想到队友……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发现,降临试炼场有一段时间了,却没任何一位队友的寻踪线链接到她身上。是他们出事了,还是等着她去找他们?总觉得这两种猜想都不可能。
打开面板,队友的头像全亮着,她稍稍松了口气。可看到他们的留言,看到炸裂的群消息,她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胥望东:“确认了,是修真世界!修真!我在一个叫‘逐风城’的地方,这儿有‘壁’,我链接不上你们。”
应栖雍:“我在‘琅嬛岛’,没事先别联系我,我强化了精灵体质,不知道算妖还是算人。等我观察一段,确定能自保再出去找你们。”
宣幽仪:“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的落定点是人间的皇宫,目前的位置是选秀女的储秀宫……对,我扮成秀女了。那么问题来了,我是参加选秀还是不参加选秀?是苟着,还是不苟?”
阿努:“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纪元桃赶得巧,落在海底;齐怿宇更幸运,落在一个小门派的山脚,很快被招上了山,成为队中第一个正式接触到修真世界的人。
难的是谢此恒,他的流言是这样的:“西闽之地,业火圣教,他们希望我能当教中圣子。只是我观他们衣不蔽体,实不愿留下。”
宣幽仪:“大哥,如果穿得衣不蔽体,请你务必留下!”
纪元桃和胥望东表示很赞。
厉蕴丹:……
是仗着谢此恒不在身边,他们才这么胆大妄为吗?嗯,应该是,他们怂得从心,勇得反复。
想着想着,她的唇角勾起了一道笑弧,眉眼也温柔了起来。既然大家不着急见面,那就尽量做好手头的事吧。
她发了话:“各自安好,重逢有期。”
不多时,下方是一连串的“明白了,队长”。
很好,如此一来,她也可以安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夜深沉,厉蕴丹回到大青山深处。她唤出米希雅,再抱出熟睡的伊希切尔,最后启动甲级道具“祂生之舟”。
就见这艘由紫衫木锻造的重生之舟紧紧地悬浮在半空中,船底自然而然地荡开一条清澈蜿蜒的水路。它有实体,却不覆盖在现实中;它似虚影,却又能让人真切地摸到冰凉的水温。
水珠在手中聚拢又散开,厉蕴丹将伊希切尔放入“祂生之舟”,又从无尽仙藏里取出六只丰饶精灵伴她左右。将女孩喜欢的诗集和鲜花放在舟中,她为她准备了金银和行囊,再握住舟首,涉水而入,轻轻地将舟往前一推……
水波荡漾,载着伊希切尔返回女巫的世界。祂生之舟渐行渐远,犹如一艘远去的舟消失在江边,她知道她去往原来的世界,可女孩身上承载的“希望”是底牌中的底牌。
交给你了,伊希切尔。
小舟荡荡,慢慢消失在天际。而当祂生之舟转入另一个空间时,由它形成的水路渐渐消失,连一丝幻影也没留下。
见状,米希雅抬手捂住心脏:“天启ai是没有心的,可在刚才,我的数据处理出现了一点紊乱,这样正常吗?”
厉蕴丹只道:“万物有灵,你也是‘人’。”
她不认为米希雅与人类有别,就像她把征服号也当成人看待一样,她、他们,都是相同的,都是万物之一。
米希雅教导过伊希切尔,相处久了自会生出感情。即使米希雅的说明书中再三声明ai不会拥有人的情绪,但……“进化”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米希雅。”
“我在。”
厉蕴丹吩咐道:“如果这个试炼场给的时间够长,我会用一些手段重返幼儿期。届时,你负责我的安全。”
米希雅:“是。”
要是时间够长,她暂时不会考虑首杀和任务,而是考虑塑体重造、返璞再生。没什么比“从小修炼”更诱人了,头脑不变,身体由后天转为先天,光是这先后之差,都足以形成日后修炼上的资质天堑,更何况年龄、根骨和丹田各种因素的累加。
从头开始是苦,她甚至得再渡雷劫。可有舍才有得,唯有放弃一些较差的,她才能得到更好的——
纵使是合体期的修为,她又有什么舍不得?她值得更好,不是么?
厉蕴丹:“我要闭关,你帮我盯着‘安家村’。要是有修士飞往安家村,记得告诉我。”
“是。”
飞来凡人界挑选苗子的修士修为应该不高,毕竟是与凡人打交道,撑死了派个金丹期来坐镇,绝不会有合体期的修士参与。
等他们到了,以她的修为足以让他们吐真,只消一句“我闭关不知年岁”,想必就能套出不少话了。
厉蕴丹遥看大青山外:“别让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