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木玄并未立刻开口说话，只见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后，沉默足足有小半刻钟的时间：“父帅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源天锦现在已经是困兽，被杀是早晚的事。”
看着梅木玄脸上浮现的一丝不解，李万行面露浅笑并未觉得奇怪。又是端起茶壶倒满茶杯，茶水落入茶杯并未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就连水柱也像是静止一样。
“儿子的债，老子去讨，这不是正常的吗？”李万行脸上露出笑意。这抹笑容让梅木玄露出些许震惊，这是出征前的笑。惊愕的表情并未在脸上停顿太久，梅木玄的眸子黯淡下来。
良久后，梅木玄端起茶杯递到李万行身前：“做顿饭，好好喝一顿。”
“出征前还得做饭。”李万行摇头失笑，随后又道：“后厨在哪儿？我这就过去。”帮梅木玄倒满后，李万行放下茶壶要起身离去，而就在李万行来到梅木玄身边时，梅木玄忽然抓住李万行。
就像是年幼的孩子拽着父母的衣角艰难前行，梅木玄眼角流下泪水却面不改色地喝下最后一杯茶。将茶杯放下，桌面上传出清脆的磕碰声：“那小妹和妹夫他们”
“放心吧，我早已经安排好了，不过那丫头回来看见我不在了，肯定会伤心的。”李万行粗犷的大手抬起擦去泪痕：“不过有你在，我也就放心了。更何况，你娘等我很久了，这次下去见到她，可得好好炫耀一下我们的儿子。”
“要说的事情会很多啊。”梅木玄松开衣角，苦笑摇头。
李万行长出口气，松了松肩膀缓解心中的压抑，随后啪地一声拍着梅木玄的肩膀：“帮我打下手。这次可别打翻菜碟子，到时候府里的下人可没有晚膳用了。”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还记得。”梅木玄有些无奈。而起身的同时，李万行揽着他的肩膀大笑，嘴里不断说着梅木玄小时候的事情。一向喜欢微微直挺着身体的梅木玄也略有佝着身体。
今日的后厨格外热闹，不少的下人都在门口观望。他们这是第一次见到梅木玄和李万行下厨。虽说后厨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热火朝天的架势却好像有数十个人同时做饭。
广陵和岚庭御站在后厨前的空地上，耿林也一脸沉默，唯有白雅和下人们围在门口连连惊呼。虽说是战场上的人，但梅木玄和李万行炒菜的架势却不输在后厨几十年的人。
“决定了吗？”平鱼捏着梅木玄进后厨前悄悄递出的纸条，有些不甘。
这张纸条上只有一句话，而就是这句话，让在蓝阁的谙叔和兰雪等人齐聚梅府。就连本不应该出现在梅府的何如青和数位亲兵也相继抵达，他们错落地站在后厨长廊上，或是大树下，每个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后厨的大门。
何如青双手环抱，见到平鱼要上前，他一步冲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拦下来。平鱼扭头看去，面带怒气，低喝道：“明明明明可以不用的，主帅这是为什么”
“宗主都同意了，你想违逆宗主的意思？”曲骨坐在一边的地上这样说道。
曲骨的心智不全，饶是这个时候也在专注地看着后厨。他的眼神坚定，像是要看穿里面的一切。站在他身边的黑寡妇放下烟杆，随即抬起右脚抖落里面的烟灰：“能吃顿好的。”
环顾所有人的眼神，平鱼捏着拳头满心不甘，但最终还是放弃要冲进去询问缘由的想法。他抬头看着后厨，听着里面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隐约间还能听到梅木玄和李万行的交谈。
“李主帅这是要为宗主扫平障碍。”耿林背靠大树，目光锁定后厨，声音低沉：“源天锦若是死了，银泽就成了最大的证人。况且，主帅是什么样你们不清楚？恐怕，早就想杀了源天锦。”
所有的亲兵都没有说话，他们或是坐着，或是站着，或是别过头不去看后厨他们既是梅木玄的兵，也是李主帅的兵。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从李万行的军营里挑选出来的。
“我倒是觉得更像是单纯地想为宗主报仇。”黑寡妇眼神清冷，语气淡然。
谙叔站在一旁听着众人所说，并未发表自己的意思。他知道为什么，而且这个事情，事关重大干。兰雪戴着白纱斗笠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不过从她手指搓着衣角的速度能看出，她也很担心。
后厨的热闹一直持续好几个时辰才结束，而下人们也在各个亭落内摆着桌椅。热菜被不断从后厨送出，所有人相继落座，只不过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当最后一道菜出锅，梅木玄看着递到面前的碟子，心里顿觉五味杂陈。接过装满碎金饭的碟子，梅木玄沉默良久。就在他要端出去时，一只勺子被李万行递出：“就在这里吃吧，出去和他们见面会浪费时间。”
“不去吗？”梅木玄强忍着心里令人难受的情绪：“他们都在等着。”
李万行拍了拍梅木玄的肩膀带着他走到桌前坐下。梅木玄看着只有一碟，随即起身想要多拿一个碗。但刚刚站起，却被李万行阻止：“不用，就这样。”
“我还是不明白。”梅木玄站在原地，手腕被李万行的大手死死抓住。
这只大手苍劲有力，梅木玄几次想要挣脱都办不到。他看着被凌乱的后厨，梅木玄甚至不敢正眼和李万行对视。
李万行长出口气，松开梅木玄的手腕，抬头看着被月光穿透的窗户。后厨内沉默良久，不知道是谁在门外不小心发出声音，那是磕碰的声音。李万行大手抬起，一阵劲风吹过，浩瀚磅礴的真气笼罩梅木玄和他自己。
“当年我就知道源天锦不对劲，只不过一直没有实证，这些年陆陆续续查到了很多才敢确定源天锦欺瞒圣上，谎报军情，诬陷忠良。”李万行像是苍老数十岁，但眼神却越发的坚定。
他的视线一直在窗户那里，挂在天上的皓月皎洁无暇，让他的内心平静几分。话音落下后，他这才继续道：“我前几年也想过和源天锦同归于尽，但我不甘心，小妹还没成婚，你的尸骨没有找到，胡狼军的冤屈没有洗脱，我不能就这么死，这不是主帅该放弃的。”
梅木玄的拳头捏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可片刻后，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