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兮在永安宫门口,猝不及防碰到了安庆帝,四目相对,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女都有些不知所措,楞楞的不说话。
安庆帝刚从永安宫出来,据芷兮所知,父皇几乎日日都会去永安宫找母妃,只不过他一般都是午后才去,往往待上一两个时辰就离开,芷兮没想到自己这个时候过来,还能碰上他,顿时心生悔意,晚一点来就好了。
曾经哭着求着想见他,如今却不了。芷兮面无表情的看了他片刻,垂首微蹲道:“平阳拜见父皇,愿父皇……千秋万岁。”
安庆帝抿了抿嘴,其实一开始是没认出这个女儿的,毕竟已经六年不见。如今听她请安,他眼中的茫然才消失,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在他眼中酝酿着。安庆帝看着眼前对他微微低头的女儿,听着她口中冷淡疏离的问安,不免心中五味杂陈。
他本以为对这个女儿已经没有半分感情,可乍一见她,曾经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自脑中涌过,毕竟是他真心疼爱过的女儿,冷下心肠对她,安庆帝也难过了很久。
有时候想想,若是没发生那件事,一切也许就不会变,可无论如何,事情发生了,而他无论如何,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只能将她冷落着,眼不见心不烦。
沉默片刻后,安庆帝才道:“哦,是兮儿啊。”
兮儿,是曾经父皇母妃对她的亲昵称谓,她以前最喜欢父皇笑着喊她兮儿,怎么今日听来,反倒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未回话,安庆帝又道:“来找你母妃?”
芷兮对他莫名其妙的寒暄很不适应,憋了半天才嗯了一声。
她听到安庆帝长叹了声,“起来吧。”
芷兮立即起身,侧身站到一旁,脊背挺得笔直。她眼眸微微下垂,并不看安庆帝,安庆帝刚在宸妃这碰了个钉子,心情也不大好,懒得计较她态度冷漠,一甩袍袖便离开了。
他一走开,芷兮也立刻转身进入永安宫大门,头也不回。
跨过门槛,走到影壁前,芷兮突然止步不前,红缨一愣,绕到她前面,见她双眼紧闭,眼角晶莹剔透,身躯也隐隐颤抖着,红缨也忍不住鼻子一酸,轻轻环抱住她,脸颊蹭着她的脸颊,安慰道:“公主别伤心,红缨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刚被皇上冷落的那一年,公主不过十一岁,她几乎夜夜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可皇上依然不见她。
后来,公主或许是慢慢想通,不再哭了,只是每每听到皇上的消息,她还是会心事重重的沉默着,情绪低落。
红缨自知无能为力,只能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过了许久,芷兮才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我没事,你也别愁眉苦脸,免得让母妃担心。”
红缨点了点头,主仆二人绕过影壁,远远就看见在门口站着的宸妃。
宸妃看到女儿,自然是喜不自胜,几步踏下阶来,执起芷兮的手臂,亲亲热热的说着话,顺势往里走去。
“兮儿来的正是时候,我刚让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蒸熊掌,快去尝一尝。”
芷兮亲昵的靠在宸妃肩头,一手比划着自己的腰,娇声道:“每次来母妃这都能吃到上好佳肴,兮儿都长胖一圈了。”
宸妃瞥了一眼她的腰身,纤细不堪一握,嗔怪道:“胡说,女儿家还是稍微胖一点的好,你啊,太瘦,以后若是嫁了人,生孩子可得受苦。”
想也知道,她刚入冷宫的第一年,内务府定是克扣了女儿的吃食用度,宸妃每每思及此,都不免泪上心头,后悔曾经的自己太过清高孤傲,这才中了奸人小计。
好在如今都好了。
“那兮儿就不嫁了,也不生了。”反正父皇也不可能给她指个好人家,即便这次能逃过和亲的命运,恐怕日后也只是在朝中随便找个人家嫁了。
说话间,母女二人已经进了偏厅,早有下人摆了满桌的美味珍馐。
宸妃将她按坐在桌旁,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放心,今日听你父皇说北齐国主突然病重,朝中几个皇子争皇位争得厉害,此时北齐只怕是一团乱,这和亲的事,迟早要废。”
芷兮震惊,北齐国主病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克夫,第一任未婚夫卫元廷与她定亲后,全家谋逆被诛;第二任又被钦天监断言成亲于国运有碍,且许世安如今连世子之位都没有了;剩下这个北齐国主,居然又莫名其妙病重,巧合太多,就不像巧合。
不过病就病吧,这是好事。
芷兮随意吃了一口菜,看着母亲慈祥的面庞,试探着开口:“母妃,您听说许世安的事了吗?”
宸妃替她夹菜的动作一顿,继而又道:“知道,你父皇下旨夺了他的世子之位。”
“可仅仅因为一个流言,父皇的处罚是不是重了些?”
宸妃放下筷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芷兮叫她看得有些无措,犹豫道:“母妃怎么这样看着女儿?”
宸妃叹息道:“兮儿,你跟许世安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芷兮愕然,没想到母妃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只是觉得许世安一直暗地里帮她,她很感激。而且许世安是个端方自持,温文尔雅的君子,听说是全京城的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这样的人,芷兮以为,能嫁给他也不错。
看着女儿茫然的模样,宸妃道:“母妃且问你,听到许世安跟大公主的传言,你什么感觉?可曾觉得难过?”
话音刚落,芷兮便摇了摇头,难过倒是不曾,只是初听时有些讶异罢了。
“那母妃告诉你,钦天监监正其实是武安侯夫人的远房表亲,你怎么看?”
芷兮一怔,狐疑道:“您的意思是,钦天监是受了武安侯府的指使,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宸妃点了点头,悠悠道:“想来是他们觉得你是个无依无靠的公主,才生了另娶的心思。”顿了顿又厉声道:“不过,人往高处走,良禽择木而栖,母妃不怪他们,可他们不该设计让你去和亲,既如此,只掳他许世安一个世子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芷兮心底其实还是有些怀疑,这与她认知里的许世安完全不同,而且他若是有此心,为何不早早行动,要拖到这个时候?只不过看母妃满面怒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起身走到宸妃背后,将脑袋搭在宸妃肩上,甜甜一笑,“好了好了,母妃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的。”
宸妃这才转怒为笑,又张罗着让女儿多吃些。
吃完又在永安宫待了许久,直到红缨提醒她该到了替张贵妃诊脉的时候,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她前脚刚走,冯奕后脚就到。宸妃坐在正殿宝座上,凝神看着面前的人,久久不语。
冯奕叫她看得尴尬,疑惑道:“娘娘?”
宸妃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道:“你觉得本宫的女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