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狂风携着暴雨拍打树枝,声响没有吵醒入睡的许令姜。
清晨,雨慢慢停下,可天还是阴沉沉的,像是随时会下雨般,让人更烦闷些许。
许令姜坐在谷雨亭,手中拿着鱼食,时不时投入湖里。她看着走来的谢岩,招了招手。
谢岩看上去又长高了,也越发沉稳。远远看过去有些像谢致远。
“三姐姐,又来喂鱼啊。”
许令姜点头,抬手投了一把鱼食。
“你也不嫌麻烦,专门回来只为看一眼小静姝。”
“还好,跟夫子告假就行。”
许令姜起身拍了拍手,走出亭子,顺着一旁的石阶走下去,手伸入水中,轻轻搓了搓。她抬手放在鼻边,还残留着鱼食的味道,但也不重。
“三姐姐。”
许令姜循声望去,看见谢岩身旁多了几人。她抬脚走上石阶,回到凉亭,眼皮也不抬地走到石桌旁,缓缓坐下。
她拿起茶壶倒了两碗茶,将其中一碗推到一旁,用手轻轻敲了下,示意谢岩坐下。
站着的粉衣女子见许令姜迟迟不理她,开口道:“三姑娘,我们也许久不见了。”
许令姜闻言,斜睨了粉衣女子一眼。
粉衣女子容颜姣好,与另一个安稳的侍女一同被选中当通房,在她离开京城前就跟着谢致远。如今贺忆昔生下女儿,这女子起了小心思,想赶在前面为侯府生下男丁。
许令姜回想着昨夜白莲说的话,嗤笑出声。
一个通房也敢仗着资历犯忌,真是不知死活。且不说谢致远深受嫡庶不分的毒害,不可能让庶子先嫡子一步出生,便是那贺忆昔也不是软弱的,深宅大院里的手段也是清楚的,自然知道怎么做。
许令姜想到此处突然明白什么,为何贺忆昔要留着这位不安分的通房?又为何放任通房在府中猖狂?
谢致远没有妾室,府中唯有正妻与两个通房。若是贺忆昔出手动了这两个通房,外面定会传出她是容不得人的妒妇,如此有碍名声,也会使得贺家未出嫁的女子被人指点,寻不到好人家。
许令姜抬眼看向粉衣女子,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可人性最是难料。她不是没有见过丑恶的嘴脸,更见过一张笑脸下的阴险狡诈。
想到此便知通房留不得,她盯着粉衣女子,淡淡道:“你还记得昨夜说过什么吗?”
粉衣女子闻言脸色大变,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许令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耳朵一动,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她抬头看过去,是谢致远。
粉衣通房颤动地说道:“三姑娘,昨夜喝了点酒,是酒后失言。我绝对没有想害夫人的念头。”
“你竟敢生出谋害主母的念头?”
身后传来谢致远的声音,很是愤怒。他大概是想起自己的母亲被宠妾害死的事了,这种痛难以忘记,一辈子也难以抚平。
谢岩与许令姜异口同声道:“二哥。”
谢致远没有搭理,看着跪在地上的通房,眼神冷淡。
粉衣女子连忙抱上大腿,苦苦哀求。可谢致远对她已经没耐心了,挥手让人去拖了下去。
谢致远转头看向许令姜,“你能处理,还要等我出面,是说几句话能累到你?”
“我听见动静,一看是二哥便想休息。我可是记得二哥从前说过我们阿棋什么也不要烦心,有二哥在,二哥会挡在前面的。”
谢致远叹了口气,看了两人一眼便走了。
许令姜看着他的背影便知伤到谢致远了,几年前没有护住她也是谢致远的心结。
她忍不住也叹了口气,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即使她一直表现出来自己很好,可没有用,好像她的伪装只是为了欺骗自己。
“二哥在三姐姐离开后很难过很自责,后来二姐姐……皇后病逝让二哥哥更受打击,得了一场大病……”
许令姜猛地转头看向谢岩,眼里充满诧异。
谢岩被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可此时此刻容不得他沉默。
“额……病了半个月,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也不肯派人告诉三姐姐,连肃亲王都看不下去了,想偷偷传信,结果被二哥劝住了。再后来二哥病愈,听了皇后的遗言娶了二嫂,派人去给三姐姐送了喜糖。”
许令姜听完,低头不语。她如今只能装作不知道,免得旧事重提再添悲伤。
天本就阴沉沉的,未到申时下起小雨,淋淋沥沥的。
雨点落进池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谷雨亭不遮风雨,几滴雨随风飘落在许令姜的脸上,她抬起手轻轻擦了擦。
又过了一会,终于有人来送伞。她看着快步走来的谢岩,伸手接过伞,撑起伞走向饭厅。
饭厅内,两个特制的食盒放在饭桌上,很显眼。
许令姜踏进便看见了食盒,左右看了一下没有谢致远的人影。她走上前看了下食盒,里面已经装好菜肴。
许令姜与谢岩坐在饭桌前,等着谢致远来用膳。见他迟迟不来,心生疑惑,恰巧肚子叫了一声,两人也不想等了,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两人吃着,抬头看见厨娘走进来。
厨娘一手拎着大食盒,一手指着桌上的大食盒,惊讶道:“哎呀,三姑娘,这夫人的饭怎么还没送过去?”
许令姜愣住,起身拎起两个大食盒走向贺忆昔的小院。她走得很快,把身后的厨娘甩得远远的。
到了主院,许令姜抬手敲了下门,听见声音,缓缓走进。
“我来送晚膳。嫂嫂,这脑子不好使,竟把送饭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贺忆昔轻声道:“申时才用了些点心,一点饿意都没有。你来的真是时候,小静姝才睡醒,去逗逗她吧,也不知你何时才敢抱她?”
许令姜探头看向小床,小静姝太小,稍微一用力便会伤着,她实在不敢抱。便是从前抱小希询也不是主动的,都是皇后一把放进她怀中,她也不敢多动,只能僵硬地抱着。
许令姜走向小床。小静姝半睁着眼睛,小眼珠转来转去,不知是在看什么,小手握成小拳头,挥舞着。
许令姜伸出手,碰了碰那只小拳头,无意看到小静姝嘴角上扬,好像在笑。
“嫂嫂,小静姝笑了。”
贺忆昔望过去,放下汤碗才道:“她还太小了,不会笑的。”
许令姜又转头看了一下,嘴角是上扬的,可又像是在嘲讽。她揉了揉眼睛,再一次看过去,还是像嘲讽,看不出是在笑。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变成这样是眼睛骗了她还是心骗了她。
她又陪着小静姝玩了许久才离开,半路被叫住,回头一看是谢致远。她睁大眼睛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谢致远,一脸震惊。
“二哥,你这是去哪里钻洞了?”
谢致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缓缓露出臂弯里的小猫。
“小灰,你怎么也这么脏?是不是……”许令姜抬头看向谢致远,瞬间有了猜想。
“二哥,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
话音一落,许令姜就跑了。小猫还在叫唤,像是在挑衅谢致远。她紧忙捂住它的嘴,一口气跑回来屋内。
小猫很脏,比第一次见时还要脏。
许令姜嫌弃地将小猫放在地上,又拎了起来。小猫四肢瞬间蜷缩在一起,露出肚子下的一圈灰毛。
小猫长得很奇怪,猫头、猫背与尾巴是灰毛的,猫脸、猫肚与四肢却是白毛,灰白相间,最奇怪的还是是粗胖的猫身。
许令姜边嫌弃边用帕子给猫擦拭身子。
“又咬我?”
许令姜抬手朝着猫头打下去,这只小猫与她熟识后便开始撒野,时不时咬她一口,好在只是轻轻一咬,没有破皮。
白莲推门走进来,将猫食放在木桌下。
“姑娘,侯爷有话对你说,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是吗?我怕二哥把我的小灰给灭口。”许令姜抬头看向白莲,脸色瞬间凝固。
“你怎么也成这样了?”
“小灰差点跑了,跟着侯爷几人抓猫时弄脏的。它还想钻狗洞,最后被侯爷一把逮住了。”白莲了无生趣地说道,“侯爷让我告诉姑娘,王爷已经安排妥当。”
许令姜点头,挥手让白莲去梳洗。她低头看向小猫,“你真厉害,想当流浪猫?”
小灰猫“喵喵”叫了几声,趴在席上闭上眼睛,看上去是玩累了。
许令姜摸了摸猫头,想到一群人抓猫的场景便想笑,自然也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翌日,阳光正好。
许令姜抖了抖衣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动了动嘴唇,心里感叹道:又要当坏人了。
她拿起一支素簪子插入发髻,起身走向门外,还未开门便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
走出房间看见白莲领着几位脸上有伤的侍女走过来,她不认识这些女使,可她们穿着谢府的仆服。
“怎么回事?是要闹事吗?”
“姑娘,她们脸上的伤是被那位关起来的李通房划的。昨夜那位想逃走,被她们发现,合力抓了回来,因夜深便也没打扰主子们。侯爷上朝,夫人养身子,便寻到姑娘这里来了。”
许令姜眉头一皱,看着侍女们脸上的伤,心生烦闷。女子的脸若是被划伤,便不好嫁人。
“既是为侯府效命,自然该赏。白莲你去小库房里拿一笔银子,除去治伤的银子,一人五两。”
几位女子齐声道:“谢过姑娘。”
许令姜走出小院,朝着关押李通房的地方走去。离得还远远的便听见尖锐的声音,她面色凝重地走近,看着守在外面的人,示意打开门。
屋内的女子顷刻冲出来,许令姜看着面目狰狞的女子,扯着嘴角冷笑。
“找牙婆子,发卖了吧。”
轻轻一句话决定了他人的命运。
许令姜最后看了李通房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更多的是怜悯。她踏出侯府,看见要回书院的谢岩,轻声问候了一下便催他上了马车,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影消失不见。
上了马车,她靠在车壁上,撩开遮布透过缝看外面,马车驶向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