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这一惊非同小可,猛然站了起来。
“自杀?”
繆贤一脸苦笑。
“大王说要午睡,侍卫们就出宫门守卫。”
“没想到,大王竟然用他自己的睡袍上吊了。”
“老夫已经让人去请宮医,还请定国君拿个主意。”
李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快,带我去看看!”
“毛遂,再去通知一下左相国!”
李建急匆匆的跟随着繆贤,朝着不远处的丛台而去。
脚步迈着,李建的脑子也在急速开动着。
李建希望赵王别死。
若是赵王死了,刚刚稳定下来的赵国,恐怕又要再生波澜。
即便是后世那种大一统王朝,在国君交替的时候都容易引发大乱乃至内战。
更何况如今赵国周边还有诸多邻国虎视眈眈,更有秦国这种恨不得明天就打到邯郸城下的仇家!
赵王的王后倒是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应该就是历史上的赵悼襄王,赵偃。
问题是,赵偃如今还不到一岁呢。
主少国疑,固然利于李建这般权臣。
但其他国家也能够趁机推出赵国其他王子,光明正大的介入到这场王位之争。
四十年前,时任秦国国君秦武王举鼎暴毙后,赵武灵王联合楚、燕两国发兵,护送当时在燕国当质子的嬴稷回国,击败秦国魏太后所扶立的赢壮,成为新任秦王。
由于打着为嬴稷争位的口号,一路上诸多秦国地方官员和百姓完全不加抵抗,就这么放任赵军簇拥着嬴稷直接杀到咸阳城下。
若赵王一死,同样的局面很有可能重现。
秦国只需要随便找个赵惠文王,甚至赵武灵王的庶子,就能一路畅通无阻直达邯郸城外。
想到这里,李建不由握紧了拳头。
麻烦大了。
赵丹,你可千万别死啊!
几分钟后,李建来到丛台宫中。
进入大殿,几名宮医正聚集在床榻旁边。
不用想也知道,赵王就躺在床榻上。
李建来到榻前,询问道:
“情况如何?”
几名宮医同时抬头,看向李建。
说话时,李建的目光落在赵王身上。
这位年轻的赵国大王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李建视线下移,看向赵王的脖子。
那里十分光洁,能清晰的看到凸起的喉结,但没有任何伤口或者红肿。
李建目光突然一凝。
下一刻,一把匕首狠狠的朝李建扎了过来。
这匕首很短小精悍,一看就是那种医者常用来割去伤口烂肉的器械。
但再短小的匕首终究还是一把匕首,只要能刺进人的身体,就能杀人。
李建竭尽全力的后退,用平生最快的速度。
匕首擦着李建的胸前而过,刺啦一声,布帛被划破的声音响起。
不知何时,这几名宮医已经团团将李建包围。
更多的匕首从四面八方刺了过来。
“休伤吾主!”
一声似乎要震碎所有人耳膜的怒吼声猛然响起,毛遂的身影从天而降,将李建扑到了地上。
后背着地的李建只感觉身体和地面来了一个极其亲密的接触,脑袋嗡的一声,所有的意识一下子变得模糊。
声音,画面,整个世界似乎在迅速的远去。
然后飞速回归。
李建清楚的看到,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正在不停落下。
鲜血四溅。
李建死死的握紧了拳头,血色顿时遍布他的双眼。
在视线的尽头,一个苍老的身影就那么安静的站在那里,仿佛看着完全无关的一切。
又是一股鲜血喷溅而出,但这一次随之飞起的还有一颗人头。
“有刺客!”
“保护君上!”
侍卫们终于到来,结束了这场短暂而又激烈的刺杀。
几名医者的尸体躺在地上,手里的匕首散落各处。
李建身上的毛遂被移开了,在侍卫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毛遂的背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快,把他送去医治!”
李建几乎是在怒吼。
毛遂被抬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蔺相如惊讶的声音传来。
虞信和李牧站在蔺相如的身旁,看着面前的场景,同样也是二脸震惊。
“呕!”
一阵呕吐声传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原本“昏迷”在床上的赵王脸色惨白,趴在床边大吐特吐。
这种血肉横飞尸体遍地的场景,对赵王来说显然还是过于刺激了一些。
李建并没有去理会赵王,而是将目光落在了繆贤的身上。
“宦者令,你为何要杀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繆贤的身上。
其中,又以蔺相如的表情最为震惊和不敢置信。
繆贤发白的胡须轻轻颤抖着,苍老的脸上,一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眨动着,发出了一声悠长叹息。
“毛遂之忠义,真乃老夫平生所见。”
“能有这等臣子护卫,老夫输给定国君,也无话可说。”
蔺相如忍不住开口:
“繆公,你……为何如此啊!”
繆贤目光转移到蔺相如的身上,淡淡开口。
“蔺相如,老夫当年将你举荐给先王,是希望以你之才能为大赵做出贡献,让大赵更加的强盛。”
“可你,却引狼入室,和李建狼狈为奸,妄图窃国!”
“老夫,当真是瞎了眼!”
蔺相如脸色通红,说不出话。
繆贤又看向虞信。
“还有你,虞信。大王以国士待你,册封你为大赵卿士,就连赵氏王族近亲的晋升速度都远不如你。”
“你却当了墙头草,投靠了李建和蔺相如这些乱臣贼子,你如何对得起大王给你的信任和厚爱!”
虞信羞惭无地,低头无言。
李建淡淡说道:
“说完了?”
繆贤目光重新看向李建,笑道:
“说完了。”
老宦者令的笑容极为从容,淡然。
李建看着繆贤,摇了摇头。
“赵氏王族确实建立了赵国,这一点无可争议。”
“但赵氏王族无法带领赵国获得胜利,更无法打败秦国。”
“我原本可以投奔秦国,在嬴稷麾下成为丞相,再反过来灭了赵国。”
“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因为我希望能带赵国击败秦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繆贤,你不是我,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今日过后,我将诛你三族。”
“你老了,我不杀你。”
“你好好的活着吧,看着我如何带着赵国摧毁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敌人,看着我的成功和胜利。”
“我失败过很多次,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失败了。”
“把他带走。”
被侍卫架住的繆贤突然激动起来,怒吼出声。
“李建,你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你永远无法得逞,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骂声袅袅,随着繆贤远去。
李建摇了摇头,平静开口。
“还等什么呢,该收拾的尸体收拾一下,别让大王看了笑话。”
几分钟后,丛台偏殿。
蔺相如叹息道:
“大王继位之后,对宦者令一直不好,总想着撤换他,还是老夫多次进言,才勉强将他保下。”
“没想到,他竟然……”
蔺相如心情极其复杂。
繆贤,不但是蔺相如的恩主,也是蔺相如在赵国政坛最坚定的盟友之一。
这样的结局,实在是让蔺相如感到唏嘘。
虞信咳嗽一声,道:
“看来,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那些所谓忠于我们的官员。”
李牧更是杀气腾腾,冷冷的说道:
“有一个繆贤,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邯郸城,不,这个国家里,该死的人还有很多!”
“必须把他们全部揪出来,然后全都杀了!”
蔺相如看着虞信和李牧,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把反对的意见说出口。
偏殿之中突然变得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李建的决定。
李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开口。
“繆贤的处置,刚刚已经说过,就不必赘述。”
“至于其他人,可以查一下,但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动手。”
“这件事情,就请文信君带着司寇官署来做吧。”
蔺相如老脸上顿时露出喜色,道:
“定国君,真仁者风范也。”
蔺相如是真的不希望李建大开杀戒。
虞信和李牧脸上同时闪过失望的表情,李牧更是忍不住开口。
“定国君,他们才刚刚想要刺杀你!”
李建叹了一口气,看向李牧。
“大将军,我当然知道大王和宦者令想杀我,还有你们三人。”
“但如今整个赵国之中,哪个官员不是大王所任命?”
“若是真要追究起来,岂不是人人皆可杀之了。”
“没有这些官员们的支撑,单靠我们四个人,是无法稳定赵国局势,更无法和其他国家对抗的。”
李牧从口中呼出一口气,道:
“既然定国君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不大开杀戒。”
“但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不杀他个成千上万,至少也要杀一批人,让所有人都知道,刺杀这种事情会带来很严厉的后果!”
蔺相如点了点头,道:
“正该如此。老夫会尽快让司寇这边调查清楚,将涉及此事最深的几个家族连根拔除。”
四人达成了统一意见。
大开杀戒不行,但必要的杀戮是可以的。
这毕竟是战国时代!
事情商量完毕,李建站了起来。
“三位都去忙你们的吧,我去见一见大王。”
蔺相如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
“定国君,大王他毕竟……是大王,要不,换一个日子?”
李建笑了起来。
“文信君放心吧,我很冷静。”
蔺相如没再说什么,就这么看着李建离开大殿。
虞信的声音突然在蔺相如耳边响起。
“文信君,后悔过吗?”
蔺相如摇了摇头。
“老夫怎么可能后悔?老夫只是……”
虞信点了点头,表情严肃。
“宦者令之忠义,固然令人敬佩。”
“但你我也知道,若当真大王继续治国下去,我们的祖国只能永远被秦国压制,甚至将来会像楚国、齐国一样衰亡,对吧?”
良久,蔺相如轻轻点了一下头。
虞信看着殿门,脸上带着几分感慨。
“虞某虽不能见证赵氏之辉煌,但若能见证李氏之壮举,以开国之臣载入史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牧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笑容。
“你不要过来啊!”
赵王刚刚看到李建,就被吓得大叫起来,蜷缩在了床角,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一顶王冠在外面露着,几串旈珠不停摆动。
李建有些好笑的站在床边,道:
“我不是来杀你的。”
赵王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李建可以清楚的看到,眼前的被子正在不断的颤抖着。
赵王的畏惧,成功让李建心中想要说的很多话没有说出口。
李建想了想,道:
“大王,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能再饮酒享乐,也没有人给你吹曲跳舞了。”
其实这些事情和刚刚发生的刺杀没有任何关系,但李建就是要这么做。
赵王今天可以不死,但他的明天也绝对不能过得更好。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赵王依然没有开口。
李建继续平和的说道:
“等明年开春,还请大王将王子偃册封为太子。”
“再过个两三年,王子偃能说话了,就请大王如当年武王故事,将王位禅让给王子偃吧。”
听到这里,赵王终于无法装死下去,愤怒的露出了脑袋。
“你,你怎能如此无耻!”
李建目光和赵王对视,表情平静。
“我只是帮大王提前解脱。”
赵王咬牙道:
“李建,你李氏一族时代受我赵氏恩荣,你做这种事情,当真问心无愧吗?”
李建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
然后,李建哈哈大笑了起来。
“若大王想以此诘问于我,倒不如请大王有朝一日到了九泉之下,问问你赵氏先祖们。”
“问问赵盾、赵无恤,当年他们诛杀晋侯,瓜分晋国土地时,心中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羞愧!”
“纵史官直笔,说我李建乃是犯上之臣。但天下人皆可骂我,唯独你赵氏中人,又有何脸面在我面前如此夸夸其谈,讲什么忠君之道!”
赵王张口结舌,哑口无言。
李建目光在大殿之中掠过,看到了默默坐在角落,正奋笔直书的老史官,然后再一次的把视线投回赵王身上。
“赵丹,好好享受你这为数不多的国君时光吧!”
李建转身而去,只留赵王一人在寝殿之中。
片刻,呜呜的抽噎声,慢慢在大殿中响起。
老史官表情有些黯然,提笔着墨。
在老史官面前的竹简上,最后一行字的内容如下:
“二年三月,李建、蔺相如、廉颇诛平原、平阳二君,王避于丛台。”
老史官落笔,在下面新添了一行字。
“四月,繆贤刺李建,不成。”
沉默片刻,老史官再下笔。
“李建见王,言废立之事,王泣于殿中。”
夜色降临,几盏昏暗的油灯有气无力,将光芒不均匀的撒下,让整座寝殿的大部分被黑暗所占据。
老史官默默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竹简,消失在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