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姝的心也跟着揪起,垂下眼眸不敢再与他对视。
在了解了一切之后,她终于明白。明白初见时他那番话的含义,明白为何他的笑总是看起来心事重重,明白这三百年来,每一日都多么令他煎熬……
她对敖子陵心怀愧疚,可是她的心里却已经有了柳离轩,再也装不下别人。她踌躇着、犹豫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对方却已替她说了出来:“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鸾姝有些惊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太过喜形于色,还是敖子陵有着高超的洞察力。好像无论自己有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她艰难的点了点头:“嗯……我都知道了……对不起……”
“对不起……?”
敖子陵喃喃的重复着鸾姝的话,苦笑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的思绪飘回从前,想到那个痛的让他心碎的夜晚。
他抱着瑶姬的尸身泪如雨下,那本来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他甚至曾说要解除婚约,可是后来他却当真了,动情了。
三百年来,他度日如年,一直搜寻着、等待着她的转世,本希望这一世她能只爱他一个。可是等到他找到鸾姝时,却发现她还是遇到了那个人。
天神也是人,天神也有人性。无论是谁都会痛苦、嫉妒、疯魔。谁能知道,这有多么令人绝望。
突然,敖子陵将鸾姝拉入怀中。
那怀抱是如此压抑而炽热,几乎令人感到窒息,鸾姝甚至痛的轻轻叫了出来。但是敖子陵仍然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好像生怕她会再从眼前消失一般,又好像是在惩罚她一样。
难道……难道一句道歉就够了吗?
数百年的思念与怨艾都化作了一个问,这话有多么沉重,只有敖子陵自己知道,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也曾怨过你,恨过你……可是……”
他的唇贴在鸾姝的耳畔轻语道:“可是我却更加思念你……天知道,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有多么高兴……”
他的声音低沉而苦涩,带着一丝埋怨,甚至一丝委屈。一字一字敲在鸾姝的心中,让她也觉得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闷棍,隐隐作痛。
鸾姝心中如五味杂陈,她实在不忍让敖子陵伤心,可是也不愿让他陷得更深,咬牙道:“我不知道前世你们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我……!”
突然,敖子陵按住她的嘴,隔着手背吻了上来,硬生生打断了鸾姝的话。
那是蛮横沉重的吻,亦是隐忍苦涩的吻。
她觉得他几乎化作一头野兽,近乎惩罚地,对她宣泄着那压抑了百年的思念,好像想要将她彻底撕裂似的。即使隔着手掌,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吐息,狂野的力道。
可是他偏偏又如此克制,如此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疼了她,所以隔着一只手掌。她愧疚,悲痛,却没有了推开他的理由……
他的吻向下,向下。
带着滚烫的温度,却始终隔着手掌,落到她的下颌,脖颈,最终停住。
过了许久,他终于将鸾姝放开。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柔和的笑了起来。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我都要让你回到我身边。就算你转世一千次,一万次。就算你觉得与我毫不相干,甚至心里有了别人,我也会把你抢回来,让你彻底忘掉他。”
“我……”
敖子陵根本不想让鸾姝再作任何回答,将话锋一转,笑问道:“你在找什么人吗?方才为何向琴奴打听那些?”
这一问问到了鸾姝的心事,她顿时神色一凛,沉声道:“我父王还活着,我要救他。杀我母兄的凶手也在无弦阁,我要查出来,要他偿命。”
说着,鸾姝便将她如何在望乡台上看到蜀王,又如何做出用琴谱换父亲的打算,以及璋华给她的分析都大致说给了敖子陵听。只是略过柳离轩对她的嘱咐未提,生怕敖子陵听到这个的名字,再做些什么。
鸾姝道:“我曾亲耳听过那人说了一句‘你在和谁说话’,如果能再听一遍,我一定能认出来。除此之外,师晏是阁主,我觉得他做事应该不会这么偷偷摸摸。听说天音长老是位老者,也排除在外。姜公子为人坦率,我看倒不像是他所为。第二席令狐公子能得到石大叔如此赞赏,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
敖子陵打断道:“你先别着急排除,等晚宴上把这些人都看过一遍再做分析也不迟。人是会伪装的,你看到的也许并不是对方的真实面目。就好比刚才姜琰说让我跳过打擂,看似是出于对我的敬重,实际上却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一招,可比那个陆羽邀我参加晚宴高明的多。你想姜琰可是九大弟子首席,必定不是什么善茬。”
鸾姝气馁道:“那你觉得如何嘛?你这一说,我又没把握了。现在也还不能确定父王究竟在不在山里,万一他们搜一圈,没搜到人怎么办……”
敖子陵笑道:“别担心,此计救你父王足以。只是你最后引出来的人却不一定是真正的凶手。”
鸾姝惊问道:“为什么?!”
敖子陵反问道:“你觉得那人囚禁你父亲的目的是什么?”
鸾姝道:“当然是想要另外半份手稿了。”
敖子陵又问:“那你知道元宏是如何与无弦阁搭上线的吗?”
鸾姝一怔,喃喃道:“他之说是自己找的,却没说是怎样找的……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敖子陵道,“根据你舅舅推测,凶手修为在四席之上。可是据我所知,无弦阁前三席已很少下山活动了。元宏年纪应该不大吧,而且他又是个皇子,没有蜀王的命令不能离开国境,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鸾姝不明白,挠了挠头:“什么意思?你觉得舅舅推测的不对?”
“他推理的没错。”
敖子陵摇头,笑着轻轻敲了敲鸾姝的额头:“你呀,直觉挺准,脑子也聪明。但就是容易把重点弄错,着急紧张,而且心里有什么事全都写在了脸上。你明天要是这样去和三音长老谈条件,可成功不了。”
“好端端的你说我干嘛?”鸾姝捂着头,又急着使劲儿推着敖子陵:“到底什么意思呀?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敖子陵忍俊不禁:“别着急,这不我正在和你分析呢。方才问你的两个问题,就是关键。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到了吧?”
鸾姝抄起手来,哼道:“我傻,猜不到。”
敖子陵笑着,耐心道:“我们先不考虑元宏怎么和那人认识的。根据你所陈述的事实,那凶手从戚枫那里得到了手稿,然后骗过戚枫,让他以为蜀王已死,实际上却将蜀王囚禁了起来。你由此推断,凶手囚禁蜀王是为了拷问另外半份手稿的下落,到这里都没问题。可是他已经知道手稿由王室保存了,并且拷问三年无果,为何不直接亲自来蜀宫中搜一搜?”
“因为他们怀疑……”
鸾姝语声顿住,偷偷瞧了敖子陵一眼,最终还是没说出柳离轩的名字:“他们怀疑他,以为我父王把手稿给了他。”
敖子陵却只是摇头:“你又把问题复杂化了。”
“复杂化?”
鸾姝挠着头,苦思冥想。随后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恍然大悟。
通常一个人若心中有疑,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会用行动求证。以凶手的谨慎,定然不会仅仅因为怀疑柳离轩拿了手稿,就放弃搜查蜀宫。他一定来搜过,甚至搜过很多次,可是仍然没有找到,所以才一直留着蜀王。
然而鸾姝却靠着记忆,轻松在父王琴室的书架上,找到了那份手稿。这就证明中间可能有人对手稿动过手脚,在凶手之外,或许还隐藏着另外一人。戚枫元宏和凶手的合作,可能是那个人促成的。连鸾姝上山用琴谱换父王,可能也在那人的算计之内。
如此精密的设计,不禁令鸾姝打了个寒战:“这是个……局中局?可是为了什么?”
敖子陵摇头:“我不知道。那人或许是为了你,或许是为了鸣春,又或许是为了……”敖子陵语声一顿,不愿说出长离的名字。
鸾姝疑道:“鸣春暂且不说,可是我有什么好算计的价值?”
敖子陵沉声道:“你的价值大了。如今上古三神族中,伏羲氏一家独大。女娲氏族人早在千年前消失殆尽,你是阿瑶转世,炎帝幺女,是神农氏族最后的血脉,也是除了天帝之外,唯一能够操纵息壤的人。崇伯鲧是天帝之子,却因盗取息壤下界治水而被处死,天帝又怎能允许你的存在,威胁他的统治?方才山下蓐收对你下手,便是因为天帝曾对阿瑶下过追魂令。就连如今无弦阁阁主师晏,也是天帝的走狗。”
鸾姝听罢震惊不已。一来是感觉难以置信,二来又忽然觉得之前种种奇遇,似乎都有了解释。也让自己内心开始动摇,很难再直截了当的否认自己和瑶姬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