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不安的情绪席卷内心,叶照江拿着计算器深呼吸两下,走进教室。
她不是没做过历年的数学高考卷,今年的数学,题目出的特别妖、特别怪,根本不走正常的风格。叶照江计算出来的那些大题答案,让她不停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怎么数字可以这么大、这么离谱。
重新验算了好几遍,浪费了点时间,依旧是这个答案,叶照江只好填上去。
考完了数学离开考点的时候,她听见身边的学生们都在七嘴八舌的讨论今年高考卷怎么题目出得这么怪,内心感慨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这么觉得。
不知道为什么,那根铃铛挂件掉了,叶照江胸口有点闷。她没有听许梅的话考完后直接回家,而是想去医院看一眼叶宏宾,告诉他自己今天考完了两门,语文感觉还不错。
亲人之间可能真的是心有灵犀的,叶照江越靠近三楼住院部,她越靠近有些喘不过气来。熟悉的感觉布满她全身,她不断按着电梯向上的按钮,等不及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小跑上楼。
今天值班的护士姐姐不是原来的那位,叶照江上前拉住她问。
“您好,请问有个叫叶宏宾的转到哪个病房了?”
护士姐姐轻微蹙眉低头看着桌上的表格:“叶宏宾……”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神色有些慌张说话结结巴巴:“他……呃,他目前在治疗,暂时探望不了呢,你可以明天再来。”
叶照江没有相信她的话:“什么治疗?在哪里治疗?可以麻烦你带我去吗?”
“不是,目前……”
叶照江的视线落在她身后,许梅从电梯里走出来,看见自己的一刹那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颤抖的嘴唇大张着,嗓子却仿佛被哽住了,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她双唇紧闭,不想问许梅不应该在公司么,只是仍凭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板上。
太明显了。
这么明显的骗局,她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这么清晰的、彻彻底底的一场骗局,她到底为什么会没有发现。
——
叶宏宾半个月前开始就昏迷不醒了。
叶照江算了算时间,她最近一次见叶宏宾到现在,确实已经有半个月之久。可那次叶宏宾还笑嘻嘻地在和她讲话,告诉她高考要好好考,不然以后出去捡垃圾。叶照江还嘲笑他,自己都这么大了竟然还要被父亲说考不好出去捡垃圾。
医生说如果昏迷后出现感染性脑病、缺氧性脑病的话,积极治疗,给予抗感染营养支持,那么生存的时间大概在三个月。
许梅开着电瓶车载叶照江回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坐过妈妈开的电瓶车了。叶照江把头靠在许梅的背上,抱着她的腰,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眼眶又是一片模糊。
手上突然感觉到了一点湿润,叶照江透过后视镜看许梅,发现她也在无声地落泪。
只能用力地抱紧她,试图想让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一点。
——
考完英语出来的时候,叶照江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前所未有的轻松。
都在所有人为了高考结束欢呼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走进医院,又平静地红着眼眶离开。
夏婉约她出去旅游,她拒绝了,回复说家人在住院,不太方便。考完后距离出高考成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利用这段时间该出去旅游的旅游、该约着出门的约饭约电影等等……
叶照江仿佛是与世隔绝,每天机械、麻木地过日子。考完后她找了家花店做暑假兼职,每个小时的钱比之前那家快餐店多了很多,当然活也多了不少,还要跟着老师学包扎、裁剪。但她能赚多少是多少,想着给许梅减轻一点压力。
晏宇和叶照江再一次见面,是在六月底的那场游泳赛事上,但是一场非常尴尬的相遇。
比赛前几天晏宇发过消息问她能不能来观赛,反正也高考完了没什么好顾虑的。叶照江回绝了,说自己那天和家人有约了。
晏宇倒也没有强求,回了个好的。
——【那等我比完赛,来找你。】
——【好。】
当天花店的生意非常火爆,接了两笔大单子,店长和她一上午忙的几乎没停过,连午饭都赶不上吃,因为其中的一笔订单要求下午三点前就要送到顾客指定的地点。
这笔单子是叶照江跟着派车去的,店长怕顾客有什么问题,这样叶照江也方便解决。在车里她把花束挨个都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拿起手边的面包咬了两口。她其实挺饿的,但是忙久了人就饿麻了。
她下车时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未拆封的面包递给开车的叔叔,然后帮他一起把花搬进目的地。这里好像是市体操中心,叶照江抱着花跟着负责人走进场馆,路上听到他说里面在举办游泳锦标赛,这些花束是颁奖时候要送给运动员们的。
……不会这么巧吧。
司机叔叔开玩笑道:“哦哟,那我有机会看到运动员伐?那个很有名的姓李的在不在啊?”
负责人摇头:“他这次没参加,但是国家队里有其他人参加的,还有个之前在网上也蛮出名的,叫什么我忘记了……就那个年纪蛮轻的。”
“哦我晓得嘞,元衡老板儿子对伐啦,我知道的。”
叶照江抱着花走在他们身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想着等下将手上的花放好就立马开溜。
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回室外拿第二波花束、还默默庆幸没有碰到任何熟人的时候,叶照江刚下阶梯,迎面走上来了几个健壮的男生,她看见熟悉的身影压低帽檐,连忙跑远。
负责人和司机叔叔停留在原地和他们攀谈,正要踩上最后一级台阶,背后的声音让她直接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
“照江啊,快来快来,太巧了,我们和选手一起合张影。”
叶照江僵硬地转过头,和晏宇审视的目光撞在一起。
……
她这辈子没有在晏宇面前这么尴尬过。
硬是被拉着一起拍照的时候特意站在了不认识的男生身边,因为她实在是没脸见晏宇,撒的谎被这样无情揭穿,她已经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感觉到身边的黑皮肤男生走开,换了另外的人过来。
叶照江摘下帽子,侧头看见晏宇正注视着前方,没什么表情。拍完照后叶照江就转头跑了,没留下任何让晏宇开口的机会。走到车边抱起一捧花,正要拿第二束的时候,身后一只手比她更快握住了底下的柄,
“晏宇……”
“小骗子,比完赛再找你算账。”
事情竟然发展成了晏宇和他的朋友们帮着她们花店一起搬花进场馆。
叶照江走在晏宇的身边,听着他朋友和他扯些有的没的话题,那个黑皮肤的男生性格有点像路然,叶照江侧头看了一眼,正好和他视线相对,她连忙别过头看向别的地方。
“照江。”
……?
“结束后我来接你下班。”
周围的人都朝他俩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八卦之意。叶照江本来就是人群中唯一一个女生,难免会被多打量几眼,这下好了,所有人都试图从她身上捕捉到一些信息。
叶照江机械地点头:“好。”
司机叔叔抱着好奇的口吻八卦道:“照江,你和晏宇认识啊?”
队伍里一个男孩子不怀好意的坏笑:“我看他们不止认识吧,不然晏宇干嘛要主动帮人家拿花呀,大家说对不对?”
在最边上的一个卷毛原本正低着头看手机,听到话后迅速抬头看向叶照江:“什么意思啊?她是晏宇女朋友啊?这……”
炽热的视线快要把叶照江给烧穿一个洞,她红着脸不说话。晏宇垂头注视着她,缓缓开口。
“你们别逗她了,她容易害羞。”
——
在回花店的路上,她坐在副驾驶上给店长发消息,一旁的司机叔叔调侃道:“照江,这个晏宇在追求你啊?”
叶照江停下手上的动作,思考后回答:“他很照顾我。”
司机叔叔以为她这句话意思是两人已经确定关系了,连声回答:“真的假的啊?都没听你说嘛,你这个运气好的。”
听完叶照江眉梢紧蹙,握着手机屏幕一通乱点,没有搭理他说的话。驾驶座上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妥,还继续笑道:“听说他是元衡的太子爷是伐,那他怎么想到游泳去的啊,继承家业么好嘞。”
叶照江苦笑一声回应:“我也不知道,可能喜欢吧。”
“那你还出来打啥工啦,让他给你花钱呀,给女朋友么花点钱很正常的咯。”
叶照江将车窗放下,微风吹拂过她的脸,连着让烦乱的心绪平静了一点。
回到花店后也没闲着,一下午包花束包的她脖子酸疼,还要不停地处理线上订单和回复顾客信息。店长更是忙得团团转,好像是因为她跟的那笔订单出了点状况,客户说要取消。
一转眼临近黄昏时,叶照江把手上的最后一束花放下,起身喊了一声店长。店长是位年纪很轻的姐姐,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十分温柔。她正坐在柜台处填写订单,挥了挥手让叶照江过去。
“照江,你说这怎么办呀,我烦都烦死了。”
叶照江走过去,店长把手机聊天记录调出来给她看,就是上午另一笔大单,某家公司订购用来庆祝合作会的,莫名其妙说她们送过去的花色调以及装饰都不符合预期要求,要求取消订单,但不同意支付违约金。
“他们之前选的因为材料不够,订不了了,我就打电话和他们说能不能换一种,他们也答应了呀,现在和我说要退,唉,我当时也没录音,谁知道会这样呀。”
叮铃——
花店的门被推开,戴着口罩的男生单手抱着一束花、另一只手拎着一大袋吃的踏进室内。
叶照江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六点了。
店长起身盯着男生手上眼熟的花看:“你好……这个是……”
以为对方也是来找茬的,刚做好心理准备,晏宇伸手摘下口罩,轻笑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来等她下班。”
叶照江走上前小声说:“我还有半个小时呢……你先……”
“啊!你是不是晏宇啊!”
……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坐在柜台边的另一张空位上,晏宇低着头帮店长和叶照江一起干活,全程几乎都是店长好奇地一直在问晏宇和叶照江的事,她一副姨母笑的表情看得叶照江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所以这束花是举办方送你的么?”
“是的,得名次的话颁奖的时候都有。”
“天哪,你好厉害啊!”店长转向叶照江露出羡慕的表情,“照江,你真幸福。”
“幸福”二字砸的叶照江一下子失了神,有种莫名压抑的情绪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无法挣脱。
桌上有什么东西开始嗡嗡振动,店长拿起文件夹发现手机被压在最下面,屏幕上亮着一串电话号码,叹了口气到一边接通。
叶照江拿着包装纸凝视着店长的背影,她试图在和对方据理力争,可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晏宇看她面露担心,低声询问:“怎么了吗?”
“有笔大单子,订的和送去的不一样,但是经过他们同意了,现在人家不要了也不赔钱。”
电话突然被挂断,店长气得火冒三丈连连吐槽:“我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金粤也算是一家大物流公司吧,怎么可以这样做人啊!我要去网上问候一下他,气死我了。”
叶照江提议:“我们给他换不行么?”
“他说要先把钱退给他,说是我违约在先,我真是无语了,但凡我不是口头……”
“金粤……?”晏宇若有所思开口,“是给xx饮料在上海送货的那家公司么?”
“对啊,就是这家,口碑平时蛮好的呀!”
看着晏宇闻言掏出手机,低着头在通讯录里找号码,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漉。刚拨通电话,叶照江询问店里有没有干毛巾,店长点头回答:“有,昨天刚买的。”
她问多少钱,刚打开手机准备转帐,店长豪气地回答不要钱。
“喂,你在家么?”
叶照江拿着干毛巾走到他身边,不知道是在和谁打电话,把毛巾放在他头上擦拭着有些湿润的软发。晏宇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开口:“在你旁边?能不能帮我问问,叔叔公司之前是不是和一家花店有合作?嗯对,是认识的。”
叶照江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有些意外。
晏宇把手机递给店长:“您要不直接和他说吧。”随即转身拉过叶照江的手柔声道:“你给我擦头发啊?”
“……明知故问。”
“不是六点半下班么?都过了好久了。”
“填完这些就走。你刚刚打给谁呀?”
“路然,知道金粤的总经理是谁么?”
晏宇捏了捏她的手指,叶照江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路然的爸爸?”
说话声结束,叶照江忙松开晏宇的手,店长满脸欣喜拿着手机过来:“解决了!他说会和策划负责人打招呼的,不需要取消订单了。”将手机还给晏宇,接着追问:“这是谁呀?公司里的人吗?职位很高吗?”
叶照江推了下晏宇让他解释,晏宇淡淡回答:“认识的叔叔,解决了就好。”
——
走出花店的时候已经七点了,夜幕降临。
叶照江抱着上午她包扎的那束鲜花,那一簇簇鲜艳的花朵聚集在叶片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却凝然不动。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顿了下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是给我了吗?”
“你不想要的话也没事。”
“要的。”
男生望了一眼她抱花的手,慢条斯理地询问:“你不能一只手抱花吗?”
叶照江啊了一声,松开右手,刚想回答可以,晏宇已经牢牢地牵住了她。两个人走在街道上,就像是一对热恋的小情侣,引起身边走过的路人注意,还偶尔能听到别人询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叶照江捏了捏晏宇温暖的手,低声细语:“对不起呀,今天没去看你比赛。”
“我没生气啊。”
“可你之前不还说要找我算账吗?”
晏宇侧过脸,轻笑出声:“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当真了?”叶照江抿唇沉思后,反问:“刚刚那个单子,不会给路然爸爸带来麻烦吧?”
“不会,路叔叔这些还是能做主的。”
“哦。”
晏宇停下脚步,注视着她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打工的?之前不回消息,是因为在上班吗?”
“考完开始的,有几次太忙了,来不及看手机。”叶照江老实交代,语速很慢,“爸爸情况不太好,想赚点钱就出去找工作了。”
晏宇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说话,直到叶照江再次出声:“你在想什么啊?”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
“有的人轻而易举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我却不行。如果今天没有在游泳馆碰见你,你是不是也不会告诉我?”
其实叶照江也不理解这一切,内心始终纠结混乱不堪,经常挣扎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她不想和任何人倾诉,也不想给任何人带来烦恼或担忧,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独立的空间。
她低着头轻声解释:“你在备赛,我不想影响你,准备等你比完告诉你的。”
晏宇也不是真想责怪她,只是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好像还没有轮到重要的事情都要报备的地步,有些堵得慌。就连叶宏宾第一次住院,还是张奕舟告诉他的,连住的什么科室、什么楼层都知道。
微微弯腰,看着女生有些愧疚的表情,他语气平缓:“以后有什么事的话,能不能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好不好?”
“至少让我觉得你需要我,好吗?不然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越说语气越低落,叶照江踮起脚尖隔着口罩留下浅浅的一个吻。
“我需要你,非常非常,需要你。”
生活就是这么奇妙,中午送出去的鲜花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曾追丢的阳光也再一次以另一种方式,悄然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带来美好、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