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像是做人根本不看他人眼色般,某位姓富察的松开撑着头的手,同时俯下身凑近点像是和他唱反调道,
“你我既不是正经官府中人,又不是真的神通广大到什么都行,何必一定要在这种事上较真?说到底,那些人的死也非和你有关,难倒不是帮他们是情分,不帮他们是本分?”
“……”
满嘴歪理,理直气壮,说白了就是觉得这案子查不出来就算了。
明明就是出于私利,但一副厚脸皮德行的富察尔济说着还岔开双臂抵着眼前的桌子,并像是在真心劝告段鸮做人方式般补充了一句。
“段仵作清高自傲,怕是根本不明白一般寻常人真正想要的无非是个安生太平的日子。”
“既然没法证明郭木卜是凶手,线索也断了,康举人也不是被绑架,那就没有硬是查下去的必要了。”
“南北州府衙门,从顺天到江南,一年到头积压下来根本破不了的陈年案子数不胜数,就算是最老道的捕快都不敢说自己一辈子碰上的每一件案子都能被搞定。”
“你我无能为力,超过了衙门设下的‘比’限,我也已经对这个所谓的案子没有太大兴趣了。”
“况且,你真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么?”
“真等我们去救人,人早都已经死透了好么,既然死就死了,这也都是那个人这辈子的命数,怪不得旁人,这种道理应该不算难懂吧?”
这是富察尔济第一次直白地说出了自己对于查案一事的真实想法和态度。
此前,他虽然和段鸮多有私人矛盾,也总是话里话外地互相讽刺,但却从来没有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内心对于人命之事的看法。
在他眼里,对于查案这一直都是被动大于主动,消极大于积极,如果不是前两次的案子恰好找上他和段鸮,他或许连那个不人不鬼的探案斋都未必想真正走出来。
他的眼中,就只有他自己。
其余人的性命生死,这个人从来都不太想多管闲事。
这一点,其实本没有什么问题。
物价平怀,天下无事。
若不是自己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立命之道,也有自己的处事安生之理,富察尔济和段鸮从来也没说过他们的想法和做法真的就一致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查了?”
段鸮很平常也没什么情绪地问了一句。
“对啊,你不会还想查吧?十五天都过了,刘闯大人都不想查了啊。”
和没骨头似的歪坐着的富察尔济也一脸莫名其妙。
这么想着,自觉有些事确实和这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段鸮见这人到这种时候了,竟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也懒得和他争辩,直接一站起来说了句,那自己走吧就径直走人了。
他这一走人,刚好就撞到了二人之间的凳子。
“碰——”
那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撞得正在仰头喝酒的富察尔济整个人前仰又被迫狼狈地呛了一声。
他始料不及,整个人一下回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瞪向头一次某个不知道那根筋搭错的某人,提起嗓子就嚷嚷了句。
富察尔济:“喂!这人现在这什么意思?我欠他的了!我也为了案子辛苦了好几天好么!”
潘二:“……就,就生气了呗,你干嘛这么说啊。”
富察尔济:“哈?生气?生谁的气?不会是我的吧?难倒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潘二:“哎,没有,你觉得没问题就没问题吧……算了我也不喝了,你们俩要是哪天要回去,记得和我说一声。”
说完这话,放下手中那只根本没怎么喝的酒杯的胖捕快也拾起桌脚佩刀郁郁寡欢地地迈开步走了。
两个被他气走的人都跑了,这下他也彻底消停了。
对此,整个人像摊烂泥般垮下来的富察尔济像个酒鬼躺在酒桌旁,用一只手掌盖着自己那只半瞎了眼睛,又望着天喃喃自语了一句。
“事事都那么认真,最后还不是搞得累死累活,也根本没人知道你的好心。”
“莫名其妙,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算了,不高兴就不高兴,这人怎么样又关我什么事,本来,也不是一路人,根本…也算不得什么朋友罢了。”
外头的平阳正笼罩在一片夜色中。
酒馆上下除了店主和瞌睡虫的小二已经没人了。
远远的,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打更拖着手上的物件走在路上,嘴里用平阳方言哼着首断断续续的歌儿怕自己睡过去。
【‘牛儿牛儿在坡上哟,’】
【‘田园绿叶好风光哟。’
【‘一方黄土一方田,山又高来水又长。’】
【‘牛儿牛儿为谁忙哟,忙完春耕忙秋粮哟;’】
【‘风霜雨雪它不怕,摇着铃儿走四方。’】
听到这歌,方才显得一点不在乎的富察尔济嘴里忍不住带着酒气也跟着眯眼哼了两句。
在他从朝下看的视角中,整个平阳这座城都一片雾蒙蒙的,既不看清万家灯火,也看不得百姓民生,前面远远的,黑压压的夜色盖着满城风雨,看不到一丝天光。
那里本该有星星的,北斗七星,照耀大地,从古至今,人间之光明正义都皆来源于此。
这一点,他自己都深信不疑过。
可后来他抬头,却见满眼具是漆黑一片。
因为他的眼睛早已经看不见了。
也因为整个天地,根本连一丝星星都没有。
这世上哪有什么青天正义。
不过都是世道一般漆黑,谁也救不了谁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歌谣名《牧童》
哈哈哈哈这下知道为啥这个案子一开始两个人就很一本正经地在查案了么
这个文的真实时代背景大家想必之前也看出来了。
二两银子在这个时代背景是非常值钱的,京城居民的平均工资也才这么多,相当于一两千了,独吞一两千,黑心阿察要被老段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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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中)
这一夜,因为这事而搞得不欢而散后, 段鸮就再没怎么在衙门看见过某人了。
他事后听潘二说, 札克善其实早就告诉过他。
有个人从很早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一般谁都开始找不到他人的时候,他就是自己找了个地方随便荒唐快活去,也不想理人了。
他这一消失, 少则两天,多则那就不太好说了。
毕竟富察尔济这种人, 要是想故意乱来干出点事给别人心里添堵,总是有各种使不完的办法。
因为在他眼里, 根本就没装过对别人负责任这几个字。
从来也没人见过这混蛋真心在乎过什么人。
或是为什么事认真上心过,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天上神仙显灵比较靠谱。
这一下,这起本就烫手到不行的离奇跟踪案仿佛又少了能帮上忙的人。
虽说之前他们俩就关系不怎么对盘,但富察尔济和段鸮二人也因为这遭彼此‘意见不合’的事,而闹起了一场彻底的私人矛盾。
尤其他们现在一个说没兴趣继续查了。
另一个又显然准备继续查, 那也真的也没什么再继续好搭档下去的了。
“哒——哒——”
是夜, 平阳县。
外头打更的都已经听不到声了。
黑漆漆的四周却还有一盏摇晃昏暗的油灯在亮着,又有蜡油在桌上往下滴。
段鸮今晚一个人回去之后, 一直在撑着头,面无表情地想这多日来发生的那一幕幕。
他始终认为,当时在衙门时和那个郭木卜的对视间, 脑子里产生那种完全下意识的直觉并非是假的,
此刻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一边用手执着根签子挑着灯芯, 一边仔细地回想着这起案子的每一个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的细节。
在此之前,他曾亲眼看过关于三起当事人家中的所有人的口述,如今回想此案的时间线大致可以这样划分:
地点——大致为知府宅院,康家烟道,陈家天井。
此处或许另要加上发现轿子的河坝,以及岳阳岭上的鞋袜发现地。
人物——房氏,康举人,陈明堂的独子双环。
时间——则是第一次偷窥小像事件后。
发生在本月初五,事后知府夫人主动报案,这起案子才真正地算是开始。
在此之前,五幅越来越靠近知府夫人的小像每天一副默默被记录,那说明那个跟踪狂至少初一甚至之前就已经躲在了知府夫人的家中,并从家中的一些地方一直在偷窥夫人。
这个过程中,似乎是发生了一些事,致使凶手什么也没来得及没做就自己主动离开了知府夫人家。
事后,衙门也曾私下调查过。
原来,在初五这天,原本在外参加秋闱监考的知府回来了一次,还带回了自己的弟弟夫妇,知府家中人人丁兴旺,来往众多,或许正是这次,令犯人最终没能成功作案。
可与此同时,这个跟踪狂也在当日就从别的办法进入了康举人家的烟道中。
这个时间点,应该就发生在初六在初七之间。
他本是个心理有严重问题,又多年无家可归的人,常年像个寄居的傀儡般藏匿在别人的家中已是戒不掉的习惯了,这些被自己偷窥的人家应该是一开始就选择好的。
因此,随后康举人的小妾也才说了,他夫君曾听到过半夜书房有人在走动的声音。
可康家人的报案发生在十日。在这整整三天里,凶手就只画下了那一幅《花瓶上到底有几个人》,那这三天里难倒就只做了一件事吗?
这并不符合先前他一贯的利用阴符和数字记录,堪称精确严谨的作案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