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红疹

一个多时辰前开始发病的小生直到钟班主出去时才渐渐缓和下来,但他满脸满身的汗水,即便到了此刻也是双目神散的模样,就如同还陷在可怕的渊境中。

他的年纪比薛澄临还要小,五岁的时候在路边被丁烁捡来,不知道姓什么,就喊他福安。进入水禾班后一直跟在班中学艺,学到第四年终于有正式登场的小角分给了他,这也是他第一次到祁都来。

胡大夫过来为他把脉、探他的体温,又翻起他眼皮视他的状况。

从胡大夫来到他身边,小福安就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胡大夫瞧,眼色小心翼翼的,好像就很怕大夫会说什么治不好之类的话。

胡大夫显然也看见了小福安的不安,即使他把表情放温和之后仍是一脸不悦的样子,但与面对钟班主时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他问福安道:“小孩儿,现在是什么感受?”

福安小小心心地道:“现在觉得心跳的很快,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身上湿湿的,刚才出了好多汗,其他的好像没什么了。嗯,还……还有点饿。”

云珞和慕凌随在胡大夫身后,听见小福安的话先是疑虑起来,听到最后一句时又因孩子的纯粹无邪稍稍松了些心忧。

胡大夫缓慢地点点头,又问道:“刚才难受的时候又是什么感觉?”

福安道:“一开始特别特别冷,冷得牙齿都在抖,那两个姐姐给我拿被子捂着也没有用,冷了好久之后又特别热起来,前一会儿的时候像……像被人放进了蒸笼里蒸那么热!头也痛,就好像有人拿铁锤子打我头那样。”

听了福安讲的,胡大夫还是缓慢地点了两下头,后便以手顺着胡须陷入了沉思。

福安黑溜溜的眼睛转过好几趟,来回视了好几轮围在自己床前的一圈人。他比较熟一点的那两个姐姐好像到那边煎药去了,这几个人的面孔他虽然也记得了,但都没说过话,也不晓得会不会不想理他。以是福安都咽了好几回唾沫了,也没敢去和谁说话。

好在云珞是记得他说饿的,主动问他道:“你想吃点什么呢?”

福安高兴极了,说道:“想吃大白面馒头!”

想吃东西就是好的,云珞笑对他道:“那你起来,我们领你去换身干净衣裳,再带你去吃馒头。”

“好!”福安刚准备起身,又怯生生地问胡大夫:“大夫,我能起来了么?”

原来他是怕胡大夫还要给他检查才一直没起来。胡大夫随意地点几下头“嗯”了几声,再摆了两下手示意他起来。

福安便坐起身穿了鞋乖巧地站到云珞身边,云珞刚准备带他去换衣裳,君琛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从云珞身侧一下窜了出来,两手一抬轻轻易易就将福安举了起来。

举着福安在空中高高地转了两圈,君琛咧嘴对福安道:“欸——小孩儿。”

福安一开始是被他吓到,等适应了高度后才睁开眼睛去看人,但他也不认识君琛,就问:“你是谁呀?”

君琛哈哈笑起来,又举着他转了一圈,并扮了个鬼脸道:“我是山里专吃小孩的山妖!”

福安先是“啊”了一声,又转了转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看君琛,说道:“你不是。”

君琛饶一挑眉,“你怎知我不是?”

福安郑重其事地道:“小薛哥哥说妖怪都长得很吓人的,你不像。”

君琛将他抱在左臂上,开怀地笑道:“那你敢不敢让我带你去吃饭换衣裳?”

福安偏眼去看了看旁边哥哥姐姐的神情,见都是笑着的,就转回来对这个哥哥道:“敢的。”

“走喽。”抱着福安转回来和云珞他们挥了挥手,君琛就带着福安出了西园。跑了几步,君琛垂头问小孩道:“只吃白面馒头?”

福安点点头,而后又问道:“有么?”

君琛哈哈笑道:“白面馒头么,要多少有多少!”

胡大夫拿着记本去问询其他三个病人的状况,慕凌和云珞整理着福安贴身盖的被褥,触及潮湿,便将其翻过来置在阳光下晾起来。

他的面色并不好。云珞在他身旁望着他的侧容,片顷后问道:“你昨日……”

一句才问出两三个字,就被记完病况回来的胡大夫打断:“砚老头在哪?”

云珞指了指他们对面闭着屋门的房间道:“砚先生在那间屋中。”

胡大夫走出去几步,转头指慕凌道:“你跟着我过来。”

慕凌微笑和云珞示意,走到石桌前抱了书随着胡大夫走了去。

西园属于整个戏园中较偏的一个园落,前是作为一些散工的暂住处和厨卫的坐落点,原本准备将厨室一分为二,一半作煎药房,另一半还为做炊事的厨房。但两日下来还在不断地增病人,就隔了西园出来只病者住着,供戏团吃食的厨室也在东园中另做,与病人们的分了开。

砚老先生分理出来的药包由砚生送到煎药处,君琛和云凰为主视,丁家兄弟和薛澄临打下手,帮着看火候、理药渣和来回送药。云珞和知末久处在几个病人近身,处理起病时的相应事宜和与胡大夫那边做交接。

旭承由慕凌派出去巡查祁都内百姓的状况,兼之和君琛一齐负责对外药石和吃食的购入。慕凌、砚老先生、胡大夫主问籍寻方,多数时间都扑在了医案笔砚上。

由于之前是让病人同时间服同种汤药但都没有起到过作用,病疫又起发的极快,胡大夫在急难下直接按个人病发时的症况分出四味药种,由他们煎出分别喂予情形轻重不同的病人服下,再观察哪种药物对哪些病形是有效的。

云珞过来的时候丁家三兄弟和薛澄临蹲成一排,一人守一个药罐,云凰刚倒好第一封煎出的药汤,和砚生一起遵照胡大夫的嘱咐把几种药依类分出来,按砚老先生写的人名给他们分盘装置。

“阿珞!”云凰一眼就看见云珞进来了,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丢了手上的布巾向她跑过去。

厨房里的置物边角锐利,低处又放了好些东西,云珞生怕云凰跑急了撞到,连忙地说:“你慢些!”

快到近前,云珞就伸出手接她,“你小心磕着。”

云凰笑眯眯地抱住云珞手臂,亲昵地道:“磕不着。”

云珞便笑着拧了拧她鼻梁。

“喂——你们在那边聊什么啊?药都分好了过来端去给他们呀。”砚生看两人如此要好,想到自己一直也没个很交好的友人,在那边闷闷不乐地喊道。

云凰边走边道:“来了来了,急什么呢。”

“你来的正巧,不然两个人还不好拿这三方药。”砚生分别给云珞指了三边的药碗,说道:“这是‘清瘴汤’,给第一天起病的三个人;这是‘麻黄白术汤’,给第二天起病的两人;这是‘柴胡黄芩汤’,给昨天刚发现的病人。呐,就这三种,你们一人选一个拿去。”

云凰道:“唔……阿珞要去看姜姑娘,肯定会选第一个,其他几个人现时都在一处,第二个第三个也没差,那我就随便你吧。”

砚生道:“你还想挑个能和她去一处的呢,干嘛老要和她在一处?”

云凰抱着云珞的手臂,调皮地朝砚生努了努嘴道:“我就要老和她在一处。”

砚生撇撇嘴,在后两个盛盘中随意端了一个,率先往外走了。和丁家兄弟、薛澄临简单交代了一下看药罐需要的注意的几点事,云珞云凰各抬一个盛盘,跟在砚生后头走着。

很快到了要岔开走的路口,砚生再向云珞叮嘱了如果病人服药后有什么情况要快来告诉胡大夫和砚先生,两边人就分开走了。

第一天就发现起病的除了姜浠唯还有后厨的一位厨娘和一个常扮武净的而立青年,三人的住处相连,云珞便依次给他们送药。

初来到姜浠唯房中时她仍在小憩,云珞唤醒她后与她说了几句话,留了药汤又先后给厨娘和青年送了去。厨娘和青年的神状看着要比姜浠唯好些,按理应该再留置一段时间询察他们用药后的知感,但言语间云珞发现他们都很困乏,就退了出来让他们休息。

姜浠唯是与云珞相仿年龄的女子,常时能交谈起来的话更多,但适才将她唤醒后见她也是尤为疲倦的样子,云珞就犹豫是否还要进去看看她。

徘徊了移时,云珞还是敲了敲她的房门。

姜浠唯柔柔应声,云珞进入时她刚饮完药放下碗,用绢巾拭了拭唇边,与云珞相视笑道:“药味有些苦涩,拖到此刻才咽完。”

胡大夫开的几服药熬出来都是扑面的苦味,云珞和她笑说道:“良药苦口,与病有利就好。”

“你说的是。”姜浠唯提起唇角虚虚笑了笑,说完又回榻前找出了面巾戴上,坐在榻边远远地和云珞说着话。

只是三四天,她的容色衰减的厉害,不施粉黛的面上青白色交之,眼中惫意浓重,显得格外憔悴。

云珞看在眼中,但不作哀怜的神色,只是温言慰了她些时。

云珞白日打理病者事,夜里就偷偷看从慕凌那里顺来医籍,她不懂药理,就专看古来曾记载的患疟病人的症象和缓歇方式。但几日来她换阅了数本医案,始终没有发现记录过病人嗜睡、困乏,甚至疟去后仍心悸神迷的案例。

即使姜浠唯努力撑着精神,但整个人的倦疲意太甚,装也装不出精力好的神态。还没多说几句话,就看着她的眼皮仿佛快要合上了。

云珞只好与她道了别,想着去胡大夫那边问一问。姜浠唯起身遥遥的送她,快行到屋门时,云珞突然想到慕凌在最开始时说过此次的疟疾病人有样与往前病人都不同的地方。

“姜姑娘,我能再看一看你的手腕吗?”云珞回身问。

姜浠唯知道云珞要看什么,在原地移开左袖将半截手腕展露了出来。

仍是醒目的一点红疹。

与前两日并没有差别。

云珞又问道:“身上有其他地方生这样的疹子吗?”

姜浠唯摇头。

云珞盛着空碗刚出了姜浠唯的房门,侧目却盯见不远处垂头站着个人。

丁斫一扬头望见云珞,不禁怔住了。

云珞端着盛盘走过去,问他道:“丁斫?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丁斫又垂了头,微声说:“我……我……就是想来看看姜姑娘。”迟疑片刻又抬眼道:“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云珞也不由愣了下,回答道:“她刚睡下,你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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