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青黑布衣银黑盔甲的蒙面男人脚步急促,刚下过雨的草地打湿了他的皮靴。
男人一手攥着肩上的黑色麻袋,一手提着银黑色巨剑,隐约有深色液体渗透出袋子从他后背淌下。
男人停下脚步喘着气抬头看了眼前方,圆月伴随稀少的星光笼罩着那座高耸肃穆的黑色城堡。
詹姆斯国王在与女巫战斗时受了重伤,如今已躺在床上休养一个多月。床边柜子上的托盘里全是他擦拭伤口的布块,黑色的血液散发着腐臭味,一声咳嗽牵动伤口都能让詹姆斯国王疼地冒汗。他抽出压在胸前的布块,已经恶化的伤口渗透出黑色脓血,即使缝了针还是无法止住。
国王寝殿外跪着年轻的以瑟王子,满脸憔悴几天没睡的样子,面色苍白的他摇摇欲坠,眼中布满红血丝。
又高又壮的青年侍从跑来绕过他直冲进门。
“骑士长回来了!”侍从激动地禀告。
老国王突然来了精神,意会侍从扶他坐起来。
蒙面人的盔甲裂开了几处,身上的血迹不知属于他还是敌人。走到王子身边时,王子抬头满眼无奈地盯着蒙面人。
蒙面人摘下面罩,四十多岁,褐发浓眉高鼻梁,稳重正直的长相,伦伯特王城最受人钦佩的骑士长——盖文蒙特马尔。
“你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你必须改正,否则你的父亲,这个国家的子民,都无法原谅你。”
王子听完这些话低头呜咽起来。
盖文来到国王床边,倒出袋子的东西——几个烧焦的头颅滚到地上,还有一根烧黑的法杖,法杖顶部的紫色宝石已经融化变形。
“这里有打伤您的那个,跑掉的那些我让卫兵们去追了,再派一些骑士搜查下王城和丛林边境,她们不敢回来了,没有首领的女巫就像羊群一样脆弱。”
“盖文,她们必须全部消失,你懂吗?绝不能留任何活口,她们就像惹人厌的苍蝇,无论你怎么驱赶都会回来,我受够了那群邪恶贪婪的家伙出现在我的王国!杀了她们!全杀了!”国王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他的脸色白如死灰或许不应该这么情绪激动了。
盖文点点头看了眼门口:“至于以瑟,让我去跟他谈谈,请您不要放弃他,他太年轻了,孩子都这样,他是您仅剩的儿子,你必须给他机会。”
老国王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以为我们不用说他就会懂,他的哥哥和母亲都是被女巫害死的,这蠢货居然爱上一个女巫!”国王抬高音量让门外的以瑟能听清自己说的话:“那个女巫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在就去烧死,以瑟要亲自动手!”
盖文和以瑟都愣住了,以瑟起身冲进门,却因跪了太久双腿已经麻木随即扑倒在地上,他撑着地面哭着向国王摇头说:“我做不到,请不要这样父亲,乔斯芙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就让她走吧,我再也不会跟她见面了。”
“不行!盖文,带他去,就现在,我要在死之前亲眼看见他杀死那个女巫,这个国家不能交给他这种愚蠢无能的废物,即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也不行!”老国王想下床的时候差点摔跤,盖文和侍从两个人架住他才让他保持站立。
“起来。”盖文低声对以瑟命令。
“老师,我……”
“起来,孩子,你必须做这件事,为了你的母亲和哥哥,为了你的父亲和这个国家,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盖文把国王交给侍从搀扶,将以瑟强制性拉起来,站不稳的以瑟只能攀附着盖文等待双腿恢复力气。
“我怎么能杀死她呢?我爱她……她怀着我的孩子,我不能伤害她,我是她和那孩子的一切。”
“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我们都会做错事,如果有人给你机会改正,你一定要珍惜,有时候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我们只能让少数人失望。我对你从小到大的训练是让你做一个强大无畏的国王,你可以爱上任何人以瑟,任何人,但绝不应该爱上女巫,那女巫也不该放任自己爱上人类的王子,你们都做错了,她没有出路但是你有,这件事你必须听你父亲的,必须!”
以瑟看着盖文的眼睛,无奈地流下泪水。
老国王坐在王座上喘着气,已经临近午夜,一直在等候结果的平民和贵族们还是挤满了国王大厅。
以瑟的第一任妻子玛尔西亚罗威特面色沉重,她紧紧牵着双胞胎儿女的手站在王座旁边,两个孩子懵懂无知地躲在母亲身后,本来已经入睡却被唤醒来观刑,这种母爱对四岁的孩子来说多少有些残酷了。
玛尔西亚十七岁就和王子结婚,第二年便为他生下了这对漂亮的双胞胎,老国王非常满意这同时降临的孙子孙女。
欧洲大陆在三个多世纪的排巫运动影响下,人类谈巫色变,女巫们也不敢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她们大多生活在森林深处或者峡谷高山。但是也有很多女巫潜藏在普通人中胆战心惊地生活着,因为她们有爱人,有孩子,妄想不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低调生活。
当然还有许多好事女巫,因自身强大的法力一直在挑衅人类,为失去的族人报仇,也为自己的后代争取更好的生活。
詹姆斯国王继承了他父王的毕生事业——清除女巫。带来的后果就是自己妻儿惨死于女巫之手,可他的小儿子居然在狩猎时爱上了假装平民的女巫。
玛尔西亚早就知道丈夫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但他是未来的国王,这无可厚非,令她无法接受的是,丈夫爱上的不是贵族小姐不是邻国公主,而是穷乡巴佬,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羞辱。再深入调查才发现这位乔斯芙布勒看起来淳朴素雅,居然是施法治愈受伤动物的女巫,她立刻告知老国王,如今乔斯芙被关在铁囚笼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我的儿子以瑟,他被女巫欺骗了,我的战士们已经清除了边境内的女巫,大家不用再恐慌,现在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女巫,而以瑟,会亲手烧死她。”老国王说完这段话立刻沉下身体费力的呼吸。
“尊敬的詹姆斯国王,如果王子能亲自杀死他爱上的女巫和他们的孩子,我们很乐意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做我们未来的国王。”一个穿着华丽的贵族男子讥讽道。
老国王重重拍了下王座扶手瞪大眼睛怒吼:“你……你们没有资格给他机会,他必须是国王,只有我有权利给他机会!”
贵族男子吓坏了,赶忙缩进人群里。
铁囚笼被几个士兵抬上来,看见坐在笼子里的乔斯芙,以瑟想上前,但被盖文一把拉住。
“你的父亲在做什么你难道看不懂吗?他已经快死了,但是他要保证死之前你能顺利成为国王,请你……看在他快死的份上,不要违背他。”
以瑟颤抖着身体,脸上挂着几道泪痕,他望向乔斯芙,乔斯芙身上的白色长袍又脏又湿,红色的齐腰长发蓬乱不堪,她满头虚汗表情痛苦,这两个月遭受了很多折磨。
乔斯芙虚弱的靠着围栏和以瑟对上了眼神,她摸着肚子摇头哭着在说什么,以瑟能看懂那些唇语,乔斯芙教过他的,在她带以瑟去森林深处寻找美丽的白色麋鹿时,他们总是用唇语交谈,生怕吓跑那神秘美好的鹿群。
“我爱你,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乔斯芙重复着这句话。
人群嘀嘀咕咕的不满声逐渐增加,谁都能看出来以瑟的不忍心,这个国家和女巫的仇恨太深了,他们未来的国王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还在等什么?快动手!”老国王斜视以瑟呵斥道。
士兵们拎来几个铁桶,围着乔斯芙的铁囚笼泼了一圈油放了一些木柴,乔斯芙慌了,双手掌心酝酿出两团紫色气流冲着士兵们撒去,士兵连人带桶飞出去老远,人群也被吓到后退。
“烧死她!”
“快点火!女巫疯了!”
人们开始起哄。
“去吧,结束这件事。”盖文捏着以瑟的肩膀递给他一根火把。
以瑟看了看父亲,看了看妻子,玛尔西亚冷漠地别过头去。
以瑟接过火把向乔斯芙走去。
乔斯芙趴在围栏上向以瑟伸手哭着说:“我只是隐瞒了身份,但是其他所有都是真的,你必须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无法拒绝父亲的命令,我爱你,也爱我们的孩子。”以瑟缓慢的向乔斯芙走去。
“求你至少不要伤害这个孩子,是男孩,就对你们没有威胁。”
“是个男孩吗?”
“我希望是,如果是男孩,他就只是个普通人。”
女巫通常是母线继承,从未有过天生男巫。
“求求你,放过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乔斯芙祈求着,以瑟咬着牙向前一步,他无能为力,平民们不会同意,老国王也不会同意,像是所有人的手都在身后推着他。
“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以瑟举起了火把。
“求你了!不要这样做,你真的忍心烧死自己的孩子吗?”
“对不起,我没有能力拒绝父亲的命令……”
“他就快出生了!你可以摸摸看,他在动……他想让他的父亲摸摸他,他不想死……你怎么能让他死?”乔斯芙逐渐绝望,那些幸福的陪伴和爱意随着以瑟越走越近渐渐消失。
以瑟又走进了一步。
乔斯芙只能后退,直到她已经无路可退。
“你太软弱了,你配不上这个孩子,如果你伤害这个孩子,以瑟格兰姆斯……”乔斯芙的脸上崩裂出一束束紫色的血管,突然向前抓住栏杆,双手长出尖锐的黑色指甲,悲伤和绝望让她显露出女巫的真实相貌。
“我诅咒你!诅咒格兰姆斯家族!如果我的孩子因你痛苦,你的后人将被食尸虫吞噬五脏六腑,四肢腐烂化成血水,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乔斯芙怒吼的嗓音刺的以瑟耳膜着火一样疼,大厅里所有人都是。
以瑟目瞪口呆,无法相信这是那个温柔善良的乔斯芙。
以瑟害怕乔斯芙施展什么巫术急忙将火把扔到她脚边后就转身了,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听见乔斯芙低声说了一句:“我在地狱等你。”
盖文立刻过去抱住了他,人群欢呼着,玛尔西亚嘴角终于泛起笑意,双胞胎吓得大哭起来,而作为母亲她并不在意,只是让侍女把孩子们抱起来继续观看。
乔斯芙从脚向上整个身体燃烧着深红色的火焰,在狭窄的铁囚笼里挣扎着,跌跌撞撞地哭喊着,发出尖锐的惨叫声,火刑对于女巫来说,是最残忍的折磨,最彻底的终结。
盘旋在城堡上空的乌鸦群和乔斯芙一样凄凉地哀鸣,乔斯芙燃烧时无数紫色气流窜向天空,乌鸦群鸣叫的更加悲伤,它们仿佛在接收着伴随乔斯芙消亡殆尽之时的那些痛苦、愤恨、绝望、不甘。
“陛下!陛下!”侍从突然跪下,众人看向詹姆斯国王,他不知何时已经断了气。
“父亲!”以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所有人都跟着下跪。
人们开始涌出城堡忙着奔走相告伦伯特国王詹姆斯的离世。国王的尸体被抬走,一阵手忙脚乱后,大厅就剩下以瑟和盖文,乔斯芙已经不动弹了,笼子里只剩一堆冒着白烟的黑灰。
“孩子,结束了,你父亲的终结,也是你的开始,振作起来,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盖文按着以瑟的双肩满眼希冀。
“可我是如此痛苦,我失去了最爱的女人,我的孩子和父亲。”以瑟转身走向火堆跪下来:“我杀死了她,我杀死了我最爱的人,什么样的国王会做这种事?”
盖文看着以瑟长大,训练他剑术和马术,一切的一切,他就像自己的儿子,看到以瑟这么难过他心如刀绞:“你没有让你的父亲失望,这就足够了,你还年轻,时间会抚平这些伤痛,所有伤口都会愈合,相信我。”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一个女声突然出现,原来是个侍女从柱子后面走过来,红发褐眼,二十岁左右,穿着素雅的灰色侍女服长得非常艳丽,城堡里太多仆人,盖文和以瑟对她丝毫没有印象。
“看,有东西在动。”侍女指着灰烬说。
以瑟和盖文上前,打开笼门,烧成焦炭的尸体里,伸出了一只白嫩的小手,俩人惊呆了,赶紧扒开灰烬,是一个男婴,白白净净发着咿咿呀呀的声音,侍女赶紧脱下围裙把他包裹起来。
“怎么可能?”盖文看着以瑟。
“她可是女巫,也许……她保护了自己的孩子。”侍女说。
“如果她有这种能耐,怎么没法保护自己?”盖文质问着,侍女挑了个眉没有回答他。
以瑟接过婴儿,这孩子睁开眼睛看着他,浅褐色的瞳孔清澈至极,右眼还有一丝绿色。
以瑟看着这个孩子,想到乔斯芙死前那番话,那个诅咒。
远处传来人声,侍从们来清理大厅了,以瑟把孩子交给盖文,对他说:“带他走。”
“什么?”
“带他离开伦伯特,不能被人发现他的存在,他会死的。”
“带他去哪儿?”盖文一脸茫然:“虽然我从小教你但我并不会照顾这样的小家伙。”
“求你了,老师!带他走,还有你,这位小姐……”
“珍妮,我叫珍妮。”侍女淡定地说。
“我把这孩子托付给你们,你们带他去这个地方。”以瑟从墙壁上撕下来一角地图,指着绿色里的一处:“你们要一路向南方走,越过以诺河就是拜索王国,往南走这片森林是无人之地,这里有我父亲为我建造的房子,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以为我哥哥将来是国王,所以在这个地方造了个庄园,避免我们争夺权力,带他去那里生活吧。”
“但是以瑟,你马上要成为国王,我应该留下来帮助你。”
“我没事,老师,我自己能行,我发誓。”以瑟难得的坚毅,他总是优柔寡断,这果敢笃定的样子盖文也是第一次见。
“带这孩子去没人的地方生活,乔斯芙想让他活下来,我必须实现她的遗愿,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以瑟恳求着,盖文点了点头,虽然他并没有时间考虑,可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会找人送过去财物,保证你们衣食无忧,请你们帮我照顾他,不要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谁,我也不会再跟他相见,他母亲的诅咒……只要我们永远不见面,我就不可能伤害他。”
“乐意效劳,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喜欢这个孩子。”侍女珍妮迫切地接过婴儿。
“记住我教你的一切。”盖文拍了拍以瑟的肩膀,以瑟点头:“谢谢你老师,如果可以,请把这个孩子教育的更强大一些,比我强大。”
以瑟知道,自己让盖文失望了。
“我们走吧,来人了。”珍妮用围裙把婴儿裹在怀里,盖文蒙上面提着银剑最后看了一眼以瑟,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是现在,以瑟给了他更重要的使命。
两人从国王大厅的侧门悄悄跑了出去。
“永别了,我的儿子。”以瑟在心里说着。
盖文从马厩弄了一辆马车,夜太深了,人们都忙着三五成群讨论着詹姆斯国王去世和以瑟王子烧死女巫的事,没有人关心一辆马车的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