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索王国那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了,这里一年中有半数时间都在下雨,剩下的时间除了晴天就是雪天。
玛丽费鲁乔便死于雪天。
那年莉莉七岁,卢卡斯只有五岁。
为了躲避拜索历年以来最寒冷的雪季,赫尔南德斯一家主仆三十余人全部去温暖如春的斯堪达尔地度假。
泰瑞佐在斯堪达尔地的山林中有一座精致的庄园,被他命名为玛丽庄园,是他当年为了向玛丽费鲁乔求婚专门建造的。
玛丽非常喜欢斯堪达尔地的山林风景,即使不是为了避开雪季,每年她也会到这里居住一段时间。
由起初的新婚夫妻来这里度过浪漫的二人世界,到四个孩子陆续降生,苏利文和狄伦相继满十岁后开始跟随父亲训练,玛丽便会只带莉莉和卢卡斯这对年幼的姐弟来此处短居。
她曾对泰瑞佐说,如果有一天自己死去,一定要将她埋葬在玛丽庄园东边的山林中。
突如其来的疾病夺去了她的生命,泰瑞佐也如她所愿将她葬在了怡然平静的庄园以东。
今年的雪季即将来临,泰瑞佐和两个儿子一直忙于参加国王议事会,商讨如何应对图耿开战的事无法脱身。
莉莉决定和卢卡斯一起去玛丽庄园散散心,看望他们的母亲。
从拜索到斯堪达尔地乘坐马车需要三天时间,卢卡斯邀请了克拉伦斯海克恩同行。
三辆大马车匆匆行进着,汉姆扎驾驶着少爷小姐坐的马车,一辆马车专门运输他们的行李和庄园里没有的日用品,一辆马车坐着莉莉带来的四个仆人和两个厨娘。
“汉姆扎知道我们要来高兴的一夜没睡,”莉莉瞄了眼若隐若现的车头窗帘说:“以前每年祭拜母亲都是父亲的骑士团护送,汉姆扎没机会来,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也非常想念她。”
看到克拉伦斯有些困惑卢卡斯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解释:“汉姆扎曾是我母亲的侍从,他看着我母亲长大,我母亲嫁过来时不舍得汉姆扎所以我父亲把他也接来了,他们的感情就像父女一般。”
克拉伦斯听到这儿心里有些触动,这个面目和蔼沉默寡言的老侍从想必已经饱受多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莉莉用手帕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卢卡斯也垂下头去难过起来。
赫尔南德斯家的孩子本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可是玛丽费鲁乔的突然离世让他们的美好世界瞬间崩塌。
克拉伦斯揉着卢卡斯的手腕不想看到他如此低落。
“昨晚,我收拾东西时,柯安娜问,我准备什么时候向莉莉小姐求婚。”克拉伦斯说完便和卢卡斯一起笑了,莉莉十分宠溺地白了二人一眼:“说到柯安娜……我们应该带上她的,你们俩肯定到处疯跑把我一个人扔在庄园,柯安娜来的话我还能有个伴儿。”
“我喜欢她的哥哥,并不喜欢她,况且她不爱说话,把她带来只会让你觉得更加无聊。”卢卡斯直言不讳,克拉伦斯并不会因为他吐槽自己的妹妹生气,卢卡斯说的也是事实。
“我要先声明,到那里的第一天你要乖乖听我的安排,我们要先去祭拜母亲,你们俩再陪我去附近的镇上买些斯堪达尔地的特产。”莉莉正色道,卢卡斯接过话茬说:“我记得!浆果酒和驼鹿香肠,母亲的最爱。”
“真的?你那时只有四五岁,怎么可能还记得?”
“我记性好着呢,苏利文和狄伦还灌我喝过浆果酒,又酸又苦。”
莉莉被逗笑了,他们兄妹四人年幼时也曾十分快乐,直到母亲突然病死。
父亲认为妻子的猝然离世是被斯堪达尔地那个女占卜师诅咒了,两个哥哥更认为母亲的死是因为卢卡斯。
那个女占卜师对玛丽费鲁乔说的关于卢卡斯的预言导致父亲暴怒叫人打了她一顿,因此为母亲招来了不幸。
从那以后苏利文和狄伦就开始看卢卡斯不顺眼,总会欺负他、挤兑他、排斥他。
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斯堪达尔地山林,顺着大路穿梭在高挺直立的冷杉树林中,极具乡村风情的玛丽庄园坐落在苍翠树木的掩映之中。
汉姆扎扶着莉莉走下马车,卢卡斯和克拉伦斯跳下车厢后都使劲伸展身体疏松筋骨。
置身于这座被树林包围的庄园前,莉莉恍如远离了所有尘嚣与烦恼,满月巷的敲诈者,拜索即将来临的战争,所有一切都不再让她困扰。
“真漂亮啊!空气也很好闻!”克拉伦斯闭起眼睛深呼吸着,山林中只有偶尔的鸟鸣和树叶间的风声,着实能使人平静放松。
汉姆扎领着仆人和厨娘去收拾久久无人居住的庄园,莉莉和卢卡斯带着克拉伦斯顺着小路散步。
“如果能够住在这里就好了,有时候我真想抛下拜索的一切,那些成年人间虚伪的社交,繁重的家族事务,总会让我感到莫名的压抑。”克拉伦斯皱着眉头,作为海克恩家的长子,他的父母对他寄予了厚望。
“真的?但是你总是在笑啊,我还以为你很幸福呢。”卢卡斯也是第一次听到克拉伦斯谈论自己,克拉伦斯偏头深情地笑着说:“因为我看见你了呀,所以我会笑,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忘掉。”
卢卡斯耸耸肩调皮又傲娇地笑了,克拉伦斯海克恩的真心奉承他永远听不够。
“前面有人诶!”克拉伦斯看见大老远的石桥上围着人群,拉上卢卡斯飞快地跑了过去。
“卢卡斯!等等我啊!”莉莉跺着脚大喊,告诉过他们第一天要乖乖听话的。
两人凑近人群后才看清,是一个卖羊毛织物的小摊位,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买一条吧,年轻的老爷们,都是上好的羊毛,你可以垫在你的枕头上,或者盖在腿上,会非常暖和的。”老妇人举着两条白色羊毛毯子向卢卡斯二人推销:“还有漂亮实用的羊毛围巾,都是我自己染的色。”
“我要那条浅黄色的!还有这条白色的。”卢卡斯抓起桌上的两条围巾掏出一枚银币递给老妇人,老妇人的表情有些为难:“我……我没有这么多钱找给你,要不你再挑点别的?”
卢卡斯把白色围巾套在克拉伦斯的脖子上冲老妇人笑着说:“不!这些就够了!”说罢二人便跑向莉莉。
“你拿着什么?”莉莉喘着气问,卢卡斯将浅黄色围巾披在莉莉的肩膀上说:“我就知道和你这套裙子很配!”
“真的?配吗?”
“美极了!”卢卡斯拉着莉莉的手情绪激昂地说:“跑起来啊莉莉!这山林是我们的,路是我们的,风和天空都是我们的!”
莉莉提起裙摆跟随卢卡斯跑动起来,克拉伦斯也紧紧跟着,还捡起了莉莉掉落的羊毛围巾。
他们奔跑在宽阔的大路上,身影从一棵棵冷杉间穿梭而过,将一切烦恼抛诸脑后的三人在这一刻如林中的小鹿般自由。
傍晚时三人和汉姆扎来到了玛丽费鲁乔的墓地,汉姆扎默默地清理着墓碑旁的杂草和落叶,摘下领口的方巾擦去了墓碑上的积灰,他抚摸碑文上玛丽的名字时手是颤抖着的。
克拉伦斯献上了他和卢卡斯采集的一捧小野花,卢卡斯说母亲以前会把那不知名的红色小花别在耳朵上。
“父亲身体很好,苏利文和狄伦都还没有结婚,你还在的话肯定会骂他们的。他们不怎么回家,总是住在骑士府,卢卡斯呢,他的诗歌很受欢迎,他在做他热爱的事,我为他感到骄傲。”莉莉说着偏头看向卢卡斯,两人相视一笑。
“别担心我们,我们会很好的,我会保护他的,我向你承诺过。”莉莉亲吻过自己的手后抚在了母亲的墓碑上:“我会永远保护他的。”
莉莉说完后便和卢卡斯、克拉伦斯走远了些,她想给汉姆扎一些时间,让他和他的玛丽小姐好好叙叙旧。
四人回到玛丽庄园时天已经全黑了,吃过晚餐莉莉便去休息,筋疲力尽的仆人们也都睡下。
屋子里没有点燃蜡烛,暖烘烘的壁炉炉火负责照明,卢卡斯和克拉伦斯依偎在沙发上,他们盖着软和的毛毯子,许久不住这大屋还是有些潮湿清冷的。
“真希望这一刻能够停止,如果我现在立刻死去,我也死而无憾。”克拉伦斯柔声说,卢卡斯笑了:“为什么你那么喜欢说‘死’?想要证明什么就必须用死来承诺吗?”
“因为我为你疯狂,我爱你。”克拉伦斯低头看着靠在他肩上的卢卡斯说,那张精致绝美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动人。
“你爱我?”卢卡斯的表情十分复杂,惊讶的同时有些惶然。
“你不知道?我当然爱你,你让我的心死灰复燃,遇见你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像我这种人该如何活着,日复一日的伪装和谎言让我备受煎熬,心里的真实想法永远无法诉说,也无人倾听。”克拉伦斯转向卢卡斯捧着他的脸说:“我以为我会孤独终老,我以为我永远无法找到让我心动的人,但是……谢天谢地,我找到了你。”
“但是我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对吗?”卢卡斯被克拉伦斯的深情告白打动,可理智告诉他,他和任何男人都不可能相伴一生,这个世界不会允许他们相伴一生。
洛尔迦都会离开,克拉伦斯也会离开的。
“为什么不呢?”
“因为……如果他们发现了,他们会杀了我们,我以为你知道……我们只是暂时在一起。”卢卡斯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洛尔迦的事警示着他,世上没什么是永远的。
“不,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即使是死,也要永远在一起。”克拉伦斯的坚定让卢卡斯有些震撼,毕竟他平日总是轻声细语、温柔体贴。
克拉伦斯拨开卢卡斯额头前的一缕金发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的天使,我无法失去你,如果你死了,我会跟着你一起死,我爱你,至死不渝。”
克拉伦斯热烈地亲吻起卢卡斯,手指穿过卢卡斯那头带着冷杉树香的松软金发,盖在两人身上的毯子滑落到地板上,随后是卢卡斯的白色领巾和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