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姑娘?倾城姑娘?是我公孙衍!我又来请见你了,你今日见我不见?”
“倾城姑娘怎又不睬我?倾城姑娘你在不在?倾城姑娘——”
“……”
这是素常宁静的七公子府某处偏院响起如此呼声的第三日,起初时这景状可引来了不少公子府的下人侧观,毕竟这样的情况在七公子府中是见所未见的。但随着唤“倾城姑娘”的次数频繁到让侍从小役都觉得耳朵疼,大家就作见惯不怪了。
这事狠狠重伤了得到内部消息的一小波公孙小王爷爱慕者,若不是七公子府的口风一向严些,传出去恐怕还要引起一阵轰动。阿附闻声再三劝慰过自家小爷不要如此张扬地找人家,但本人不改始终再接再厉。
“倾城姑娘啊,后日就是婵影公主的生辰了,你答应她帮的忙可是迟迟未履,违诺可实不是件讲道义的事儿,倾城姑娘——”
“倾城姑……”
倾城姑娘的屋门在刹那间猛地被从内震开,并伴出一道凶厉的掌风。房门口持扇斜立着的人早有预料似的,迅速撤步向外飞旋了两转避过,落地后饶是得意地继续摇着他的扇子,兴味盎然地看向通开了的室门。
从堂室走出的人神色淡漠,又携了几分烦厌。肌白胜雪,眉黛似画。通身的冰霜冷气,但掩不掉她原生的冷艳夺人,凡看见过她容相的人,都很难移开目光。
公孙小王爷现在的神态如是,他动扇的手法又缓又悠,再以一双桃花眼里熠熠的流连光色作称,狠狠透出了些风流的意味。
倾城冷冷地抬眼,公孙衍摇着扇慢洋洋地朝她走过来。还在五步之外,公孙衍就被倾城锋利得像刀的眼神逼得生生停下了。
公孙衍不以为意,对倾城冷冰冰又不耐烦的神情也视而不见,仍乐洋洋地对她道:“我就知倾城姑娘一诺千金,绝不会不守承诺的。”
午后的太阳光异常灼烈,照在倾城眼睛上让她感觉十分不舒服,看向公孙衍的目光更加薄凉,“你到底想怎么样?”
公孙衍神情略无辜地道:“我就是来找你一起去给婵影姊姊选做纸鸢的绘面……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倾城带着薄怒道:“妤暄殿的刁难不够,现在还要来找麻烦?公孙衍,我劝你适可而止。”
公孙衍晃到一半的扇子突然停了停,他顿了几秒,道:“那怎么会是刁难?你怎么会觉得那……”
“够了。”倾城冷漠地视着他,粉白的唇角是一贯孤傲的弧度,“是啊,那怎么会是刁难,那不过是小王爷惯用的取闹人的方式罢了。小王爷,你是高坐明堂的王亲贵胄,你的说做所说再如何为难人,都是算不得什么的。”
公孙衍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僵滞,他的折扇也不再动了,只是有些语塞地看着倾城,而倾城的视线始终很冰凉。
半晌,公孙衍才又开口说:“我承认我当时是故意那么说的,可我也只是想找你陪我出去玩,没有要难为你的意思。”
倾城漠然地看着他的眼睛,“公孙衍,我是个杀手。”
公孙衍因为这句话彻底哑然下来。
炎阳西移,日影的光圈投射到倾城面上,她的皮肤白得像雪光。
她迎着日抬了下眼,仿佛在辨时间,顷刻后抬了步要走。
倾城径直越过了公孙衍,公孙衍后知后觉地随她转身,道:“欸……那个,婵影姊姊的纸鸢确实没有做好,你……”
倾城驻了下脚步,但没有回身,道:“明天做来得及么。”
公孙衍依着话答道:“来得及。”
“辰时四刻,柳熙街头,过时不候。”
倾城淡淡地说完这句就往外走去。公孙衍本来见她如此暑热的天还着了身劲装就怀了奇怪,这时也总觉得她的气息不大对,按捺不住疑心它又追上去道:“你要上哪儿去?”
再回身时倾城手上薄薄的刀鞘已然按在了公孙衍胸膛前,她扬手的动作快如疾电,公孙衍反应不及,让冷硬的刀鞘紧抵在了他的胸口。
他低头,是黎血刃。公孙衍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倾城眯起眼睛,寒厉的眸心里迸射出危险的光芒,“公孙衍,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还有,离我远一点。”
公孙衍抬手作妥协势,小心地后退了两步,道:“知道了,别生气,别动手。”
倾城收下黎血刃,扭头离开了。
公孙衍望着倾城远去的背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喃喃感慨道:“这小姑娘,怎的那样凶呢……”
在七公子府慢腾腾用完晚饭,磨到天暗下来公孙衍才懒洋洋地准备打道回府,途中又遇邢博轩、莫鸿旦和两个年轻公子哥,被几个人伙着又一齐朝了潜井小街晃过去。
泽都中丝竹办的最好的是弄乔楼,颐花楼的乐器和奏师与之虽略差一等,但其中管弦之乐经不可言的曼妙滋味加成,成果又是别处不能比的。
酒过三巡,公孙衍察觉今夜上来的酒有后劲,想到明早还与位脾气不好的姑娘有约,担心再喝下去醉酒误事,就暗地里使着妙招躲了好几趟酒轮。
阿附搀着他从颐花楼里出来时潜井街上的人烟已经很稀少了,司马狄遇害一事后世家官家里多再立了规矩,即使这些公子哥再贪玩,也不敢再不回家过夜。
马车“哒哒”行了会儿,公孙衍在车里坐得闷,跳下车让阿附先驶着车回去。他不让阿附跟,阿附只能劝着给他塞了件披风。
公孙衍拿了披风但也不穿上,随手拎了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片时走到潜井街的尾上,左岔是他回王府的路,但公孙衍偏又拐进了右道。
右行进入晓堤湖,公孙衍沿着湖畔绕了半圈,感觉酒热散的差不多了,才开始考虑着要不要回去。
晓堤湖的外圈围着畔植了许多杨柳,四月里白纷纷的杨花落尽后,茂密的柳枝上又添了几丝翠绿。
夜风泛起时千万条垂下柳条随之微曳,远看就交织成疏密相映的盛大绿瀑。
迎面吹过来的风有些瑟意,坐在河畔边的姑娘背影孤直,细风拂动她黑墨一样的发梢,而她皓白的衣襟就如天上的白月。
她看景物的眼神也很淡漠,万家点亮的灯火离她分外的远。
“姑娘、姑娘!我说,大晚上的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在河边?”小桥那头的人搭了只手在脸侧扬声喊道:“不会是想不开吧?”
没有应答,他又喊了声:“该不会真的想不开吧?”
小桥这头的人看湖畔那边的人再次闻音也没有动作,拎着披风疑惑地几大步上了桥又跑下来,跑到一声不吭的白衣姑娘身边探头一看,大吃一惊道:“倾城姑娘!怎么是你?”
倾城不应他,公孙衍又道:“到哪儿都能遇见,倾城姑娘,我们真是有缘分!”
倾城一听到他嬉皮笑脸的声音就烦恼起来,本来想用默不作声的方式把他赶走,但她面对的这个人从来都没脸没皮,即使人家不搭理他,他也能理所当然地坐去人家身边。
倾城一侧头发现他居然直接坐到她边上了,惊怒道:“你干什么!”
公孙衍被她激动的声音吓一跳,道:“坐……就坐坐怎么了?”
倾城一把把他往侧边推过去,冷颜道:“离我远点。”
公孙衍一面嫌她大惊小怪,一面只能不情不愿地挪到一旁。
受过专业训练的暗刺各方面感官尤为的好,公孙衍一过来,倾城就嗅见了他身上的酒味与沾带的脂粉气,对这个人的印象愈发的差,嫌恶地站起来就要走。
谁知她刚起来就被人一下攥住了手腕,还用力地重将她拽得坐了下来。倾城愤怒地甩开公孙衍的手,不敢相信他竟然敢这样来拉她的手腕,横眉竖目道:“你想死吗?!”
她甩开手的力气大到让公孙衍都觉得有些吃惊,他望倾城怒目而视的样子,叹息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凶成这个样子?这样子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这回倾城则是直接掏出了黎血刃要拔刀,公孙衍一见连忙帮她把刀柄给按住了,示弱道:“我错了!全是我的错。别拔刀、使不得。”
倾城冷眸视他按在她刀柄上的手,公孙衍立即放了开来,倾城这才把黎血刃收了收。
收完刀她还是立马要走的气势,公孙衍无奈感叹道:“我一来你就要走,我又是哪里惹着你了?”
倾城冷冷道:“我走不走,关你什么事?”
公孙衍道:“你为什么每回见着我都要恼?我又不是回回都故意惹了你……咱们现在一起坐这儿吹吹风,又有什么不行的?”
倾城冷嗤道:“一起吹风?公孙衍,脑子喝傻了吧。”
公孙衍皱眉道:“我们就不能相处的和谐一点,顺便做个朋友么?”
倾城转过头,妩丽却没有感情的一双眼睛冷盯着公孙衍。良久,鄙夷地笑了一声,道:“小王爷和一个杀手说做朋友?”
公孙衍一顿,道:“你为什么老是要把这个放在嘴边?”
倾城冷笑道:“我就是这样的,小王爷听不惯,就离我远一点。”
话说的很不客气,但公孙衍好像探察到她语声中暗藏的一丝疲惫,想凑近过去看看,又不敢,只能原地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倾城寒着眸瞥他一眼,道:“神经病。”
说完倾城就回身走上小桥,公孙衍也站起来跟了上去,有凉风吹动,公孙衍在倾城后面闻见了从她身上散出的淡淡的血腥。
公孙衍脚步一滞。
血腥气很微,应该不是她原生的。她的武功诡秘高深,常人也轻易奈何不了她。是她与死人离的太近太久,被传到身上的。
她是个杀手。
默默跟了倾城几步,倾城不耐烦地转身,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公孙衍举了下手肘上的披风,问道:“你冷不冷?这个借给你。”
倾城冷漠地视他一眼,回身走了。
担心这姑娘生气爽约,自己全做无用功,公孙衍又只得在她身后喊道:“万事都是我的错,倾城姑娘不要生气!明天一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