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银筝说的地方居然就是她干活的地方。
赏趣阁。
我有些失望。这里我来过几次，没什么意思。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有些纳闷。
“我之前在这里发现了个东西。”傅银筝爬上木梯，在置物架的顶上翻找着。
过了一会儿，她抱着一只不大的玉匣爬了下来。
“这是什么？”我看着她怀里那只看起来就造价不菲的匣子问道。
傅银筝没有回答我，她抱着那个玉匣走到阁楼中一个置物台边，将那匣子放在了上面，然后后退了两步，对着匣子施了一个解封的法术。
“我怕别人发现，所以施了个封印术把它藏了起来。”傅银筝侧过头对我解释道。
我困惑地皱了皱眉。以她那点微薄的法力，施个封印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不待我吐槽，只见那只玉匣缓缓打了开来，一道耀眼的光从里面溢了出来，冲上了高高的梁顶，那光芒像是浓稠的水流，在空气中流淌下来，流淌成一幅幅银色的幕布，幕布上是会动的人影。
每张幕布上都是同一个女人，白衣胜雪，身姿如竹，或颦或笑，整个赏趣阁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遥远却真实。
我惊呆了。
那幕布上的不是我是谁？
我看着空中的十几个“我”，不禁有些恶寒。
我上前两步，连忙将那个玉匣合上了。
碰到玉匣的一刹，我心头一惊。
玉匣上残留着魔神的魔力。
我回过头去看向傅银筝。
“我查过这只玉匣的来历。是一百年前魔神陛下放在这里的，应当是魔神陛下的东西。”
她袖手看着我，眼神像要把我看穿。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头，略一思忖，移步到她身边，附耳低声道：“银筝，我有个推测，说出来你不要惊讶。”
“嗯？”傅银筝凑过耳来。
“我可能是魔神的私生子。”
“哈？！”傅银筝不负众望地震裂了我的耳膜。
“真的。”我正色道，然后对她讲述了我这些年在魔神殿里的遭遇。
半个时辰后。
傅银筝托着腮若有所思道：“所以说，你一出生就被贼人掳走了，魔神大人十分思念自己的孩子，但是碍于你是个私生子所以只派了魔君殿下私下里悄悄搜寻。如今你回来了，魔神怕你再被贼人觊觎，所以把你关在了魔神殿里。好像……也有点道理。难怪你强得不正常。”
傅银筝看着我，似乎很快就接受了我魔神私生子的设定。
然后她发出了致命一问。
“所以你娘是谁？”
她把我给问住了。这个问题我当真从未想过。
我抓了抓头：“我也不知道……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大概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吧。”
傅银筝立即摇了摇头：“不可能。魔神陛下对于比他弱的人从来都看不入眼，他这么看重你，你娘肯定不是一般人。”
“啊？”我感觉傅银筝对于魔神的认知和我有差异，魔神在她眼里高傲的像个霸王，“不至于都不入眼吧……魔神的武力是六界第一啊，那岂不是谁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傅银筝陷入了沉思，道：“是啊，所以我先前一直觉得魔神陛下是不可能有风月八卦的，更不要说私生子了。”
她又怀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感到了身份危机，立即道：“这也说不定么。六界那么大，说不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厉害人物。”
有了傅银筝之后，我的日子过得更欢乐了。
重新接触她之后我才发现，她只是模样变得文静了，性格还是那么火爆，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自从知道我是魔神的私生子后，傅银筝消沉了一阵。
我能理解，毕竟男神已经另有所爱还有了孩子这件事，确实挺难接受的。
不过没过几年，傅银筝就重新打起了精神。
按她的说法，她虽然仰慕魔神，却从没有想过能嫁给他。所以，魔神若是有了心上人或是娶了妻，她愿意表示祝福。
于是，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我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大人身上。
她比我更想知道我娘是谁。
但我希望她知道的越晚越好，因为这个人大概率会让她大失所望。
毕竟，六界中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能打得过魔神的女子了。所以，不论谁是我娘，她估计都觉得配不上魔神。
我已经能预见到未来某一天她会恨铁不成钢地脱粉。
然而，事情的走向却偏离了我的预测。
一日，我正在酒窖里研究着新的酿酒配方，傅银筝急匆匆地跑来寻我。
“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儿？”傅银筝看着满地的酒罐子，嫌弃地在鼻子前扇了扇。
“出什么大事了？”我头也没抬，撸起两只袖子，盘膝坐在瓮边，翻弄着瓮里的酒糟。
“有人来魔神殿踢馆。”
“不会吧？我老爹今天在殿里呢，谁能踢得动啊。”
“你爹出去迎战了，好大的阵仗。你快别弄了，跟我去看看，多少年也没有这样的热闹瞧。”
言罢，她不由分说拉起我满是酒气的手便往外走。
“诶诶，你慢一点……”我连忙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施了个法把酒坛子们盖上了。
我被傅银筝拖出了魔神殿的大门。
果然是好大的阵仗。
整个魔神殿的人几乎都出来围观了，大门口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的后脑勺。
傅银筝一看就是常年战斗在八卦第一线的老手，她带着我三拐两拐挤到了一块凸石上，视野开阔，是个嗑瓜子的绝佳位置。
我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傅银筝对我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他们说什么呢？晚尘你法力高，能听清吗？”傅银筝问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魔神殿外十里开外，半山高处凌空站着两个人，气氛紧张地对峙着。
他们对峙的地方颇远了些，但我仍是一眼就分辨出了其中一个的身影，没错，正是魔神陛下。
魔神黑袍白发，背对着魔神殿，抱怀而立。
他对面站着一个墨发白衣的男子，比他略矮些，却是身姿挺拔，不输气势，他一手执剑，一手负在身后，周身流动着清冽的神气。
凭着我的第一二三四五六感，看得出来他是个强者。
不然也不敢这么一人一剑地孤身来魔神殿挑衅。
我有些好奇，运起魔力去听他们的对话。
“稀客啊。”魔神道。
我从来没听过魔神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是裹着寒冰，又像是喷着火焰，每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削出来的刺。
“久违了，魔神陛下。”
对方的声音十分好听，有几分清风朗月的明澈。他言辞客套，语气却并不比魔神好多少。
“他们认识。”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给傅银筝转述，转述的间隙还不忘偶尔加上评语，“听起来积怨很深，不知道是谁刨过谁的祖坟。”
“上神要造访我魔神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若听闻，必扫榻以待。”魔神也和对方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了起来。
“她人呢？”对方并不接话。
魔神冷笑一声：“什么人？”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男子冷声道，他右手微动，手中长剑泛起了银光，“别让我说第二遍。”
“你还胆敢来问我？若非她误打误撞来了我这里，你还要瞒着我多久？”魔神的语气更不善了。
“魔神何出此言？她的事，我何必要向你通传？你是她的什么人？”
他这句话挑衅十足，果不其然彻底激怒了魔神，魔神周身紫气腾起，挥袖一掌向他劈去。
我吃了一惊。我看得出，魔神开了全力。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魔神开足神力与人打架。
更让我吃惊的是，对方居然避也不避，提剑便挡。
在我贫瘠的认知领域里，纵观整个六界，恐怕也没人能如此正面地接下魔神的全力一击。
偏偏他还接住了。
果然是个强者。
正在我唏嘘之时，周围的人群嘈杂了起来。
“是鹤止上神！”
“真的是鹤止上神……”
“哇，那可是六界唯一的真神啊。”
“估计是，也只有鹤止上神能和魔神陛下一战了。”
“真是精彩啊！”
“仙界那边总说鹤止上神才是六界第一，今日定要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魔神陛下加油！”
“鹤止上神虽是真神，但毕竟所长是炼器，动起手来恐怕还是要略逊一筹。”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战况。
魔界好战，能看到这样一场精彩的对决，在场众人无不兴奋。
傅银筝却有些担忧。
“晚尘，你看他们俩谁更厉害？魔神能打赢他吗？”
虽然傅银筝对魔神已经没有了少女怀春般的痴迷，但男神的光环在她眼里余威尤烈。
我看着空中打得如火如荼的二人，两人招招生猛，不留余地，皆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招，我离得这么远，也能感受到两人出招中的愤怒和狠辣。
我心中感慨，果然是互刨祖坟的交情。
“对方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魔神在此时动手，多少有些吃亏。”我对傅银筝解释。
“魔神怎么了？”
“他之前在虚海中受了诅咒的侵袭，还没有完全恢复。此战若是拖得久了，对他不利。”
“那可怎么办？”傅银筝又焦虑起来。
“别担心，这里可是魔界。上神不会把陛下怎么样的。”
傅银筝似乎恢复了些理智，她道：“传说鹤止上神性情温和，悲天悯人，顾念苍生，应当不会怎么样。但是，他为什么要来魔神殿闹事啊？这也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啊？晚尘，你刚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他们有什么仇吗？”
我回忆了一下两人的对话，抓了抓头道：“鹤止上神好像是来魔神殿找人的。我也没太听明白，好像是……类似于夺妻之恨吧。”
傅银筝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八卦的光芒。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感觉傅银筝在那一刹那间已经在脑海里给鹤止上神和魔神陛下安排了一出八十折的狗血感情戏。
好在鹤止上神和魔神一波惊天动地的对招把傅银筝的注意力吸引回了战局。
“晚尘，你的剑呢？”傅银筝突然问我。
“什么剑？”
“你不是说你爹给了你一把绝世好剑吗？”
“是啊。”
“你的剑呢？！”傅银筝恼道。
我刷的一下凭空掏出一把剑来，道：“在这儿呢。”
傅银筝看着剑身上随意缠绕着的白色麻布条，有些怀疑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绝世好剑？”
我点了点头。
她拨了拨剑身上的麻布条，问道：“这些布是怎么回事？”
“哦，剑光太耀眼了，我就把它缠起来了。”
“这剑跟了你，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会，它是一把不拘小节的剑。”
傅银筝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了我一眼，放弃了说教，叮嘱我道：“等下你瞅个机会，把这柄绝世好剑扔给魔神陛下。”
我点了点头，觉得傅银筝说的有理。
虽然我并没见过魔神使剑，但山河剑的神威应当还是能助他压制住对方几分的。
但他俩打得实在是难舍难分，我并不能找到这样一个机会。
所幸，魔神也并未落到下风。
两人你来我往，虽然打得凶，局面上却算是平分秋色。
我又嗑着瓜子坐下了，认真地欣赏着这场难得一见的战斗。
正此时，我脚下突然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拱了一拱。
我低下头，看到一只雪白的幼猫。
小猫抬起头，一双未经世事的黑瞳怯生生地望着我，冲着我奶声奶气的“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