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们这里还差人手吗？”
尽管路上已经排练多次了，事到临头，钱小乙还是感到窘迫。
码头上打鱼的船只已经张罗开来，汉子们多是赤裸上身，晒得黝黑的身体代表着熟练的技术和经验。
“能做吗？”
鱼行的人上下打量着钱小乙，目光生疑，尽管经受了一年多的磨砺，但相较于生来就吃这口饭的人，钱小乙显得如此不合群。不必刻意举例，人抬着鱼经过的时候，钱小乙总是下意识用食指挡挡鼻子。
“当然能，别看我这样，师傅带着在大江上练的技术。”
“呵呵。”鱼行的人既不相信也不怀疑，却拿起钱小乙的手，卷起袖子看了看，“以前是当作兴趣玩吧，家境没落了，生活所迫。”
闻言钱小乙慌忙收回手，“大哥好眼力，生活所迫，讨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安身立命？”对方笑着纠正，“是遮风挡雨的狗窝。”
“就当你说的是实在话了。眼下有两种活可以要你。一种，租我们的渔船下水打鱼，包月起租，每月二十钱。收获的鱼可以自己想办法卖，也可以卖给我们鱼行。另一种，做我们的员工，有住的地方，每月工资十钱，出工十五天，收获归鱼行，其余时间可以免费用船，但损坏是需要赔付的。”
“怎么说？我推荐你选第二种。虽然名义上是员工，其实还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至于前者，渔船虽然租人，却不让过夜的，只能白天用。我这意思是，楚城附近虽然穷人多，可越穷大家越珍贵那块地，没有钱，乞丐都不一定留你过夜。”
钱小乙神色尴尬，他和老人这也算是一场说走就走的穷游了，两个人四个口袋，均是空空。
“大哥，我做你们的员工。不过，和我一起的还有位老人。你放心，他可是打鱼的好手。不会……”
“打住。”对方打断了钱小乙，“我不管你多少人。我们给你那住的地方，就一个睡觉的地方，你们能住，一家四口都行。反正一点，别闹事。另外我们不提供食物，别把人饿死在我们这儿。技术好，我这儿也就要了你，不额外开工资。我们出工的时候，多半是鱼行安排，你的人不能一起。明白了吗？”
钱小乙点点头，“明白了，谢谢大哥。”
“没什么好谢的。方便不，先带你们去住下？正好明天组织出水，你一起过来，算是验证一下你的话。”
钱小乙大喜，觉得对方搞反了，应该先趁明天查验下他的技术，然后决定收不收的。
被安排在了一个窝棚里，比老人江边的草屋还要狭窄，一张床，另外放了一些锅碗瓢盆，两个人勉强走得开，如此而已。
“不错了，和草屋差不多。”
老人从窝棚里出来，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鱼行不错的考虑，直接把员工放到了水域边，竟不像是商行招收了工人，倒像是地主家添了佃农。
不过佃农是要给主人交钱，鱼行却给员工发钱。这做法又让人看不清。难道这地方打鱼很赚钱吗？
老人也是避世太久，不知道人间的规矩了。
这地方窝棚不少，一直到傍晚时分才断续有几只船出现，船上人将船绑好，下了船回到窝棚，不一会儿几缕青烟冉冉升起，四周安静下来，钱小乙觉得变天在鱼行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在码头那人来人往的场景也只是幻觉。虽然离开了天涯，他们也不过是换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生活而已。
“紧张吗？”
钱小乙将碗筷收拾好，透过夜幕最后的恍惚窥视别人的烟火，他格外好奇，他们刚吃了什么，又准备干什么？
听到老人的话，钱小乙点点头，“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打过鱼，只不过失败了，还差点溺死，但活下来的侥幸让我很长时间相信自己是与常人不同的。后来发现并非如此，仔细想想，当时那么多人照看着，想死也难。”
“哦，还有这回事？富家子弟好奇平头百姓的生活？”
“哪里！祖训罢了。祖上曾遭遇大难，靠着打鱼活了一命，后面再度发家，所以教训后世子孙居安思危，要从小体验穷苦人的生活。”
“家教不错。体验归体验，如今却是深陷其中。”
钱小乙道，“老爷子，我以后不会就和这些人一样吧！”
老人沉默一阵子，“可能是这样，也可能像你那位祖宗一样，也可能像我这样，谁知道呢？”
“那也还是可以像我想的那样。我想好了，暂时先在这鱼行打鱼，熟悉情况过后，看有没有别的事情。”
钱小乙隐隐有一种幻想，无所谓是否实际。
“对了，你哪位祖宗怎么发的家？”
钱小乙对这位祖宗的了解也仅限于一句祖训，“奇怪，那可是重要时间点，但族里的记载似乎不多。我想想，似乎好像，就类似这鱼行的做法：提供船只维护，代售鱼这类的。”
老人有些惊讶，脸上露出一股难言的滑稽，“看这情况，你还真可能走上你祖辈的路，想想也不错，不知道老头我能挨着享福不！”
“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饭吃。老爷子，以后你就养着吧，我来伺候您。”
老人好笑，“顾好自己吧。明早就要出水，早点休息吧。”
钱小乙点头。
次日清晨，天未大明，水面上已经来了许多船只，有点规模的大船甚至扬起大帆，上面印着鱼行的标志，一条金枪鱼。
昨日招收自己的杨守愚驾着一只船到了这边，旁边窝棚里的人老早就候着了，见了迎上去，交谈几句便各自去到自己的船上，准备跟随大部队出发。
“鱼哥好。”钱小乙主动打招呼，按对方自己说，他叫杨守愚，写作大智若愚，读作金枪鱼，在渔船上出生，天生吃这口饭。
“早。吃过了吧？备了口粮没有？今天一天都在水上。”
杨守愚其实不打算亲自过来，最后还是好奇，一个细皮嫩肉的人真的能打鱼？还在大江上？虽然一眼就知道对方当时没说谎，对方的手也初染沧桑。
“不管那么多了，怎么都是对付一口，走吧，看看你的技术。”
钱小乙向老人挥挥手，老人也挥挥手，杨守愚瞥了一眼，老人的沧桑是历经了风浪的，和身边这小子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