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茗从二楼下来时,在楼梯转折处感觉到自己对于星穹下的禁言咒被触动,心想还好自己封口的动作够利索,只是不知道她试图对谁倾诉,受的反噬足够养上两三日了。
冬忍的挥手打断惠茗的思考,她到大堂入座后发现这里竟全是人,三三两两地各自成团,却都红光满面地说着话,看起来是在讨论什么让人高兴的事,倒一点也不像到晚上了。
宿戈旁边有空位,惠茗便坐下了,看冬忍那止不住兴奋的神情颇为好奇,“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
孔时清抢先一步开口挖苦:“哪儿来的什么好事,我说这明明是件糟糕到极点的坏事,这里的人真怪。”
冬忍撇嘴,说:“兽潮要来了。”
兽潮?陌生的词语令惠茗第一次感觉到一无所知。
她的困惑反而令冬忍开怀,笑道:“总算是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了,我以为你是全知全通呢。说起来其实人间也有兽潮,只不过那是因为冬天大雪封山时野兽没有食物饱腹,所以袭击村庄。蓬莱兽潮的起因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反正就是有,每年这个时候会有野兽攻击城池,而且蓬莱的野兽可不是人间的虎狮狼,杏山那条双头独眼蛇都记得吧,都是像这样的。”
“所以我说糟糕透顶了。”孔时清忍不住发牢骚,“那么大一条蛇,找不到要害的地方,我的暗器打出去连给人挠痒痒都不算,这么说还不太准确,知道要害处我都很难打中。现在我只要一想到明天会有成百上千只这种体型巨大的生物,看看,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惠茗想起自己在杏山时失手被双头独眼蛇撞到结界上的那一下,得亏自己并不是真的普通人,受伤算不上,痛感却是实打实的,在城中还有不少普通人存在的情况下,野兽攻城正如孔时清说的那样,绝不是件会让人高兴的事。
“不用担心兽潮。”冬忍说,“每年这个时候北城的十二位护城长老会护佑全城周全。有他们在,野兽进不了城,而且扈城主还放话,在兽潮中击杀十头野兽以上的人可以直接获得北城令牌。”
孔时清听到令牌后来了精神:“竟还有这等好事!”
宿戈并未被此冲昏头脑,“能拿到令牌这么珍贵的东西,条件必然苛刻。当时我们合力对付双头独眼蛇仍不占便宜,更遑论要杀十头,凭我们,至少目前是做不到的。”
“可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冬忍听出他的意思不由出言反驳,“想抓住兽潮这个机会的人不少,而且大局有那些护城长老把控着,只要我们自己小心些谨慎些,费点力还是可以完成那个目标的。”
惠茗见两方意见没办法统一,想了想后问:“兽潮是只有明天一天?”
“有两天。”
“那不如这样,明日我们先看看兽潮到底是个怎样的场面,也可以借机了解一下别人是怎么在兽潮中杀野兽的,若最终决定参与进去,我们也有参照,可以好好计划一下。”
这主意倒挑不出毛病,冬忍点头表示自己没有异议,又说:“不过城里并没有瞭望台这样的地方,城楼那里只有扈城主和他的手下可以上去,我们总不能混进出城的队伍近距离观察吧?”
惠茗笑笑,向她眨了下眼睛,“这就要靠你了。”
“诶?”
宿戈率先反应过来,领悟惠茗的意思是让冬忍去找时留,若时留肯出面去找扈闫西,上个城楼不过是芝麻大点的事。
不过他没明说,随后了悟的孔时清却是快语直言:“劳你请一趟时兄,有他在,这城楼咱们肯定是上得的。”
冬忍面露难色,“不瞒你们说,往常我求时留前辈替我办事,都是用琼浆玉露作为报酬,可是最后一坛酒在上次就已经送给前辈了,剩下那边边角角也在杏山的时候被咱们分了。事是小事,但是腆着脸求人白干事的活儿我真做不来。”
孔时清心想要是自己,只要能办成这件事,腆着脸便腆着脸,不过他不能强求冬忍跟自己一样,张口出主意:“那他收不收其他酒?比如桃花酒,或者青梅酒,咱们手里头没有,可以花钱买。”
“他在客栈里日日饮酒,能花钱买到的酒怕是喝了不知多少。”宿戈插嘴,“你那些琼浆玉露是从哪里买到的?”
“我捡的。”冬忍语出惊人。
孔时清的反应不必说,宿戈吃惊,就连惠茗这个大多数时候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忍不住表现出了惊讶。
在几人注视下,冬忍把自己捡到醴泉酒的经过道来:“我刚来蓬莱那会儿,说好听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白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在北城里晃一圈打听了消息,就上杏山去了。吃亏之后,我在下山的途中遇到暴雨,那时候又是晚上,反正迷迷糊糊地就跑到我带你们去的山洞里。我去的时候那个山洞不像有人住,我就捡柴火生火,受了点伤睡不着,到处逛,就这么发现那些酒坛子了。”
“你这……”孔时清欲言又止,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冬忍这段经历。
宿戈接上话:“委实奇妙了点。”
冬忍叹气,“总之,没有琼浆玉露是说不动时留前辈的。”
“那有没有地方可能买到?现在还不算太晚,我们去碰碰运气。”
宿戈的话让冬忍思考了一阵,“若是说有可能,东城的那个地下黑市说不定能找到,但是东城离这里太远了,来回一趟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来不及。”
孔时清是一点都不想掺和这个兽潮,冬忍的无奈令他暗自窃喜,此时看起来毫无办法于他倒是件好事。
宿戈和惠茗属于中立派,没有明显倾向于去或者不去,两人正准备说那他们不去参与兽潮,却见话题中心的时留从楼上下来后直奔柜台而去,让账房给自己备五坛酒送到房间,随后跟宿戈几人简短地打个招呼后出门去了。
冬忍飞快地跟过去。
与客栈里的热闹不同,北城街上的氛围比平时肃穆寂寥些,尤其是城门附近,来往的都是穿着盔甲的护卫队士兵,有些在加固城门,有些在往城楼上搬运武器,为应对即将来临的兽潮做准备。
皎皎明月高悬于夜空中,清亮的月光为地上忙碌的人群披上一层朦胧的纱衣。时留在城门附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沉默地跟了自己一路的冬忍,“跟这么久,有什么事?”
冬忍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跟过来干嘛,明明跟惠茗他们说得好好的,不会求时留办事,可是刚才看见时留出门,她这双腿自己就跟出去了。
两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少,但往日时留都是带着酒气和醉意的,几乎没有完全清醒的时刻。然而今日时留暂时未饮酒,目光明亮而专注,被这样注视着,冬忍变得十分不自在。
时留见冬忍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叹口气后继续往前走。可他一走,冬忍便自发地跟在后面,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于是几分钟后他停下来又问了一遍找自己有什么事。
“我……”冬忍眼神飘忽,瞄到地上被一个小水洼反射的月光,抬头望月,“我见今晚月色不错,出来观赏观赏。”
时留也抬头看那一轮洁白的圆月,眼神异常柔和,“月色的确很美。”
听到这样的话,冬忍反而好奇:“你很喜欢月亮?”
“因为月亮属于人间。我曾听别人说月亮代表着故乡,九天没有这样的景色,所以我珍惜它。”
这是时留第一次主动提及九天,冬忍明知自己不该追问,却耐不住多了嘴:“难道九天没有白昼和黑夜吗?”
“烛龙之瞑乃晦,其视乃明,白与黑的变换只在烛龙的睁眼与闭眼之间。”
“那真是……”冬忍细心地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太奇妙了。”
时留叹息,冬忍对九天的憧憬其实是很多未曾去过的半神都会有的,否则也不会有无数人为抢争渡果殒命。作为在那里曾经生活过的人,他对九天无一丝留念,它是属于神的地方,也只属于神。
时留想起自己从未问过冬忍为何对九天执着,于是问:“你为什么想去九天?”
“因为我想找到和我一样的人!”
面对时留疑问的神色,冬忍解释:“人间没有孟极,蓬莱没有孟极,但是九天一定有,我想见见我的族人。”
时留心道那些神可不一定欢迎你,却不忍心在此时打碎冬忍的幻想,只能又把话题带回最初:“最后问一次,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大概是前面的交流在无形中消弭了冬忍的紧张,她顺口把刚才的事说了出来,末了有些期待地看着时留。
后者领会她的盼望,点了下头。
冬忍捂住嘴,不让自己过于兴奋的声音泄露出来,身后的尾巴却不住地抬起又落下,快到晃出残影。
时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很快转身,往城门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