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大地回暖,草长莺飞。春天早已随着柔软温和的风,悄然而至。
穗岁穿着自己的新裙子,在院子里和几个丫鬟嬉笑打闹。
余氏大老远就听到女儿清脆的笑声,素手一挥,掀起缕缕幽香。
穗岁看到余氏过来,张着双臂,燕儿一般跑过来,紧紧抱住余氏,一连声地唤“阿娘”。
余氏拨开穗岁跑动中,头上发簪缠绕在一起的流苏,半嗔半怨地说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贪玩。发簪的流苏都缠到一起去,出了门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穗岁噘嘴撒娇:“可是现在还没有出门啊,我就玩一会儿,阿娘又不是外人。”
余氏抬手轻轻摩挲女儿光洁的小脸,宠溺地说道:“好了,再去整理一下,我们要出发了。”
今日,是皇后娘娘主办的桃花宴,邀请了众多朝中大臣家里的女眷。
穗岁的父亲穗峥是燮朝的大理寺卿,在朝中颇有威望。家中也只有余氏一妻,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叫穗年,一个叫穗岁。寓意年年岁岁,平安喜乐。
穗年和父亲不同,从小喜欢习武,如今在兵营里做一个无名小卒,但也乐在其中。拥有着一腔男儿热血,期待终有一天可以去战场大展雄风。
而穗岁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被父母呵护,被哥哥保护着长大。性格娇憨,单纯可爱,且生了那样一张好容颜。
还未及笄,就已经吸引了京城里许多世家公子,穗峥每天下朝,都能听到同僚问自己,能不能考虑一下他们家的儿子。惹得穗峥十分头痛。
其实今日,他本是不想穗岁进宫参加桃花宴的。余氏也是如此,本想着称穗岁风寒,无法前去。
却不曾想,皇后专门派人前来传信,并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药材。言下之意是一定要在桃花宴上见到穗岁。
这不,一大清早,穗岁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但她虽然年少不经事,但也知道自己年岁渐长,婚事也要提上日程。
进宫显然不是她的好归宿,她也并不想在桃花宴上出什么风头,惹来众人的目光,给自己招来祸端。于是便让碧洗给自己简单画了个淡妆。
简单大方,不失端庄。不招摇也不失礼节。
穗岁带着面纱,跟在余氏身边,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马车上,余氏千叮咛万嘱咐,进了宫一定要谨言慎行,为人处世都要小心谨慎,多留一个心眼,不要去争强好胜,吸引别人的目光。
穗岁认真地点点头,语气严肃:“阿娘,我知道的。”
余氏攥着女儿柔软的小手,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的右眼皮跳了跳,心总是提着,感到慌乱,总是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这趟进宫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余氏带着穗岁到宫门口的时候,宫门口已经停了十几辆马车,都是朝臣的女眷,应邀前来参加桃花宴。
穗岁小心地看了一圈,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大都身着亮丽衣裳,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髻,看起来都精心打扮过。
穗岁默默抬手在自己染了口脂的唇上,轻轻蹭了蹭,再放下手来,唇色已不再红艳,浅浅的粉色,让她的妆容在众多的贵女中,黯淡了不少。
余氏带着女儿在角落里,和几位夫人寒暄。穗岁和镇国公家的小姑娘自幼相识,两个人都隐在各自的母亲身后聊天。
“皇后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殿中所有的女眷都纷纷起身行礼。
“都起来吧。”章皇后拖着一身明黄色长裙,在大殿上的主座落座。对着殿下的众人微微颔首,嗓音像是寂静的一口钟,被击打嗡鸣后,带来的阵阵回声。清脆却浑厚,隐藏着无形的威严,令人心头一震。
众人纷纷落座,章皇后懒懒地抬眼一扫,慵懒地说:“大家无需拘束,桃花宴自然是越欢乐越好。”
此话一出,立马有女眷跟声附和:“皇后娘娘说的是,桃花宴自然是越欢乐才越有味道。”
“桃花宴,桃花宴,如此雅致的宴会,自然应该做些雅致的事情。今日,我看也来了不少贵女,要不大家作作诗,弹弹琴。也让我看看孩子们的才华和风采。”
章皇后转着腕上的红珊瑚手钏,像是不经意地提出建议,却让底下的夫人们感到慌乱。
自然,也有感到高兴的夫人们,唇角都快咧到耳后,笑着附和:“是啊,现在的贵女们呀,都很少出门的,平时大家也遇不到,空有好相貌和好才华无处展示。还是皇后娘娘心善,给大家展示的机会。”
“是啊,我们家这个女儿啊,从小就喜欢作画,自打知道要入宫参加桃花宴来啊,就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画了一幅精美的桃花图,前来献给皇后娘娘呢。”
章皇后挑眉望去:“哦?是吗?呈上来看看。”
那夫人迫不及待地把女儿推到大殿中央。只见那少女,落落大方,迈着莲步将手中的画,双手呈上。
两位宫女分立两侧,拉着画轴慢慢后退,徐徐地展开画卷。
那画慢慢展现在众人眼前,画工精细,一眼看去,那桃花和殿外树上的桃花毫无二致。仿佛殿外的桃花被搬到了室中,热情地盛开绽放,展现着自己独特的美丽。
甚至有夫人夸张地赞道:“真神了,这画竟画的如此精巧,我这鼻子好似都能从这画里闻到桃花香了。”
章皇后眼中也划过一丝惊艳,只是当那贵女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这幅画时,那些惊艳便渐渐被厌烦代替。
“这桃花树用了松烟墨,画出来的树干挺拔有型,桃花瓣是用上好的鎏光彩上色画成,放在阳光下,可见点点流光……”
“赏。”章皇后打断了那贵女的话,“下去吧。”
一炷香的时间里,各家的贵女都主动或被动的登台表演。有人作诗,有人跳舞……一时间,大殿中好不热闹。
热闹归热闹,余氏却还是感到不对劲,抛却桃花宴的名头,此举更像是皇后在物色太子妃的人选。
余氏向穗岁的方向靠了靠,用自己的身子将穗岁挡住大半。
可章皇后凤眸轻眯,扫过台下,轻呷了一口茶,施施然道:“众贵女真是多才多艺,真是令本宫感到惊喜和羡慕。”
“咦?一直听闻大理寺卿的女儿,模样一等一的好,才情横溢,怎不见上台。”
余氏慌忙起身告罪:“小女愚钝,且如今大病未愈,恐不能为娘娘助兴。”
章皇后捻了一颗甜腌梅笑道:“无妨,听说穗姑娘弹得一手好琴,趁着风景秀美,春日正好,就给我们这桃花宴再添些风雅吧。”
余氏还未开口,章皇后便又道:“坐着弹首曲子,想必不会废多大的力气,还是说穗姑娘不能给本宫这个面子?”
余氏闻言,只能称是。
早已有太监抬着琴进到大殿,穗岁看了母亲一眼,捏着袖口落座于琴前。
思绪在脑海里漂浮,穗岁稳定心神,挑了一首中等难度的曲子。玉手轻拨,琴音跳跃,响彻殿内。
穗岁琴技了得,尽管已有心掩藏,却仍然把这首曲子演绎出独有的味道。
曲调欢快,加之屋外阳光偏移,洒进殿内,更让人觉得春意盎然,如沐春风。
一曲毕,章皇后久久未发一语,指尖在衣袖下轻点。余氏的手心也被指尖掐出一轮又一轮的小月牙。
“穗姑娘果然琴技过人,听你这一首曲,本宫才真真儿感觉到春意。来人,去本宫的寝殿内,把本宫那把惊雀拿来,送给穗姑娘。”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章皇后的一句话,落到了穗岁的身上。
要知道,刚刚表演的所有贵女,皇后都只送了普通的胭脂水粉,金银珠宝。而皇后赏给穗岁的,却是自己的琴。这……
穗岁连忙行礼道:“臣女愚钝,恐配不上娘娘爱琴。”
章皇后摆摆手:“可本宫觉得你配。”
穗岁心中微沉,手臂轻颤,略略抬眸,章皇后的目光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猎人,放任猎物在自己的箭下撒野奔跑。可一旦发觉猎物想要逃离自己的视线,便射出冷箭,一招毙命。
穗岁只得谢过皇后,准备回家再想办法。
“忙了这么久也饿了,上菜吧。”章皇后吩咐下人。
穗岁和余氏对着桌上的佳肴,却完全无心享用。有宫女前来添茶,却不小心将茶杯打翻,杯中的茶水尽数撒在了穗岁的裙摆。
穗岁本未声张,谁知那小宫女却惊呼一声,引来众人注意。
“奴婢有罪,污了姑娘裙子。”
穗岁用手帕擦了擦裙摆,柔声道:“无妨。”
“天虽回暖,但穗姑娘风寒未愈,湿衣裳被风一吹,且不更添病气。”章皇后接过宫女端来的漱口杯,含了一口吐在痰盅里。纤细的手指捏着手帕擦擦唇角。
“正巧本宫也乏了,不若穗姑娘随本宫一道,去本宫的寝宫换身衣裳,再来赏花也不迟。”
穗岁感到众人的目光像是把把尖刀,尖利的刀刃高高悬在她头上,令她心跳如擂鼓。
“难道穗姑娘不肯接受本宫的一番好意?”
余氏轻捏穗岁的手道:“回娘娘,娘娘金尊玉体,寝宫岂是常人可以踏足?臣妇为小女带了衣物,请嬷嬷带路,带小女去偏殿更换即可。”
“哦?只是本宫回宫路上,闲来无事觉得闷,诚邀穗姑娘一同。这样一来我也解了闷儿,穗姑娘也更换了衣物,岂不一举两得。”
“小女……”
“余夫人,若你再开口,那便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驳我了。”
余氏跪在地上,声音微抖:“娘娘恕罪。”
“无妨,穗姑娘,一起吧。”章皇后的声音如树上落下的花瓣,落下之后,再无人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