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皆摇头。
我道:“要不劳驾二位妹妹去帮我看看?”
两人又皆是一个弯腰,齐声道:“不敢称是李姑娘妹妹,世子爷去处奴婢不敢私自打听,望李姑娘放过奴婢们。”
我闷了口茶。
这谁放不过谁呀。
我道:“那我如厕去呢?”
俩丫鬟面露窘色,许是嫌我忒没点规矩,大庭广众之下竟不顾及颜面说这话,但仍是压低了声音,道:“李姑娘怕是不知道地方,奴婢们跟您一起去。”
我站起身。
得,那就一起去。
我大步流星朝前走,我就不信了,我脱衣裳了两位尽忠尽职的丫鬟也要盯着我看么。
穿过一片花园。
如今春色更浓了,满园的春色便关不住,一株胜过一株,一朵赛过一朵,竞相绽放。
花丛之中,有个人影。
我见那洁白身姿,忽地停住了脚步,眼见萧暮雨正与人相谈甚欢,我竟不知他亦逃了诗会。俩丫鬟自然也看见了,踌躇不前片刻,正要上前,我一手拉住一个,低声道:“你们俩想让主子看见我来了后花园么?”
俩人对视,站定。
我藏在花丛里,探头探脑去看与他交谈的那人,远远一瞧,黝黑黝黑的,身不高而宽胖,是愈看愈发熟悉,倏尔想起这便是在易怪市里说出“弄来试试”的那位肥头大耳的男人。
原来亦是个高官。
我踏步走过去。
俩丫鬟一惊,要来拦我,紧紧忙忙地道:“怎么了姑娘,不是不过去么?”
我回:“我后悔了。”
怎么样也得去混个脸熟,让这男人知道我眼下是世子爷的人,日后可能还是世子爷的侧妃,才能攀上他的关系,好好打听那易怪市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自何处进,自何处出,又如何交易,赃款归了谁?
离近了。
萧暮雨发现我。
他拧了眉,又冷了下来,道:“你来这里干甚?”
我笑吟吟迎上去,攀在萧暮雨身侧,柔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世子爷,阅秋方才寻不见您,这才想着出来找找,您可千万别怪我。”我发誓,我一辈子都没有这般嗲过,便是付观南也没这眼福见我柔情似水的模样。
萧暮雨显然也有些诧异,他愣了愣,眉头舒缓,重话没说,只道了一句:“没事。”
“这位是……?”
我看着那黝黑的大脑袋胖子,歪头朝萧暮雨问道。
未等萧暮雨开口,大胖子上前道:“这位姑娘,小人是内务府的。不知姑娘是……?”
我琢磨琢磨,我还没坐上世子爷侧妃的座儿呢,冒冒然说出口恐落人口舌,遂装作瞧一眼萧暮雨,而后羞涩低头,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如此。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胖子嘿嘿两声,朝萧暮雨道:“世子爷好福气。”
世子爷有没有好福气我不知道,世子爷生气了我却是真真感觉到了。他拉起我的手腕,还是那只淤青未散的手腕,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诗会不易离开太久,先行离开了。”我连疼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他一路拽走。说是回诗会,其实不然,他直直拉着我出了府,推上了门口的马车。
我跌在座上。
瞪他两眼,发什么疯?
他坐直身子,朝马夫唤了声回府,而后便眯眼假寐。
我盯着他不动如山的人影,陷入沉思。萧暮雨这几日的种种皆是希望我对他亲近些的,仿佛我对他微笑一下便是天大的好消息,可今日我拉下脸皮,笑得可谓是尽心尽力,竟不知他会这般生气,难不成男人的心真是海底针,看不清亦摸不透么?
“看够了么?”他道。
“看够了。”我哼出了一口气,随即转头。
“生气了?”
我不看他,揉揉又生了血芝麻的手腕,站起身坐得离他不能再远,连话也不想说一句。
片刻后,他又叹了一口气,坐过来,却没有碰我,目视前方:“我带你来诗会是让你透透气,不是让你乱跑的。那府里那么大,你若出了事我都来不及救你,很多人没有那么面热心善,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情,你不要想着随便结交人,尤其……是刚刚那个人……”
我不吭声。
我实在没身价吭声。
面对的是世子爷,虽不是那杀伐决断、独一无二的天子,却也是我如今得罪不起的人。他看上去温和,可却是个不舒心便要上手的人,如今只是攥我拽我,可那眼神里透出来的东西似乎昭示着往后我若还是不听他的话,便不是如此轻松的惩罚了。我目下只是个凡人,地位悬殊,我便要知道,如何闭嘴。
日子真是愈来愈难过了。
——
回了小院。
萧暮雨走了。
这一走便是好几日,我仍旧守在窗户边。小丫鬟问我在守着世子爷来么,我摇头,我也不知道守着什么,这样日日禁足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又过了几日。
我在窗外的竹林深处看见了萧暮雨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衫,扇子在手里耷拉着,走走停停,踌躇不前。
等了片刻,他又走了。
小丫鬟在我背后叹气:“李姑娘,你别担心,世子爷不会把您忘了的,只是今日世子爷要去见个内务府的好友,可能耽误了,其实姑娘您服个软……世子爷挺疼您的。”
我看看手腕。
这阴晴不定太可怕了。
我宁愿再陪着付观南过个一百年也不愿与他过一天。
我叹了口气,盯着萧暮雨的背影,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呀,真是琢磨不透。他的背挺得笔直,那把扇子打开,竟让我一瞬恍惚。扇面上的竹子与竹林映照,我突然站起身。
“怎么了?”小丫鬟迎上来。
“我知道了。”我喃喃自语。
“知道?李姑娘,您知道什么了?你是不是决定要给世子爷服软了?”她惊喜道。
我盯着她那张稚嫩的面孔,太稚嫩了,如同花骨朵一般,这样的年纪让我想到那个易怪市里的小姑娘,脑海里又突然映出萧暮雨折扇上的画。我道:“我知道,萧暮雨是什么人了。”
小丫鬟疑惑。
我沉了沉心思。什么土匪,什么大婚,什么互通心意皆是假的,我是他买来的货物,是他用折扇抬着下巴说好看的商品。
他是刀疤男。
是我的买主。
——
夜很深了。
我躺在床榻上仿若一具尸体,脑子一团浆糊,身子也是一团浆糊,想起今日白天的背影,我便愈发难受。这样的人,若是与他大婚,我往后的日子如何过。倏尔,便想起了付观南,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如今我才知道他竟这般好。
人懂得思念了,便总要生出点幻觉来。不知是不是这道理,我竟恍惚中听着了付观南的声音。
他唤我李阅秋。
唤得还是那样好听。
我闭上眼,想着他的声音安心些,便欲赶紧睡过去。岂料,这声音没小下去,反而更大起来,甚至伴随着砸窗户的声音,我坐起身恍然大悟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
是他真的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