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许轻醒来时,晨阳初升,微红的尘粒一颗颗倒悬在窗口,可她的心情在这纯净的阳光下溃烂发烫。
“饿了吧,我熬了南瓜粥,放了冰糖和枸杞。”学辰已经哑了,明澈的眼底爬满红色的蛛丝般的网,唇际的胡渣也冒了出来。
他似乎一夕间老了十岁。
学辰咳了几声,手机响了,是麦盟,他说容可谦昨晚服药自尽了。
听到容可谦的死讯,许轻眼中一丝涟漪也没有,洗漱,吃饭,搭衣服,化上精致的淡妆,为预约的客人拍摄婚纱照。
招聘了几个摄影师和助理,但是婚纱照她坚持自己拍,不知是谁从欧洲订购了99款婚纱,寄到她店里,从天而降的灵感,她便推出了nine系列,定妆、选片、精修她一人包揽。
学辰默默望着她,手机响了几次都没听到,许轻回身示意他有人来电,他低头看去,屏幕上显示李烨的名字。
“你麻利儿回趟工地,有急事儿。”
“怎么了,电话里不能解决吗?我走不开。”他正在拒绝,许轻就扔来了车钥匙,摆手叫他离开。
学辰应了李烨,他一本正经地说有急事让他回工地的情形不多,第一次是工人雨天作业掉下基坑摔断胳膊,第二次是师父跟甲方吵了起来差点丢了后续市场,这是第三次,李烨沉稳得像变了个人似的。
到了工地,程山和几个骨干正在开生产协调会,他没打搅,径直进了曾经的办公室。
坐在他工位上的女人怀中抱着婴孩,把娟秀的侧颜留给学辰,听到他进门,转过了头,一双灵动的眼睛就融化在学辰的错愕里。
“萧萧!”他麻木的视线顿时清明,眼神落入襁褓,会心一笑。
萧萧咬咬嘴唇,抱着孩子站起来:“我们家丸子有些气喘,刚去做完检查回来,路过这儿,就想跟毕然打听一下,你伤得重不重……”
学辰干咳一声:“他爸……我是说那孙子怎么不陪着看病?”
“我离婚了。”萧萧低声道,“我……我当时是奉子成婚的,不让你来参加婚礼,是因为那天我的婚纱外面缠了红丝带,老一辈儿说,这样才不会妨着肚子里的小孩。”
学辰静止许久,或许因为太过不甘,他对萧萧戛然而止的感情在心里从未正式画上句点,夜半无人的梦里,萧萧样貌模糊而又无处不在的影子也时常出没紫色花海,她捏住一只竹蜻蜓,咬咬唇,红着脸轻轻吻在他面颊。
学辰一瞬目眩,昨晚的烧还没退,但他很清醒,对于萧萧,他已经理好了乱糟糟的执念,有意无意惦起的也许只是一段他自认为美好的时光罢了。
“学辰,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嫁给梁浩是因为……”萧萧突然声泪俱下,“同学聚餐我喝多了,他把我带回了家,我以为是你来接我才一直抱着他……我想告诉你的,可是怕你跟梁浩翻脸,怕他找你们工程的麻烦,后来发现自己怀孕,我没办法,只能匆忙嫁了,我不想拖累你。”
学辰记得那个晚上,萧萧参加完聚会打电话要他来接,可为了应付工地临检,项目部所有人一起补资料忙到半夜,他推却了,在网上给她约了出租车。
他没想到,自己的缺席竟然赔上了萧萧的清白。
也正是从那次之后,她再没提过带他去见亲友的事。
已故的往事,谁去吊唁那些匆忙下葬的悲哀?
曾经,学辰无数次设想,有一天回到蜡笔画般的薰衣草田,萧萧的脸被河水映照着,笑着对他说她是有苦衷的。
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他把她划为过去的时候。
项目部打饭窗口已经有人排队,李烨拿着饭盆闯了进来:“刚得着一热乎乎的八卦段子,听说你男人,哦,不对,应该是前夫,匿了几十万的修路专款给查出来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您就飞到这儿来投奔旧相好,你以为学辰是婊子收容所啊?”
学辰掩口咳嗽,面色更白,他看向李烨的餐盘,对萧萧说:“先吃饭吧,我们工地的辣子鸡挺不错的。”
在食堂找了位子,学辰打了饭给萧萧,自己却不吃,他打电话给摄影助理小琪,小琪说许轻变得很奇怪,听到快门声就很害怕的样子,还把自己锁在办公室。
学辰早料到许轻的若无其事是装的,他看看表对萧萧说:“待会儿我让毕然开车送你回去,我今天还有事儿,先走了。”
萧萧放下筷子局促地站起来,她说:“学辰你不用躲,我来真的只是担心你的伤。我没打算缠着你,你不用走,该走的是我。”
“不是,我女朋友昨晚上遇到点儿事,心里不好受,我是赶回去陪她。”
萧萧弯起嘴角,苦笑道:“城里姑娘都娇气,不像我们什么都得自己扛着。你回去哄她吧,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学辰知道她委屈的时候咬字会特别清楚,气话尽量说得缓慢,她从不发脾气,对于伤害她的人最深的责备也莫过于此。他知道她在难过,在逞强,在恨他,恨他间接毁了她的幸福却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肯施舍。
他也觉得自己太过残忍。
萧萧起身,递给他一本《百年孤独》,封页是她的字迹,用篆书写的白首不离。
她嗫嚅道:“你说过,你妈妈留给你的戒指上有这四个字,我就去学着写。这本书是你最喜欢的,送给你,这可不是从我们图书馆偷的,你放心好了。”
学辰的心脏被什么堵住了,弯腰咳出眼泪。
抱着婴孩的萧萧向他额头探去,他下意识一躲,萧萧扬手僵在那里,她凄恻地笑了,咬唇走出食堂。
孩子哇哇哭着,她理都不理。
学辰拉住她问道:“丸子是不是饿了?萧萧你是亲妈吗?宝儿哭成这样都不管。”
萧萧挣扎着却被他拉进怀里,她终于安静下来,依偎在他胸膛。以前的同事陆陆续续围上来,不一会儿,食堂门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程山见这阵仗心下一惊,扒开人群看到学辰,吼了一嗓子:“臭小子一回来就找麻烦,别一会儿又把记者招来!”
萧萧被安排到周晓楠的宿舍喂孩子,程山和学辰在办公室聊着近况。
没多久,李烨就开着货车冲进工地,学辰在车子腾起的尘雾里看到了心心念念的许轻。
她摘去墨镜朝学辰走来:“萧萧在哪儿?”
许轻被引到宿舍区,李烨对她说:“萧萧那货忒孙子了,当初嫌学辰穷一脚给蹬了,现在刚离婚就来抱他大腿,你不知道啊,学辰一碰上她就犯傻,我要是不把你搬来,他这辈子就折她手里边了,萧萧就一隐形的毒瘤,走到哪儿烂到哪儿,她……”
他咒骂正欢,萧萧推开了房门。
孩子在床铺睡着,许轻进屋直面萧萧:“你看过《聊斋志异》吗?哦对,听李烨说你没念过什么书,应该看不懂原著,那画皮的故事总该知道吧?对着我,你那层弱柳扶风娇艳欲滴的人皮可以撕下来了。”
“李烨跟你说了不少我和学辰的事,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和学辰都把第一次给了对方。”萧萧柔柔地倒入床铺,点点孩子的鼻尖,侧卧而笑,“你看我们丸子的小嘴巴,是不是跟学辰的很像?”
许轻没被她的伎俩诱导,反而嘲笑道:“嘴巴确实漂亮,不过她这塌鼻梁和小短腿不知道随的谁,是你声名狼藉的前夫还是什么别的男人?”
心智旗鼓相当的女人,三言两语就能试出对方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