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韩熙已经可以清晰分辨自己的情感,在蓝茵生前,他便放下了由浓转淡的悸动,与她相处就像照料院里的孩子,为了她临别时一个玩笑的浅吻,他拼死也要守住她的名誉。
而苏滢……
学辰说的没错,出于责任留在她身边,对她不公平。
因为他的心早被两生两世一见钟情的女子摘去了。
会隐隐悸动,但绝不可能,爱上苏滢。
见他久久不动,苏滢抚了抚肩上的红色痧点,说道:“还真有用,刮完之后头没那么沉了。你想什么呢?妙手仁心扶桑梓那位女医者么?上辈子,你教她画图,她教你刮痧,这逻辑全对上了。”
韩熙但笑不语,伸手朝她衣领而来。
苏滢又误会了,急急向后躲去:“你要是真对我这样那样,被我父亲知道,后果很严重!”
“刮完痧不能受风。”韩熙笑意更深,示意她自己把衣服整理好,“我倒是好奇,能有什么后果?”
“一边骂你淫贼,一边剁你手指头!”
“应该不止是手指头……”韩熙直言道。
苏滢的形象思维又作祟了,捂住脸颊笑个不停。她想起小时候住的平房区,特定的时节里,屋顶上的野猫总是发出奇奇怪怪的响动,有时像婴儿啼哭,断断续续,有时像晴天霹雳,惊人美梦,不管哪种形态的叫声都饱含一种欲念,很模糊又很凄厉的欲念。
留意到性别的差异是从动物开始的,猫,是苏滢的性学启蒙。
比浪漫再深一步就会坠崖,男人得手的同时,女人的主导权丧失。
她戏谑问道:“你们雄性动物的脑子里是不是只能装下那些事儿啊?”
“不光脑子。”韩熙揉乱她的头发,“还有全副身心和整个灵魂。所以,我不准你跟别的男人喝酒。”
苏滢搂住他:“灵魂里有没有脏东西看你的十四行诗就知道了,诗是人性最完满的表现。”
“按弗洛伊德的理论,力比多是文学的升华,它有三种出路:一是会被剁手指的行为,二是倒流凝固成病态,三是通过艺术创作转移或升华,西方文论这门课,我旁听过。”
“那你给我作首诗吧,你选了转移升华这个途径,就没有额外的力比多占我便宜了。”苏滢很期待,看他如何倚马成诗。
韩熙随意编了半首:“半宵金风喧妍尽,夜阑梧叶满京华。后两句你来。”
苏滢虽有文思却无诗才,想起学辰的应景之作《咏仙庭》,心虚道:“三秋落入杯中茶,一曲阳春不知家。”
韩熙明显颓然,双手搓在一处。苏滢反应过来,她编辑的每一本杂志韩熙都看过,学辰的诗,他自会多留心的。
他没说晚安,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苏滢本想追过去,可唐觅吵着和她视频,看到她肩颈处的痕迹,唐觅难以置信地问:“这就对了,你不给他吃,他就被别人吃了。你总是吊他胃口,他对你就没食欲了。女人总希望男人一层一层一层剥开她的心,可男人只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剥开你的衣。话说,韩熙活儿不错吧?”
百口莫辩,苏滢举起刮痧板和精油:“活儿还行,能开个中医铺了。”
“没劲,你俩不干坏事儿简直对不起这天赐良机。”
“你跟毕然谈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时间就是金钱。”
敷衍地聊了几句家常,苏滢跑去找韩熙,他正欲洗澡,没穿上衣,苏滢进门,看到水杯旁有枚蓝白相间的胶囊,她想起苏默说过的氟西汀。
他将药物掂在手里,问她进来做什么。
“三个月到了,你已经转正了。”苏滢戚然而笑,“如果今晚我答应你,你能不能别再吃药了,我哥说……”
他先是一愣,随即笑了,是那种柔柔的又极其霸道的笑容。
“你哥说这是中药成分的感冒胶囊,给你备的,我准备洗完澡再给你送过去。”
意识到自己失误,苏滢的脸开始发烫,再不敢正视韩熙的身体。
韩熙一步一步逼近,可她没躲,准备践行她的驷马难追。最终,他抱抱她:“滢滢,我转正了,更要按礼数来。”
“哦。”苏滢禁不住戳他的腹肌,“学辰的诗……”
“马上忘掉!”
“好,看你那怨妇样儿。入秋了,再过几个月我过生日,你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该筹谋送我点儿什么?”
“忘适之适。”
“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出自《庄子》达生篇,主旨是叫人忘记是非,忘记恩怨,远离心境的折磨,内在外在都不起变化。这么高深的意境,你怎么送?”
“保密。”
苏滢敲着他的心脏,窗帘被风卷起,他们没有动,久久相拥,从木窗的缝隙看天上的星宿,时间停在头顶,俯瞰忘适之适的所在。
整张脸埋在他的微凉的肌肤上,她听到他稳健的心跳声,又在那平和的规律中失去了意识,苏滢快要睡着了,韩熙喂她吃药,将她送回隔壁。
转回房间,韩熙沉沉叹了口气,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粒胶囊就可换取她的清白之身,她的疼惜她的爱,让韩熙坠入陷阱。
陪她游玩的几日,韩熙越来越吃力了,曾经对她说话字斟句酌,一举一动小心试探,可现在,那些随口而出的孟浪之言竟是发自本我,和她在一起,他放下了很多,他变成一个口袋,装下她的一颦一笑和她古怪的小脾气。
苏滢是女人中的大多数,不会轻易对谁着迷,她将日积月累等同于天长地久,感觉来了至死不渝,感觉没了原地踏步,她走走停停,时而动摇,时而坚定。韩熙就那么看着她,看她逻辑混乱地把恻隐与爱情混淆,看她半推半就修正对待男人的底线,看她逼迫自己变得越来越勇敢。
看着看着,韩熙后悔了,苏滢是一个招不得的女孩子,她太认真,不爱,形同陌路,爱了,纠缠到死。
那天晚上之后,韩熙又变了另一种形态,相识之初,他将她视为瑰宝,惟命是从。做了朋友,他眼里只有她一个女人,轻佻得耀眼。而现在,身旁的他不惜宠溺,无微不至,然而待她的感觉却像是在照料自己的妹妹。
“韩熙,明天我们就回去了,我能再去看看学辰吗?我想把处理过的《燕巢》短剧的视频给他,问问他能不能发网上……”苏滢狡猾地看着他,此刻,她正在台湾大学的椰林大道喂鸽子,那些鸟儿不怕人,朝着人的肩膀飞,而韩熙隐在树荫里,暮光在他睫毛安静的停歇。
“你帮尹学辰,算不算对不起你男人?”他故意模糊概念,姿态傲慢地审问她。
“其实是李烨他们的主意,现在网络投票容可谦高了我亲哥四倍多。”
“视频我交给许励航,怎么处理由他决定,这样的话你还要见他吗?”
“那算了。”苏滢没有修炼到进退裕如的地步,话音飘飘徐□□显不悦,她转盼,却见那低调的校门口有人围观着什么。
是学辰,认出他的学生跟他要签名,他一一回应。人群散开,他双手插兜闲散而来,温雅清俊,好整以暇,伸手就要勾起苏滢的下巴。
苏滢躲开老远,看向韩熙,而对方沉沉道:“你最好做一枚有原则的小红杏,五分钟,有话快说,我去前面等。”
韩熙看也不看学辰一眼,就那么走了,背影让苏滢想到几个字:身无所适,心无所依。
而这八个字对学辰同样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