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纪简再不愿意,第二天的研讨会还是照常举行。
十几个基因重组行业里的巨佬早早就来了知乐公司,其中不乏国外早已成名的九十岁教授,攻克许多基因缺陷问题可以写进教科书的研究者,以及自立门户发展出新的学派的基因学家等。
大家都在庄严肃穆的大厅里等着纪简。
纪简真的是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进去的,一进去,她礼貌和各位年长的巨佬打招呼。
她倒不是怕这些人,只是单纯知道今天这场研讨会的内容主要讨论的是一些她不能告诉这些人的事情。
巨佬们也起身和她打了招呼,这个年纪轻轻就在基因重组行业做出巨大贡献的小辈,是国内解风指导员的得意弟子,也是让他们刮目相看的一个人物。
纪简打好招呼后,坐到解风身边,她微微点头示意,不过有些冷淡。
先前她和解风吵过一架,是关于长安为何得了零号病毒的事情,哪知解风一副知道内情,但是坚定地说就是她基因实验失败导致的样子。
长安和她说过,那天她宣布他痊愈,然后来了一个护工给他打了一针试剂,纪简清楚记得,自己并未交代过还要打针。那一针之后,长安感染,很快就被解风给隔离到实验室去。
速度很快,目的性明显,像是一开始就知道长安得的是传染性极强的零号病毒,她不得不怀疑,是她的老师给长安安排的那一针试剂。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解风不给她一个彻底的答案,任凭她煎熬着瞎猜。
“来吧,开始我们今天关于零号病毒以及ark抑制酶的讨论。”主讲人笑着说道。
顾虑着大大小小的学者,解风将目光从纪简身上收回来,慈祥笑着,作为东道主说着欢迎词。
很快,研讨会进入正题,九十岁的老教授扶了扶老花眼镜,一边翻看资料,一边慢吞吞问:“不知道为什么纪实验员迟迟不肯将ark抑制酶如何制作出来的过程公之于世?”
纪简顿住,眸子垂下,若有所思。
坐在他旁边的研究员反而言语犀利,字如锋刃,“是因为纪实验员暗地里做了一些违背世俗的实验,所以才不敢公开吗?”
灯光有点发凉,纪简抬起眼,看了看研究员意味深长的笑容,她刚想摇摇头。
砰砰!门被敲响。
一众人的注意被吸引到门上,陆飞白端着放满了茶杯的盘子,从门外走进来,面带歉意,“不好意思,打扰诸位了,这是张总吩咐的绿茶,请各位品鉴品鉴。”
他一杯一杯去摆放着,有外人在这里,那些巨佬也不好对纪简发难,他们沉吟着。
等陆飞白递茶水到纪简这边时,他一不小心一个手抖,把手里的茶水泼向了纪简的裤子上。
“啊,对不起,要不你先去换件衣服?”陆飞白慌乱地拿纸巾帮她擦。
纪简:……蹩脚的演技。
她一把抓住陆飞白的手腕,冲着他摇摇头,“你先出去吧。”
陆飞白疑惑看了她好几眼,她昨晚不是还为今天的研讨会忧愁吗?他好不容易想出个法子能把她光明正大带出去,如今她又要留下来?
奇奇怪怪的。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轻声对其他人说声抱歉,走出了门。
等大厅里又恢复到众人看向纪简的氛围时,解风替自己的学生出声了。
“纪简她从大学,到硕士,到后来的博士,都是我一路看着成长的。我可以拿我的人格担保,她绝对不会做什么违背人伦的实验,诸位也不用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过多纠结。”
他嗓音低沉沙哑,尽显疲老姿态,可言语坚定,让人不得不信。
“光说有什么用,我们要的是如何研究出ark抑制酶的方法?无论你是从感染者身上提取的,还是发现了什么抑制零号病毒的客体,都是要和我们分享的呀。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刻,难道你还要藏私吗?”研究员语气凶巴巴的。
一个兼修心理学和基因学的女学者轻声替纪简解围,“老刘,你也没必要这么生气,她想要保密,那也是可以的,毕竟在零号病毒这一块儿,她才是我们现在的领路人。”
沉思许久,组织好语言,纪简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只是我自己现在还没有研究到具体的原因。我可以很明确告诉你们,ark抑制酶是我从我们公司实验员去临川市收集的感染者的血液里面提取的特殊物质进行培养的。”
“那份血液现在还有吗?”九十岁的教授不疾不徐问道。
纪简迟疑片刻后点点头,“等下我会把剩下的血液交给你们,可以给你们分享我的研究成果,不过作为交换,你们需要将你们未来的研究成果时时传给知乐公司。”
纪简现在的研究比他们提前了很多步,她算是从临川市的感染者里杀出来的实验员,是有珍贵的实践经验的,对方当然满口应答。
得到这样的结果,大家都很满意,接下来的进度很快,无非就是讨论零号病毒正在进化的一些特征,研讨会很快结束。
纪简起身,表示要去拿血液过来。
她路过女学者时,女学者笑着对着门扬下巴,“刚刚那个小伙子对你有意思。”
纪简:???
“别不信,我兼修心理学,他的眼睛很纯粹,从进来递茶到给你擦水,视线一直落在你的身上,没有变过。解指导,外面的那个小伙子也是你们公司的实验员?”
解风也很意外女学者的话,他摇摇头,“他只是来我们公司帮忙,因为要研究零号病毒,知乐现在太缺人手了。”
纪简皮笑肉不笑溜了出去,什么有意思没意思,她是对比自己小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除了长安。
再说,陆飞白就一认真努力工作的学弟,除了之前在临川时联系密切了一点,现在也就工作上见见面,这个心理学家看起来理论不太ok的样子。
纪简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口像是罚站的陆飞白裂着一张嘴,笑嘻嘻看着她。
“走了!”纪简示意他跟上。
进了电梯,要去顶楼。
陆飞白问:“怎么着急忙慌的?他们还在为难你吗?要我说,你就一直保持沉默,气死他们这群天天仗着自己资历大就在行业里作威作福的人。”
纪简摇头,“没有为难,我和他们达成共识了,我把ark抑制酶的源头血液交给他们,他们继续研究这个血液里为什么会产生那些特殊的物质。”
“啊?”陆飞白讶然,“你交给他们,那你以后研究什么?”
纪简轻笑,精灵一般的睫翼因笑微微颤抖,她撸起自己的袖子,“我自己的血,我还不能研究了?”
她知道陆飞白不会和别人说自己的秘密之后,也大着胆子把这些事情和他讲。
ark抑制酶就是从她自己的血液里分离出的特殊物质培养的,她先前以为长安死亡,自己体内还有一部分长安的血液,想要尝试看看是否可以提取抗体,结果抗体没有提起出来,误打误撞研究出来了抑制酶。
刚好电梯到了顶楼,她带着陆飞白进入自己的实验室,蒋京和小胡和她俩打了招呼。
“而且,近期我确实没有什么研究头绪了,刚好乐乐也痊愈,我打算去临川市寻找一些研究方向。”纪简漫不经心道。
蒋京和小胡听到此话,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是谁前两天说去他妈的在乎?是纪简。
是谁说以后一辈子也别见面的?是纪简。
是谁说长安凭什么以为她会去找他的?是纪简。
这、这,flag倒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让蒋京和小胡有点猝不及防啊。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的纪简随手给自己抽了一管血,让小胡送下去。
听到纪简打算去临川,陆飞白一向舒展的眉毛紧紧皱着,“为什么还要回去?那里很危险,我听一些军方的人说,里面早就混乱了,普通人连基本的温饱都难以满足。”
寂静的实验室里没有人说话,只有三个很轻微的呼吸声。
纪简几乎是没有犹豫,直接果断回:“这件事情你不要劝我,我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几天,各种利弊我都分析过了,此行,我是一定会去的。”
一声微弱的声音悄咪咪响起,“纪女神,可以带上我不?我也想回去看看。”
看看钟天,看看许久没有见面的安哥。
纪简看向蒋京,抿唇摇头,“那里对于你来说,太危险了。”
“我可以穿着防护服,我保证在自己身上做好所有防护措施——”蒋京试图说服纪简。
却被纪简一把堵住话,她沉声,“别想了,我是不会带上你的。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决定,是我一个人的旅途。”
她看向顶楼落地窗外的景色。
浩瀚的江水奔腾着从远方的旷野流过,它穿越十月份不算大的昼夜温差,裹挟着从上游高原冲刷下来的泥沙,充斥着冰冷与温暖、寂静与嘈杂,浩浩荡荡经过玉安流向临川。
那个,她思念的故乡;那个,她思念的人在的地方。
陆飞白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临川,他勾起一抹苦笑,声音有些发涩,“纪师姐,一定要回去吗?”
对方并没有回他。
“他异化方向很强大,拥有一双翅膀,在感染者里几乎是处于无敌的境地了。”
不用多想,陆飞白就确定纪简非要回去的原因。
能让纪简一直挂念的,还在临川的,大概也就只有她先前那个实验体长安了。
陆飞白从知乐公司里实验员的嘴里听过长安的名字,也从公司的活动册里看过长安的相片。
他一直告诉自己,那个长得很帅的鸟人对于纪简来说,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实验体而已。
直到此时此刻,听到接下来的话,他才明白,自己错得彻底,也输得彻底了。
“他的翅膀,因为救我,被炸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