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处长带着几个保安来得很快。
刚送患者上来的医疗电梯里, 李敏带着实习生和那俩进修大夫, 出电梯就看到“押解”的一幕。那几个保安不愧是退伍兵,身手利索。王家儿子大概还想拽着陈院长说点儿什么, 不等他开口呢,就被俩保安掐着肩膀推进了电梯。
“老师,你没事儿吧?”李敏担心陈文强。他可不是张正杰那能打架的人。
“没事儿, 没动手的。赶紧进去吧。”陈文强虽说没事儿, 但是他的心情到底受了影响。不能秉公、不能按着原则和规定处理公务事,看看,才一年半的时间,不等纪委来调查, 就露馅了。
李敏把患者交给来接人的巡台护士冯姐, 然后吩咐家属留一个人在手术室门外等着, 自己从另一边进去手术室。
换完洗手服出来, 见陈文强还没换衣服,正拿着洗手服要进男更衣室。这……他干什么去了?
不想陈文强还不着急, 他对李敏说:“一会儿让邓大夫消毒, ”
“好。”
俩进修大夫是一替一天地轮流上台,三个实习生则是轮流来。李敏这样的安排也是公平合理的。等李敏画完开颅的刀口选择,陈文强就说:“小李, 今天让邓大夫开颅。我带实习生给他做助手, 等进了颅腔你再上手。”
“好啊。”李敏先答应了一句。等她把棉签扔到污物盆里了, 她才想明白开颅前有陈文强、邓大夫和实习生, 自己就是想插手也没有站的地方。陈文强这是在照顾自己呢。
她又走回到陈文强身边, 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客气什么。穆杰的脚没肿吧?”
“没肿,我让他经常抬高或是垫个枕头的。”
“嗯,那你刷手去吧。”
“好。”
……
手术室今天又是把所有的手术间差不多都开放了。陈文强在手术室外被阻拦的那一幕,仿佛就是清风拂过水面,几圈涟漪之后,对心理强大、能迅速排除干扰、今天要上台的大夫们就没有影响了。
该干的工作还要照常进行。
但是,医务处处长的办公室里,接了这棘手活计的秦处长开始大伤脑筋了。因为这几个人进了医务处就一言不发,摆明了我们就是嫌弃你官小、你做不了主,回头我们还找陈院长的架势。
“你们今天去拦着陈文强不让进手术室,已经影响、干扰了省院的正常医疗秩序,耽误了我们治病救人的工作。我们省院完全有理由把你们送派出所的。”
“派出所能把我们关到死能吗?”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子尖利地反问秦处长。
秦处长愣了一下,但他多年的社会经验告诉他,这样的混不吝的孩子,搭理她是给她脸呢。他微不可查地略略皱皱眉头,就只对进门就低头一言不发的女人、当家长的人说话。
“你们这样闹,影响了我们医院的正常工作。迫不得已之时,我们就必须要按照国家规定的工作流程来处理问题的。你要是愿意自己的孩子们,在档案上留下被拘留过的记录……”
秦处长这样的攻心之语,立即就在女人身上收到效果了。
“你们不能。”当妈妈的立即激动起来。“凭什么老丁麻醉意外就给子女安排了工作,凭什么我家老王也是死在你们的手术台上了,你们就不管了?你们偏一个向一个的,这不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
母女俩说话是一个调调的。唉,这哪是解决问题的做派。
秦处长耐着性子,把昨天的车轱辘话说了又说。大概意思就是:你们家老王的死,对我们医院来说,我们所有的治疗是没有任何差错的。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走医疗鉴定程序。
女人摇头不肯。她记得向主任的话,去卫生局告是没可能赢的。向主任这人在亲戚圈子里是极其有威望的一个人。他的话那是吐口吐沫就要成钉的。说了去告就当不认识自己这一家,那过后沾边带拐的亲戚都会知道这事儿……
谁能关起门来过日子呢。
当家的死了,三个孩子两个工作没着落,老大的工作也不怎么地。想到前程未卜的三个孩子,女人狠下心说:“你要是不给我们一样的待遇,我就从你们十七楼跳下去。我要把遗书先撒到省城的大街小巷,你们给麻醉意外……”
巴拉巴拉,女人情绪激动,同时也看到了秦处长始终古井无波的表情破裂了。秦处长抓起电话,拨了号码就那么地举着话筒,等女人喊累了、没声了,他默默地把话筒放下了。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慢慢敛去眼神里的嫌恶,恢复他医务处长谦和、有礼、但也不容冒犯的官威仪态。
当医院是这样可以讹诈的吗?
*
电话的另一端连接的是书记办公室。舒院长和费院长一早就被唐书记请了过来,原因就是秦处长在上班前,就向她汇报了那家人的吵闹目的——昨夜向主任告诉他的。
至于为什么没告诉舒院长,那是秦处长的小心。自己本就是跟随费院长多年的老人,贸贸然把坏消息送到舒院长的耳朵里,还嫌他不够“厌恶”自己吗!
唐书记把事情一说,舒院长和费院长就揣测出来是丁家人炫耀了。但是若说没有向主任在内里说什么,他们两个都不相信的。
这事儿涉及前年麻醉事故的处理,违规之处还不止事故处理之事。在屋子里的三个人越往深处想,脸色越不怎么地。坦率地说在老院长主持省院的那二十年里,他们都属于得到老院长照拂过的人。本来想那事儿已经是完结了的,可一年半之后又被翻了出来,隐隐比当时就上报了还难处理。
他们仨正暗自思量这事儿怎么处理算好呢,秦处长打过来了电话。唐书记一听电话里的哭叫,立即就按了免提,她拉着舒院长和费院长一起,听了好一顿的死者家属濒临失常的哭诉。
死者家属宣扬要跳楼自杀,不管是真是假,不能等真出了人命了,再说自己没想到。医院是一定要注意社会影响的,舒院长可不想再等费院长装深沉了。费院长他明年就得二线了,自己是一把院长,大好前程可不能被他拉去陪葬了。
他直接说:“老费,今天让后勤把各层楼的电梯间都装上铁栏杆。从高层往下装。在装好之前,让保卫处加强各处的电梯和楼梯的管理。没有护理证、探视证的人,坚决不能给上电梯。”
然后他又伸手去抓电话机,打电话给护理部。
“廖主任啊,我是老舒。你通知各科的护士长,在今天午休之前,把各科的护理证、探视证全换发一遍。原护理证、探视证在中午下班前作废。对,对,你跟保卫处联系好。”
唐书记看舒院长用自己桌面的电话立即发出指示,连做个与自己和费院长商量的虚面都不给,明白他是真怕患者在省院跳楼自杀。便叹口气说道:“这堵到底是下策。这人要是真把遗书撒遍省城了,怕是不等她跳楼,上面领导就会来问我们了。前年那事儿,到底是我们违背了原则。”
费院长就说:“那也是医院领导班子的集体决策。”
唐书记满脸遗憾却不能不说地叹息:“当初也是按照陈院长的提议去做的……”
舒院长立即就不干了。他虽然还是含笑的脸,声音却少了温度。
“唐书记,赵大夫是主治医师,他在气管插管时出现技术事故,我们院务会开会讨论、集体决定按照院规给他调离了工作岗位。我说的没错吧?”
唐书记沉重地点点头。然后说:“上级来调查的时候……”
费院长立即就跟上一句:“赵大夫作为进修回来的主治医师,完全有独立操作的资格。我记得当时在场的大夫、护士都立即有写目击过程,到时候把材料合盘上交,也就是了。”
“那当今之际,不如我们主动向上面汇报此事?”唐书记向舒院长征求意见。
舒院长摇头:“不妥。遇到点儿困难就往上送。再遇到医疗纠纷声扬要自杀的,莫非等着省厅来问我们,是不是要单独给我们省院预备一个调节委员会?”
费院长就明白舒院长是想把压力都加码去秦处长身上了。他站起身去够电话机,当着舒院长和唐书记的面,拨了急诊科的电话找向主任。
“老向啊,我是老费。你上我办公室来一趟。”
……
“对,现在过来。对,就是为了那患者家属的事儿。”
费院长撂下电话就说:“这人既然是向主任家的亲戚,我看还是让向主任先去帮着秦处长做工作比较好。但是丁家的那俩孩子……”
唐书记和舒院长就看着他,等着他说下一句话。
“对外就声称就临时工吧。若是还收不住口,就先送去分院那边,不,我看看送哪个区医院了。不是我们不想留他们兄妹。”
舒院长微微点头,宛如和煦春风的语调,带着舒缓人心的力道说:“丁家那俩孩子都在后勤,怎么调整他们的工作,属于你的责任范畴。我多说一句,你要把事情做稳当了,不要再节外生枝,惹出其它的乱子来。那事儿再怎么说,也与赵大夫的违规操作有关。”
费院长点点头离开了。
*
等费院长出去了,唐书记沉吟了一会儿,对站起来要离开的舒院长说:“上级来调查,依着老费的提议合盘端出,那小赵就再不能留省院了。也不适合再留在医疗口了。”
“他因为自己的冒失,让我们省院的工作陷入被动,后续影响还不知道有多少。如今等七月份他毕业了,有药学院的本科毕业文凭,哪怕是去药厂,或者区卫生局的医药管理科,我们也都对得起老院长了。”
“要是去医药管理科,他的档案里背了这事儿,这一辈子也就是一个干事了。”唐书记还想为赵大夫争取。“小赵也不是那脑袋灵光,我看他也不像能做得了药厂技术工作的人。咱们把他留在省院,大家伙也还能照看他一点儿。”
“老唐啊,你这个建议我就真不好同意了。老费要真想照看他,86年把他弄去医务科,现在起码是医务处的副科长了。或者把他送去院办,交给秦处长亲自带着,跟着秦处长学个眉高眼低的能耐,最后等到退休的时候,不管是省院的那个部门,怎么也能混个副处长的位置退休。你说是不是?”
唐书记点点头。费院长真为小赵长远计划,麻醉科周主任不要他的时候,真该把他弄到院办来。她再度叹息道:“老费那么早放弃了小赵,若老院长有灵,该多么心寒啊。”
舒院长这回可是发自内心地笑了。他就知道唐琴的伶俐不是假的。不然全院上千的女同志,她怎么能够一路顺畅地脱颖而出呢。
舒院长点点头,却又维护着费院长说:“老费是不想违逆老院长家人的心愿。让他们家有一个孩子能继续在临床。可是老唐啊,你我都是临床出身,那临床大夫和护士不是人人都能当得了的,我想你应该跟我有一样的体会。”
唐书记连连点头。
“那我再拜托你一件事儿,你早早把这个工作变动跟老院长的老伴儿说说。让他们家心里先有个底。或者他们还有更好的安排也说不准的。但是咱们院办可不能再进赵家的人了。”
唐书记挑眉去看舒院长,探究的神情,逼迫舒院长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
“老陈现在是医疗院长,现在外科工作的压力多大啊,咱们总不能在这时候干出拖后腿的事儿。一旦临床出点什么差池,又得要咱们要放下手头工作、不得不去救火的。”
“好,我明白。这老李一走啊,我知道老陈是见不得赵家的人了。”唐书记推心置腹地掀开舒院长不接受赵家人来医院的原因。
舒院长却郑重地说:“唐书记,老陈他也没有那么小心眼儿。你看他当初提议的是小赵有给患者做麻醉的权利,如今看来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了。若不是这样,我们面临上级调查的时候会很被动的。”
唐书记想了想笑着说:“可不是怎么地。要没有老陈的那个提议、不按技术事故处理,我们还真不好解释了呢。是我想差了。”
唐书记说完以后,还立即向舒院长承认错误:“还是你看得明白。我就是担心他因为老李的事儿,对赵家的人有偏见。”
舒院长也换了笑脸说:“你这就是从门缝里看老陈,把人看扁了。你看咱们送出了技术事故的小赵去学习,老陈他也没提反对意见啊。”
“是是,是我作为女同志,心胸狭窄了。”唐书记其实更想说,陈文强不反对,那是因为他那时候没能力反对;另一个他没反对的原因就是送小赵出去学习,是你舒文臣拍板的——他不可能反对你。
如果把那事儿放在现在,哼哼,你看陈文强不把事情上升到责任事故、不把小赵送进大牢的。
但舒院长听唐书记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起女同志心胸狭窄的话来转圜,他就不好接口也不敢接口了。暗暗在心里啐唐琴,这女人简直时时处处都要占足了性别的优势。
但他只能大方地笑笑,说几句唐书记太自谦等话,再正色叮嘱唐书记要跟紧事情的处理、不要出了什么意外,然后离开了唐书记的办公。
*
6号手术间,李敏与陈文强俩交替来做术者,期间还给了邓大夫几次上手的机会,导致整个手术时间拖长了一些,除此之外,都很顺利。不等关颅,陈文强就让李敏下台,他自己带着邓大夫和实习生继续做手术。
李敏见台上确实也不需要自己再给陈文强做帮手了,便从善如流地下了手术台,然后趴在麻醉刘主任的小桌上把手术记录写了。
关颅后,陈文强看着满脸艳羡的马大夫说:“明天那例手术你先做好准备,和今天的邓大夫一样。”
马大夫连声道谢:“谢谢陈院长,谢谢陈院长。” 这些天几乎天天在科里泡十五六个小时,到底没有白付出。
邓大夫下了手术恍若踩在祥云里,他再没有想到陈院长会突然放手。他心说除了要感谢陈院长,也要感谢李敏肚子里的那个小娃娃。非他,自己和马大夫就没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轻而易举地摸着颅内的。
那是得等进修快结束的最后两个月,才能意思 意思地让上手的活。
他们回到科里的时候,还没有到午休时间,陈文强就对李敏说:“下午你还是跟我去门诊。”
“好。”
他们神经外科每周会出半天门诊,没有特殊情况,通常是在周四的下午。所以一般周四上午安排的手术都偏简单,以便能够保证在中午之前完成的。
邓大夫很知好歹地毛遂自荐:“那陈院长,我下午在十一楼看家。”
“好啊。有事儿往门诊打电话。”
“是。”
……
李敏换了白大衣之后又去看严虹母子。她惊喜地发现潘安一天一个样,越来越好看了。
“伤口怎么样?我给你换个药吧。”
“早上苏颖来换过了,伤口都挺好的。”
“来奶了吗?”
“来了,不过不够他吃的。”严虹带着点儿小遗憾。
“不够就不够吧,你不是还输液呢。”
“今天这个输完,明天就不输了。这种预防性的抗生素使用,纯粹是滥用。”
“你倒是信得着我们的操作。明天还是再用一天吧,反正潘安也是吃奶瓶为主。”
“有什么信不着的。如果羊水进入血管了,就不是感染的问题。”
“三天,至少三天。不管怎么说,羊水里也有你家潘安排出的胎粪等污染物。你好好想想,一旦发生宫内感染等,那你就不是再输两天抗生素能解决的了。”
严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回家了。在医院怎么住怎么不得劲儿。”
李敏点着她的额头说:“你这单间住着你还嫌不得劲儿,那些十个人一个大房间的,还怎么挨过去那八天。你差不多行了啊。”
小艳就在一边笑着说:“虹姨是想回家洗澡。”
严虹她妈妈就笑着说:“可不能洗澡。出了月子再说吧。”
严虹一脸的生无可恋,向李敏求助道:“我身上都什么味了。你不怕我把你这屋子熏臭了?”
“我不怕。等周日我用消毒水拖地,再用紫外线照照,然后哪怕用鼻子最好使的警犬,保准也闻不出一丝你们娘俩的味道。”
“可我自己都受不了了。我跟你说我上次洗头是上周六的。这眼看着一周了。头发都油了。”
“那也不行。你腹部刀口还没拆线呢。就是你换了防水的敷料,到底对伤口还是不好的。再忍忍,等拆线了再洗吧。”
严虹见李敏也不支持自己,就恨恨地说:“等你自己坐月子的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平时来例假,一天不洗都觉得黏糊得难受。我这天天在这捂着的。”
“你恶露多?”
“正常的量。”
“忍着吧。”李敏没一点松口的可能。满脸都是不支持的态度。
“哼!我就不该到你这儿来。要是十人的大病房,我就有理由回家了。”
李敏笑笑不理她,伸手捅捅潘安的小脸蛋,看着潘安在睡梦里呶呶嘴唇找吃的。
严虹她妈妈就说她:“彩虹儿,李敏是为你好,你看你那话说的,多让人寒心。”
“阿姨,没事儿的,我不跟她计较。她跟我嚷嚷几句,心里会舒服些,这样也能避免产后抑郁的。潘安,你听懂没?咱们现在不笑话你妈妈不讲理,啊!”
“你赶紧回家吃饭去吧。”严虹开始撵李敏。
“好,我这就回去。”
李敏又跟严虹妈妈打声招呼,才抱着大衣出去了。
*
陈文强吃完午饭,就接到舒院长的电话。问他是不是受到那家人的影响了。
“还行,也没影响到多少。秦国庆来的还算快。”
“你下午有时间吗?到我办公室来,我跟你说点儿事儿。”
“我今天下午要出门诊。挂号室大概是在五点钟停止挂号。你要着急,我就让小李先在门诊支应一阵子。不然就等我晚上过去说?”
“晚上你还是过去爸妈那儿吧。免得他们再去骚扰你。”
“发生了什么事儿?老秦和老向还没处理好?你现在说吧。”陈文强还以为昨晚事情就解决了呢。
舒院长就把事情挑着说了一遍。
电话那一端的陈文强只听不说话,等舒院长问他的时候,才悠悠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准备放弃小赵了?”
“老陈,不是我要放弃他。他出了这样的事故,本就不可能在医疗第一线了。现在是费保德要挽救他自己。你还记得那次开会麻醉科的主任老周喊,他曾在几年前找过费保德,建议他给小赵调整工作岗位吗?”
“我后来听说了。我记得当时在院办开会的人,好像有十几、二十来个人的,快坐满了的。”
“是啊。小赵去医专学习前,老周就去找过他,告诉他小赵不适合干临床。他从医务科、后来升级为医务处的处长,提拔为负责医疗的院长,始终这件事都是在他的责任范围中。你明白吗?”
陈文强不明白。他就问舒院长:“可你不是同意他去药学院学习了?也算是调离临床工作了。他回来去制剂室、药局……你现在怕什么上级来调查啊。莫非你在中间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
“我没有什么不妥当的。”电话线把舒院长的轻笑传了过来。“出了技术事故,视情节轻重,可以是调离原工作岗位,也可以选择送出去进修。对于小赵的事儿,送他出去进修,上级也会体谅我们考虑了老院长的缘故。”
“而且小赵的事儿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当初医院领导班子开会,按照你的提议定性为技术事故。这个定性也没有任何不合适。再怎么调查,那也都是经得起考验的。查到最后,追溯去十年前,那也是费保德的问题。是他坚持把不适合当大夫的材料,硬塞进临床工作中的。”
“你没事儿就好。”陈文强语气轻松。“费保德他爱舍弃谁就舍弃谁,跟我俩都没关。但我怎么总觉得这事儿似乎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陈文强疑惑,继续问道:“是我想多了?”
“没有,小强,我不是怕你多想,我是就怕你想少了。你想过没有,要是今天有王家借口麻醉事故来闹要同样的待遇,明天就可能有张家借口王家得了补偿也来闹。你明白我担心的是什么不?”
陈文强没用犹豫就回答:“我明白。那不就是小雁儿她们学的那个英语课文,沙漠里的那个骆驼要进帐篷吗?胃口越养越大,最后欲壑难填,就满足不了呗。”
“哈哈,小强,你的比喻太合适了。可不就是欲壑难填嘛。”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舒院长的朗笑。“如此,你以后独当一面时,我也不担心你会被人步步紧逼了。”
“小舒,我明白了,你放心好了。”
“你真明白了?”
“嗯。我以后做事儿还会想以前一样。防微杜渐、秉公而断。”
“那就好,你休息吧。记得今晚去爸妈那儿住。”
“好。”
小尹等陈文强放下了电话就问:“老舒打给你的?”
“嗯。他让我们晚上去爸妈那儿住。”
“好啊。”小尹倒是愿意陪陈文强过去住。在公婆那边,陈文强晚上能睡得安稳,不像这边,从陈文强当了医疗院长后,家里经常这个来那个找的,很少有哪天晚上是安安静静的。
但她跟着又问:“昨晚来咱家坐着的那家人,他们的事儿院里解决了?”
“具体有医务处负责。我上午手术,下午去门诊。我只管医疗。这些事儿是分工给唐书记跟进医务处的。”
小尹见陈文强这么说,就放下心了,可看看手表,她说道:“老陈,咱们也就能眯缝个五分钟了。”
“那算了,早点去医院吧。那个晚上你等我一起走,我跟车库要车。”
“好。”
*
“敏敏,该起来了。”穆杰喊李敏起床。“闹钟响过一遍了。”
“嗯,就起来。”李敏在床上又拱了几拱,才闭着眼睛把腿垂下床,坐着伸展几次后,才开始穿衣服。
穆杰知道这时候的李敏不能去打扰,便摇着轮椅出去了。给她的磁化杯里又兑了一点儿热水,预备她出来喝的。
“今天下午还是去门诊?”
“嗯。”李敏抱着水杯喝完一杯温热的水,然后才像彻底醒过来的样子说:“你下午还要把脚抬起来的。”
“嗯。我会的。”
“我那个讲义不急。你不用陪着我妈妈帮忙赶。那两个书柜里的书,你随便看。看完给我放回原来的位置就好。”
“我知道的。上班去吧,我还等你挣钱买米呢。”
李敏被穆杰说笑了,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说:“那你在家要听话啊。”然后把这两天的“战绩”装进书包里。下午在门诊要是有空,可以跟陈院长探讨一下。
……
神经外科每周只出半天门诊,基本上都是预约挂号、转诊、复诊的患者。甚少有第一次来省院看病,就能找准神经外科门诊时间的。
一部分患者是在下面的市县医院就诊,或者是因为当地医院不能确诊、或者是没有开颅能力、也可能是不相信当地医院的神经外科有开颅能力而转过来的。
少部分是省城本地人,知道在医大附院没有两、三个月内是排不到床位,就拿着医大附院或者是其他医院的门诊病历过来的。他们潜在的信任感不如外地患者,但这些患者往往在术后,成为提升省医神经外科在省城声誉的活广告。
这样患者的好处很明显,便是他们携带的病历上不仅有简单的病史、还有一些初步的检查,相当的检查资料可以用来做参考,而且大部分的患者基本是携带了脑ct片子来的。
坏处也明显,第一是李敏挣不到开脑ct检查的提成了。第二是容易被病历上的病史误导。
这两点,陈文强早就专门提醒过李敏。如今神经外科的收入越来越高,李敏也不再把开ct检查的提成放在心上。她现在追求的是接触更多的患者、接触到更多不同的病例。
到了门诊,李敏就摊开自己那个专为门诊收住院患者预备的大本夹子。她按着前几周的记录,摘抄下几个患者的名字,交给实习生,让他到外面喊人进来。
“这几个是复诊后、要办住院的,先喊进来吧。”
陈文强坐在李敏的对面看她忙乎。先确定了下周的手术患者、开出去住院证后,再按着今天下午的挂号顺序叫号。
问病史的是马大夫和实习生,陈文强和李敏间或会插话,追问患者及/或家属,就个别点让他们做补充,然后是详细的查体。
陈文强看着李敏患者做查体。马大夫和跟过来的实习生,几个人也会上手轮流给患者做检查。
一下午看了二十几个患者,然后这些人都在李敏的大本夹子上留下联系方式,也约略知道大概要多长才能排上手术的床位。当然也不乏有心急的人,恨不能就立即住院手术。
这时候李敏就要好言相劝。
“神经外科手术是精细活,一天最好只做一例。给你加台做手术,万一精神头不够了,脑袋和其他地方不同,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后悔都来不及的。”
“一周六天啊,你们这才做四台手术啊。”
“我有下夜班,陈院长也有下夜班的。下夜班的那天我们不做手术。好避开可能的精神头不足。毕竟那脑袋和身体别的部位不同。”
等把患者都答对得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李敏就对陈文强说:“老师,要不我们一周开5台手术吧。像今天那样,虽然慢点,但也不是不可以。”
陈文强摇摇头道:“我们刚起步,必须要稳字当头。同样的脑瘤,如果在医大的手术台上,发生了心跳呼吸骤停,患者家属的反应,和在我们医院就不一样。如今我们已经做了几百例,按照发生的概率,是不是出现各种意外的几率越来越大了?”
自然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首先是麻醉。神经外科的开颅手术基本都是全麻状态下的。但就全麻来说,就有患者因为呼吸道的问题不能插管、导致手术无法进行的。他们之前虽然没有遇到过,但是概率在哪儿放着呢,手术的数量越多,碰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了。
然后是麻药过敏、不耐受等各种麻醉意外。
像这周的那个术前一日的呼吸心跳骤停,已经敲响了他们将遇到各种并发症的警钟。
“马大夫,你告诉门诊停了挂号,先带实习生回病房。我和李大夫一会儿就回去查房。”
“好。”
等马大夫带着实习生们离开了,陈文强满脸凝重地说:“小李啊,那句话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咱们这几百例的开颅手术,做得太顺畅了。换句话就是说,咱们现在成功的例数越多,术后有昏迷不能醒过来的几率就越大。”
李敏还真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试探着说:“我们术前准备充分,术中谨慎小心,是不是有效避免了这些啊?”
陈文强勉强笑笑说:“但愿吧。不说居安思危,可我现在就是越做越忐忑。那句江湖越跑胆子越小,是没错的。我甚至想如果我们错了一例,那是不是就很可能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后面会紧跟着出现更多的错误呢?”
李敏被陈文强说的有点儿害怕了。看着李敏变了脸色,陈文强明白自己的提醒收到了效果。年轻人冲劲足是好事儿,但别过了,过犹不及。
“一百例的手术成功成绩,很可能就被一例失败的手术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可要记牢了,在医院、在外科领域,永远没有将功补过的说法。
再辛苦,这个职业也不容犯错。不为别的,也不说什么保护自己的话,那技术事故、责任事故的认定,任凭哪一条,都会影响我们以后的工作和生活。”
陈文强因为中午和舒院长的那一通电话,不由自主地就说多了。
“我们对自己要有一个基本的要求:作为一个合格的神经外科大夫,一辈子都不要有一次医源性的损伤。一定要把患者的脑袋当成自己的脑袋去开刀。只要你还做外科大夫,就不要忘记了这句话。”
“是。我一定记住。”李敏早就站起来了,她恭恭敬敬地听着陈文强训话,然后发自内心地做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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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