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侯褚不知道安闲是怎么做到的, 只知道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当梦醒之后, 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清晰, 曾经无法理解的事情, 也在一夕顿悟。
七年的记忆, 如同录像一般, 无一遗漏地刻印在他脑海中。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傻子,一个幸运而又不幸的傻子。没有人会在一个傻子面前设防, 所以他见到的、听到的,都是别人最真实的一面。那些人一边羡慕自己的出身,一边嘲笑自己的痴傻, 一边按部就班地照顾他的生活, 一边又毫不掩饰他们对自己的嫌恶。
他的世界充斥着冰冷的恶意,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 但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愚蠢和无知。
白侯褚安静地坐在餐桌旁, 表情木然地望着正在上菜的裘敏。裘敏是他的贴身女佣, 照顾了他四年。以前的他对她既害怕又亲近, 因为她是除了妈妈和外公之外, 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他把这个女人当作亲人,却不知她真正的身份, 其实是他爸爸的情妇。更令他作呕的是,他们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颠鸾倒凤, 毫不避讳。
白侯褚垂下头, 快速抹去脑中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眼中又恢复一片深幽。
“饭菜都上齐了,过来吃饭吧。”裘敏一边帮白侯褚布菜,一边招呼安闲。
安闲坐在白侯褚对面,目光扫过桌上丰盛的菜肴,一语不发地拿起筷子。
白侯褚看着裘敏夹到他碗里的菜,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裘敏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很清楚他的口味,今天却故意给他挑选最讨厌的菜肴,明显是想看他闹场,给安闲添堵。
“褚少爷,吃吧。”裘敏用勺子舀了一勺饭菜,递到白侯褚嘴边。
啪!白侯褚猛地拍开她的手,那一勺饭菜准确无误地砸在她的脸上。
“褚少爷!”裘敏尖锐地叫了一声,随即又忍住怒气问,“你怎么了?”
白侯褚一脸无辜地望着她,好像刚刚只是不小心手抽了一下。
裘敏深呼一口气,语气平和道:“褚少爷,这个很好吃哦,你看。”
说着,舀了一勺放进自己嘴里,状似享受地咀嚼着。
这又是让现在的白侯褚难以忍受的一个行为,这个女人经常与他共用筷子和勺子,他不知道吃了她多少口水!若是亲近之人倒无所谓,但这个女人是他爸爸的情妇,还有比吃她的口水更让人作呕的事情吗?
白侯褚这次直接把饭碗掀翻了,不偏不倚,又砸在了裘敏的脸上。
“啊!”裘敏痛呼一声,倏地站起身,用手捂着被砸到的地方,挡住安闲的视线,狠狠瞪着白侯褚。
白侯褚缓缓伸出手,捻起一片挂在她身上的菜叶,看了一会,然后又挂回到她身上,继续无辜地望着她。
裘敏忍啊忍,好容易将火气忍下来,强笑着对安闲道:“不好意思,我先回去换件衣服,小孩子太顽皮,让你见笑了。”
目送裘敏狼狈地离开,安闲转头看向白侯褚。
白侯褚跳下椅子,噔噔噔跑到厨房重新取了一套碗勺,自己盛好饭,坐到安闲身边,美美地吃起来。
安闲好笑地瞥了他一眼。
过了片刻,白侯褚耳朵一动,忽然将勺子塞到安闲手上,冲她仰起脑袋,张开嘴,一副等着投喂的模样。
安闲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知道裘敏回来了,于是拿起勺子,喂白侯褚吃饭。
白侯褚乖巧得不得了,连讨厌的菜肴也照吃不误,看得裘敏两眼喷火,刚才她喂的时候,各种撒泼,换成安闲就这么听话,区别待遇要不要这么明显!若非知道他是个傻子,她恐怕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整她了。
吃完饭,安闲带白侯褚去花田散步,留下裘敏收拾饭桌。
“我想吃烤鱼。”白侯褚突然开口。
“想吃就自己烤,我只能陪你一个小时。”安闲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泊,悠然地在花木间背手踱步。
“好。”白侯褚毫无异议。安闲之前带他去思悠河游玩时,亲手帮他烤过鱼,他都记得。
来到小湖边,白侯褚与爪牙沟通了一下,顺利从它那里得到两条大鱼,然后回房取来匕首、刷子、调料、烤架、打火器等物品,生火、剖鱼、清洗、上架,动作虽然略显生疏,但并没有出什么差错。作为一个7岁的孩子,又是第一次烤鱼,能够独立完成所有工序,算得上非常厉害了。
等烤鱼做好,白侯褚将那条大的递给安闲,自己则拿着那条小的,心满意足地啃着。
安闲尝了一下,味道还不错。只是她现在不怎么吃熟食,吃了两口便不动了。
“不好吃吗?”白侯褚问。
“我已经吃饱了。”
白侯褚也不在意,解决完自己那条,又接过安闲手上那条,兀自吃起来。
他嫌弃裘敏的口水,却丝毫不嫌弃安闲的。
一个小时后,安闲叮嘱了白侯褚几句,便钻进自己的炼丹室,静心炼药去了。
裘敏见安闲离开,心中暗喜,思量着趁机将白侯褚带走的可能性。
以白侯褚对她的信任,将他带走并不难,只要提前通知二少的人来接应就行了。
想到这里,裘敏东西也不收拾了,先给二少的人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快步朝湖边的白侯褚走去。
白侯褚举着铲子,正在清理刚刚烤鱼留下残渣,听到身后的响动,也没有回头。
“褚少爷。”裘敏轻声细语地问道,“我们一起去看爷爷怎么样?”
白侯褚头也没回,继续玩着他的泥巴。
裘敏眯起眼,见四下无人,也不想再装了,伸手就要夺过他手上的铲子,谁知他正好在此时松开把柄,裘敏用力过猛,身体往后一仰,偏偏她又站在一个斜坡上,脚下踩空,惊叫着摔下斜坡,顺势滚到湖中,发出扑通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咳咳。”裘敏惊魂未定地趴在湖边,捂着胸口不停咳嗽。
这时,头顶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裘敏抬头望去,只见白侯褚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手上拿着刚刚落下的铲子,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
裘敏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随即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滚到一边去!”
白侯褚一动不动。
“哧,差点忘了你是个白痴,根本听不到人话。”裘敏手脚并用地往岸上爬,忽然感觉水下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不待她惊呼出声,整个人就被拉进了水底。
“救,救命!”裘敏恐惧地在水里扑腾,一双求助的眼睛直往白侯褚身上瞅。
白侯褚呆呆傻傻,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裘敏又急又怒,大声喊道:“你个白痴,快过来……呕……”
话还没说完,人又被拉了下去。
在水里挣扎了半天,裘敏几乎都要绝望了,却见白侯褚竟然在此时动了!
他缓缓将手上的铲子向她伸过去。
裘敏大喜过望,也顾不上他伸过来的是铲子的尖端,一把握住,随即感觉手心一痛,皮肤被铲子割出一条血口,顿时血流如注。
裘敏忍住疼痛,死死抓住铲子,一边拼命往岸边游,一边冲白侯褚大喊:“用力拉啊!”
白侯褚握着铲柄,并没有用力,只是水下拉扯裘敏的力道已经消失,所以她最终还是成功爬上了岸。
裘敏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浑身污迹,满手鲜血,一头湿发凌乱地糊在脸上,看起来就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落汤鸡,狼狈至极。
白侯褚隐晦地朝湖中的爪牙表示了感谢,随后又冷漠地瞥了裘敏一眼,将铲子往肩上一扛,扬长而去。
曾经,他是别人眼中的白痴褚少爷。将来,他会告诉所有人:“我叫‘白侯褚’,白侯家的褚少爷。”
裘敏被冷风吹得一阵激灵,猛地从惊慌中回过神,四下张望,这才发现白侯褚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想到湖底隐藏的怪物,她噌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小楼冲去,不敢有丝毫逗留。
经此一吓,裘敏总算消停了不少,待在房间一整天都没出来。第二天一大早,招呼也没打便离开了小楼,不知道是去看病,还是去诉苦了。
裘敏此时还不知道,她的灾难才刚刚开始,以前那种混吃等死做小三的逍遥日子从此将不复存在。
白侯褚心情很好,啃着他的小面包,看着他的小花卉,自得其乐地等安闲从炼药室出来。
“你的女佣呢?”安闲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出关,见裘敏不见了,随口问了一句。
“走了。”白侯褚漫不经心地回道。他这一天的饮食都是他自己解决的,完全没有饿着。
本来还有些小得意,谁知安闲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入无底深渊。
“我觉得你也是时候回家了。”
白侯褚瞪着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噩耗一般,备受打击。
安闲继续道:“我明天会给白侯老先生传个讯,让他过来接你。”
“为什么要赶我走?”白侯褚此刻也不装深沉了,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安闲。
“我突然想起,你好像快开学了吧?小孩子就应该好好学习,不要赖在别人家里虚度光阴。”安闲义正言辞地说教。
白侯褚:“……”总觉得这句话毫无诚意。
“给我一个月,我能将初中科目全部完成。”白侯褚语气笃定。
安闲毫无波动:“那你就一个月后再来。”
白侯褚有点想哭:“……”
这种用完就扔的感觉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