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适当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却说:“这不太好。”
陆少慈蹙眉。
在他开口前,粉衣男子合起扇子,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扶月的手腕。
“相请不如偶遇,李郎君是不拘小节的人,不甚在意小细节,越郎君不必挂怀。”
不习惯与刚见面的人过于亲密,扶月悄悄地挣脱开粉衣男子的手。
顺便回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对方扬眉,翩翩风流公子模样,但没当回事:“就一句话,越郎君想赏舞不。”
柬子上提到的舞技乃是扬名京城的许仙子,传闻身姿窈窕,舞姿天选,容色更是惊人。
有银子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还得有权势方可。
正可谓是百闻不如一见。
今儿得了机遇,只要是爱美人的男子怕皆会受不住诱惑前往,更别提他们这等终日里遍寻貌美女子的人。
扶月暂不回答,偏头看陆少慈,像是在用眼神问是否可以。
毕竟不熟,寻常人一般不会多事,以男装身份,她跟他的交接点,只在于季玉泽。
见陆少慈面露不虞,扶月缓缓摇了摇头。
绿衫男子啧啧几声,顺杆爬:“陆兄,我看越郎君其实也想去见识一下,你该不会要扫兴罢。”
陆少慈没说自己跟扶月只见过两次面,他们都以为两人同是相识多年的朋友,纷纷劝说。
当然,其中少不得看热闹的成分。
御史大夫之子李忠林对上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陆风之子陆少慈,谁能更胜一筹,压对方一头?
当棋外人,看两虎争斗不失为一桩乐事,满足他们的恶趣味。
陆少慈坚持自我,嘴角彻底没了笑意:“不......”
话还没说完,扶月让绿衫男子一拉,他径直跑向几步之遥的马车,将人往里一塞,夺过小厮的缰绳,喝道:“下去。”
红衣男子拦住欲抢回她的陆少慈。
他嬉笑道:“陆兄别担心,大家都是男人,不会对越郎君作甚的。”
陆少慈气急,偏生甩不掉红衣男子的手:“你们简直过分!”
绿衫男子驾着马车离开,隔空大喊道:“我与越郎君先行一步,在李府等陆兄。”
街上的人对这种事见怪莫怪,连抬头看一眼的功夫也没给,只要富家子弟做得不太过分,官府不会进行干涉。
更何况,他们似乎相互认识。
应是小打小闹。
扶月被人一拽,一塞,似物件般,霎时间反应不过来,马车木板硬邦邦,背磕了一下,硌得慌。
发现陆少慈没能追上来,绿衫男子缓口气,边驾着马车边问:“越郎君,没伤着罢,对不住了。”
“还好。”她抵着牙,抡起拳头往帘子那道影子虚晃两下。
虽不知道他为何要陆少慈去李府,但扶月知道他并无心伤害自己,她顶多算一个工具人罢了。
由于有绿衫男子,进入李府畅游无阻。
前往水榭途中,迎面撞上一位身着黄色襦裙的女子,因她长得不错,扶月多看了两眼。
李如卿有一张鹅蛋脸,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相貌娇美,肤色白腻。
绿衫男子朝她问好。
而李如卿脚却如生根儿般,扎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旁边的扶月,眼也不带眨一下。
扶月不明所以地回视。
却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一位难掩殊色的俏郎君,男生女相,魅中带俊,眉毛似黛青色。
唇瓣颜色偏淡,微微上扬,她疏离有礼地淡笑着,如冬日尚未融化的暖雪。
墨发用雪带简扎,黑白相衬,无端多了一抹风流雅意。
当真是比画卷里走出来的还要好看。
李如卿忽地脸颊晕红。
绿衫男子看出几分别味,干咳几声,故意多此一问:“李妹妹,你大哥如今在水榭?”
心脏跳个不停,李如卿错开眼儿,眼神不知往哪飘。
“嗯。”
扶月闻声又看了她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静如常,但看在别人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绿衫男子低低一笑:“李妹妹这是怎么,怎还看呆了呢?”
李如卿头更低了。
她娇道:“许哥哥又拿如卿打趣,大哥在水榭等着你,快些去。”
“好妹妹,那我便去了。”绿衫男子也没心思逗弄她了,一心只想着一阵后会有什么好戏看。
烈阳略猛,透过树缝洒到脸,扶月眯了眯眼。
见李如卿抬起头,将视线放到自己身上,她轻轻一笑:“见过李娘子。”
李如卿没回,转身便扶裙摆小跑着离开。
扶月也不在意。
廊道别院的另一头,如烟倚在墙边,一手轻摇着薄扇,一手楸着花瓣,淡淡地远观着扶月。
捏着薄扇动手指愈来愈紧,似要捏断方肯罢休。
千辛万苦把诱魂蛊放到扶月身体里,指望着用此来救她出李府这个地狱。
万万没想到前后不到两日,扶月便跟李忠林同流合污,若不是成了好友,今日怎会来赏舞。
也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郎君大多狼狈为.奸。诱魂蛊只对未开过荤的人有用,这是如烟为什么不对李忠林下蛊的原因,他可是流连花丛多年的男子。
李府的下人地位太低,而且不一定是完身,即便中蛊,可能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忠林的妹妹李如卿厌恶她这种下等人,平日里见到便绕着走。
尤其在得知如烟名字跟自己相似后,反应更甚,李如卿连如烟在的院子都不踏足,生怕染上晦气。
所以,如烟接近不得李如卿,提不上下蛊。
而后,在逃的路上遇到了衣着贵气、气质秉然的扶月。
不知为何,看见扶月的第一眼,如烟认为她是个好人,生出好感。
是以,如烟孤注一掷,把蛊下给她。
本欲偷出卖身契后,让扶月带自己离开,现下如烟临时改变了主意。
愿只愿扶月的完身尚在,受蛊虫控制。
快了,再等两日,便能远离李府,重获自由,然后回西域,纵马飞翔。
心想这般,如烟才觉得活着有盼头。
扶月倒是没看到如烟,目光直视前方,不偏不倚,跟着绿衫男子往里走,去水榭。
水榭是建在水上的亭台,由四根滚圆的红漆柱子支撑着,下方的平静湖面能够倒映出人的影子。
与不远处的怪石嶙峋假山相映。
此处飞檐流阁,视野开阔,四面开敞,清风拂纱带动悬挂着的铃铛,延出阵阵轻灵音。
池水环绕,浮萍满地,花绕水榭而生,瓣洁白无暇。
水榭不仅宽阔,而且甚是华美。
李忠林坐憩于鹅颈靠椅,其余人凭栏而坐,无一例外的,怀中皆有一位女子。
琴声涔涔,榭中美人舞动,娇颜动人,红袖甩扬,长袖掷到李忠林面前。
他抓住袖子,沉醉地闻了闻,连赞道:“好、好、好。”
纵.欲过度使得李忠林两眼发黑,气色不足。
长桌和圆桌上摆着金足樽、翡翠盘、鎏金酒盏。杯筹交错,奢靡不已。
绿衫男子名唤许言,携扶月站榭侧,拱手道:“李兄。”
李忠林松开舞女红袖,漫不经心地看向扶月,眉头一蹙,隐约记得好像在哪儿见过此人。
“许言,这是?”
许言笑:“这位是陆兄的朋友。”
李忠林饮一杯酒,挑眉问:“陆少慈呢?”
许言:“陆兄有些事,不久后便到,这不,让我先带越郎君来。”
“越郎君?”李忠林挠了挠眉间,不太重视,重重地放下玉白瓷酒杯。
瓷桌碰撞声响起,略刺耳。
指着红栏,他轻佻地亲了一口舞完一曲的女子,辨不清喜怒地对她说:“请坐。”
扶月点头,拘谨一坐,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
坐下后,她稍微抬了抬眼,要找的小姑娘就在眼前,站在李忠林后面伺候。
没过多久,陆少慈铁青着脸和粉衣男子疾步来水榭,见扶月无事,愤怒才降下一点儿。
陆少慈虽有不满,却不少礼节:“见过李郎君。”
李忠林冷哼一声,当作回应。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名女子,李忠林示意她们好好地服侍新来的客人,有一名女子月玲死缠着扶月。
扶月想陆少慈替自己解围,不料他也自身难保,被另一名颇有风情的女子调戏。
月玲算得上是百凤阁的老人了,她做妓.子有两三年。
觉得扶月此举是假清高,一旦回到房间,帐幔一拉,衣裳一脱,怕不是比谁还下.流。
于是月玲举着酒杯,媚笑地缠磨着她喝:“来嘛,郎君,就喝一小杯。”
扶月一退再退,直到再无退地,忍不住站起。
“我酒量不好。”
但这也激起了月玲的好胜心,她瞧李忠林不说话,便继续将酒杯往扶月嘴边递。
“一杯不成问题的。”
李忠林冷笑。
显而易见,扶月是陆少慈的朋友,她失礼便是打陆少慈的脸,李忠林对此置之不理,仿若没看见。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推搡过程中扶月掉水了。
扑通一声,水面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偏大的声响引得水榭中人停下手里动作,全部往水中央看去,有同情她的,幸灾乐祸的占大多数。
“哎呦,有人掉水了。”
不知是谁笑着说出这句话。
陆少慈不会水,推开看热闹的人,趴到围栏,着急地喊:“越郎君!”
反观扶月冷静自若,不慌不忙地游到水榭对面。
到岸边,她猛地顿住,衣裳湿掉了,若是就这般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为难之间,视线内忽然多了一抹玄纹衣摆。
扶月缓缓地抬颌,碎发湿掉,黏在脸上,沾了水的目若秋波。
色如春晓之花。
只见一男子低垂着眼脸,站在水栏边,阳光为白色锦服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鞋履向前踱几步,颀长手指抚了抚衣摆,慢慢曲腿蹲下,身子朝她微倾斜。
他唇弯了下,浅笑似星河灿烂般璀璨。
莫名叫扶月呼吸一紧。
一道轻如羽毛的嗓音落到她耳畔,仿佛低喃:“扶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