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月目光没离开过季玉泽,少年安安静静的,模样瞧着温顺听话。
由于少年才十四岁,尚未及冠,乌发用一白布绑住,唇红齿白,容色青涩。
干净纯洁极了。
跟刚刚活泼的陆少慈、其他几位少年截然相反,他冰壶秋月得仿佛与那些喧闹的场景格格不入,形单影只。
就像,热闹天生不属于季玉泽一样......
扶月站在原地不敢乱动,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已高出她不少,他抬眼似直直地望向她,眼神浅淡,同时又染着困惑。
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的只有红梅。
不对,少年看的不是自己。扶月观察仔细地顺着他真正的视线看过去,抬起头,发现她头上不远处盛着一支极艳的红梅。
扶月想起来了。
好巧不巧,这次回陆少慈的过去碰上了原著里季玉泽折梅坠冰河的剧情。
意识到这个,她眼前一片发黑,虽然知道他坠河后生一场病便会无事,但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楸紧。
“玉奴。”扶月唇瓣微动。
少年的手直接地穿透她的身体,折下那支梅花,苍白纤瘦的手指握着梅花的枝骨,白红映衬,煞是好看。
犹如一幅画卷。
扶月下意识伸手过去,想推开他,却触碰不到。
崩一声,冰面瞬间破裂,季玉泽下意识攥紧梅花,不到几秒,连人带花双双坠入冰河,浮冰翻滚,水滴飞溅。
“玉奴!”
扶月脱口而出大喊,但无人能听见。
冰河之下,寒入骨头的冰水一点点地侵蚀着少年身体,水从鼻腔、喉咙里钻进去,呛得一阵阵发疼。
他不自觉地张嘴呼吸,却灌入更多的冰水,刹那间,五脏五腑仿佛都结成了冰。
濒临死亡之际,季玉泽莫名地生出一种特殊的兴奋感。
在他快要阖眼、沉入河底之时,朦胧间看到了一忽然出现在破裂冰面旁边、红梅树之下的少女。
只见她迟疑了下,跳进水里,没溅起水花。
少年缓缓地眨了下眼。
扶月自知救不了他,却还是遵循内心跳了下来,冰河的温度没影响到她,游得极快,方向坚定不移。
所到之处,水波不惊。
没多久,两人距离缩近。
扶月游到季玉泽身边,不死心地想再尝试看能不能碰到对方时,少年突然似反抗性地一动,手上的梅花枝骨尖锐地戳到她眼角。
一滴血从扶月眼角落下,融入冰河中,血与水搅和在一起,稍纵即逝。
疼。
疼!再歪一些,就差点被戳瞎。
下一瞬,扶月缩回手,抚上自己眼角处细微的伤痕,黑白分明的眼眸不解地瞪得大大,呆滞地看着脸色苍白如雪的少年。
怎么会。
系统不是说这里的东西都不能碰到她,她也碰不到这里的任何东西的吗。
还有,扶月又愣住了,戳的地方好像是眼角下方那颗泪痣的位置,泪痣怎么没了,伤口把它给覆盖了?
也不可能啊,即使有伤口,她放手摸,应该还是能摸到微微凸起来的那颗泪痣。
可是并没有,根本没有半分泪痣存在的痕迹。
最令扶月担心的是,这伤痕不会留疤罢?
她怕回到现实后,眼角倏地多一印记,有点儿显眼,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到时候又得撒谎。
少年发丝散开,衣襟浸水,冰水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部,秀气的眼睫终究还是慢慢垂落在眼皮上,彻底合上眼。
然后,整个人往深处坠。
扶月喉口一紧,继续游下去,少年已陷入昏迷,双眼紧阖,另一只没拿梅花的手恰好轻轻拂过再次游到身旁的她的脸颊。
这一次,扶月能感受到触感,很冷,很冰,凉彻心房。
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
两、三秒后,不省人事的少年的手依然穿透了扶月的脸,那抹冰凉之感仿佛从来没出现过,而是她的错觉。
有心无力这个词,扶月这回深刻地认识到了。
此时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玉泽渐渐地坠向河底方向,等别人来救他。
明知道对方不会死,她还是忍不住绷紧心弦。
没多久,河上传来了季府下人的着急声。
“郎君好像掉下去了,快来人!快些!赶紧跳下去,快些!郎君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不用活了!”
扑通、扑通。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地跳下去,接二连三地响起跳水声,水花溅得极高。
当看到少年被小厮救上去那一刻,扶月整颗心才缓慢地恢复正常跳动,她跟着上去,衣裳干干净净的,一点水渍都没。
小厮慌慌张张地把季玉泽送回季府。
扶月没再跟上去,而是蹲在冰河边上,仔细地观看着倒映在里面的自己,水面逐渐趋平静,宛若一面镜子。
她端视几秒,发现那细小伤口有点儿像眼角之前的那颗泪痣。
哎,不管了,这个伤系统应该会妥善处理的罢。扶月想。
且道,管这个作甚,需要她管的是:陆少慈年少期间经历过什么,掌握他的喜好,从而回到现实展开攻略。
扶月没去过将军府,在京城找了好久才找到,彼时,陆少慈正同父母一同用食。
一家子其乐融融。
陆风性格爽朗,不拘小节,没理会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话语,夹了一筷子菜到陆少慈碗中。
“少慈,吃多些,你瞧你,这身板比军营里最瘦弱的士兵还要小。”夕阳早已落下,外面一片漆黑。扶月抬步进去,站到他们身边。
跟系统说得一致,没人能看到她。
陆夫人捂唇一笑,轻轻地扯了下陆风的衣袖,道:“少慈还小,怎可与你军营里的士兵相比?”
陆少慈面带笑,故意地做了不太标准、偏滑稽的拱手动作,行为举止少年感十足,清清嗓子地回。
“领陆大将军令,少慈一定不负众望,把碗里的菜都吃完!”
“改日得拎你到军营训练一番方可,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陆大将军,如今连爹都不喊了。”陆风眯眼道。
“爹!孩儿错了!”陆少慈放下筷子,握起他的手,状似求饶。
话毕,三人齐齐发出一阵笑声,就连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也微微地弯起唇。
扶月忽然也想自己的父母了。
待彻底入夜,陆少慈回房间,行至书桌前,正准备翻开书籍进行学习之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少慈,是娘亲,能进来吗?”
陆少慈快速放下书,走过去开门:“娘,有事?”
房间的另一头,有一双眼睛默默地看着他们,是扶月,其实她时不时会觉得窥视他人过去,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
但为了攻略,没法子。
陆夫人捧着糖水进来,摆到桌子上,温婉地笑着:“用功读书是好,可也要照顾自己的身子,别熬夜,看一会儿便歇息罢。”
陆少慈高陆夫人半个头,他虚扶着她双肩,失笑道:“孩儿有分寸的,娘莫要担心。”
见他这般,陆夫人不欲再打扰下去,嘱咐别忘了喝完糖水再读书,这是特地让后厨做的莲子糖水,有清心功效。
亥时。
陆少慈准时合上书,吹灭烛火,上床休息。
扶月不可能看着他睡觉,然后等天亮,见熄灯后,径直地穿墙出去,她昂首望着空中的月亮,发了一会儿呆。
今日季玉泽落水,季府应该忙得不成样子。
至于那支被他握在手上、刺上自己眼角的红梅,此时应该被扔掉了罢,想到这儿,扶月拍了拍自己的脸,想清醒一点儿。
那支红梅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能碰到她?
扶月说服自己,现在陆少慈在睡觉,没发生什么事,满足好奇心去季府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对,完全可以。她转身就走出了将军府,循着记忆往季府去。
季府内,兰竹院。季夫人眉头紧皱,不停地楸紧手中的帕子,在房间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大夫把完脉后,轻轻地将少年还攥着梅花的手放回床榻上面。
季夫人瞧见,快步过来,神色着急,语气急促:“大夫,如何,没有性命之忧罢,大夫?”
“夫人请放心,郎君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感染了风寒,需要静养些时日,我开几服药给郎君,待喝完应无大碍。”
闻言,季夫人可算安下心,遣人跟大夫回药坊取药。
扶月刚到这里,还没来得及走近床榻看季玉泽怎么样,季明朗就从外面回来了,他显然已知晓落水原因,面部表情紧绷。
这幅狰狞的模样看得她这个局外人都心惊胆战。
接着,季明朗问季夫人如何,她原封不动地将大夫所言复述一遍。
听完,季明朗视线落于少年手上的梅花,气得满脸通红,几步并一步地走过去,大手使劲地夺下梅花。
扶月忍不住上前几步,望着季玉泽泛红的小手,心头闪过几分怜惜。
夺梅花一事过后,季明朗、季夫人相继离开兰竹院,留两位小厮站门外伺候,以防出什么意外。
良久,快要站成雕塑的扶月缓缓地靠近床榻。
只不过季玉泽苏醒得比她意料之外地要早,少年密长的睫绒抬起,静静地望着床顶一阵,再掀开被子下来。
他没套鞋,赤着足,寒冷的冬日里,房间烧着上好的炭火,暖和不已。
少年先是环视一遍房间,紧抿着唇瓣不知在想些什么,再行至木窗前,将它支得更高些,视野开阔不少。
深夜里雪花还在飘。
扶月站在他身边,抬眸望着夜空,伸手出去,雪花纷纷,却没有一朵能落到她掌心上。
大雪压得外面枝叶弯下来。季玉泽面无血色,低垂着眼,昏暗的灯光下,睫毛泛着明润的色泽。
他缓慢地伸手到窗外,接住了雪花,画面静谧又柔美。
少年、少女的手皆放到半空中,一只瘦到皮包骨的手很快便装满了雪花,一只略有肉肉嫩白的手一直空空如也。
雪花很美。扶月偏头看他。
忽然,少年猛地咳嗽几声,俊俏的脸蛋立即泛起一层薄薄的红,咳出些许血沫,但站得仍然笔直。
鲜血星碎地散落在他唇瓣上,有些沾到细白的脸颊。
她怔住了。
少年忽地抬眼笑了一下,掌心微微倾斜,雪花尽数落地,随即用指尖在堆于窗沿上的雪堆一下一下地抠着,一道道血迹涂红雪。
空气微冷,木兰香混杂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血气。
一雪花飘进来,黏到少年侧脸,少女下意识踮起脚,凑头过去,他却不经意地转头,带着血的薄唇落到她唇瓣上。
扶月睁大了眼,霎时间愣在原地。
漫天飞雪,窗边剪影投地,时间却仿佛静止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