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泽手指轻敲着膝盖,不疾不徐地敛回眼,低下头,小秦恰好在下一秒放下帘子,招手叫马夫来。
一张不厚不薄的帘子将视线阻隔。
见此,扶月微微握紧拳头,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还在摇着扇子的如烟顺着她的目光也看着那辆马车,记性不差,自然记得马车里那位样貌出众的青年是谁。
正是那日救走扶月之人,他们是那种关系吗?
同人不同命,听说季家郎君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家之子。
与对方对视之时,没错过那艳红的唇瓣,再看扶月,亦是如此。
他们在马车里曾做过什么?
不再是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如烟怎会猜不出。
真是讽刺,她低眉笑了笑,又抬眼,清了清嗓子唤道:“扶二娘子。”
扶月看回如祥楼门口,许是早便看到了自己,如烟看起来像是特意在此处等着的。
瞧见如烟这幅笑靥如花的面孔,她暗暗冷笑了下。
暂时咽下心中久久不平的那口气,扶月扶起裙摆缓缓走过去,凑到如烟耳畔,眼盯着她身后两个木着张脸的丫鬟。
声音很小,却足以让如烟听清,扶月问:“东西在何处?”
如烟笑容放大,拉着她的手,随意找了一楼的一张木桌坐下。
扶月不明所以地安静观察。
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似的,猜到丫鬟要跟上来,如烟冷声道:“怎么,你们还怕我逃了?站远点儿,别碍着我与扶二娘子相聚。”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终究还是不敢忤逆主子,站得比较远,却还是时刻盯着这边。
若是与男子相会,她们肯定立马上三楼包厢回禀李忠林。
可是此人是名女子,还是先看看情况,再作判断,虽说该禀告的还是会禀告,但不用那么急。
毕竟如烟是提前跟李忠林打过招呼的,说想见一下曾有过几面之缘的朋友。
这不,李忠林同意让她下楼了。
扶月撇了一眼丫鬟,借着宽大衣袖遮掩,给如烟看了里面的几封信和一块玉佩。
如烟眼神一变,想伸手过来。
她反应极快地转手倒了杯茶喝起来:“你想要的东西,我带来了,那我想要的东西呢。”
一楼嘈杂。
若不是距离很近,站在几步之远,怕也是听不清楚说什么。
这应也是如烟选择在一楼相会的原因,扶月不得不再次承认她确实挺聪明。
闻言,如烟倾身过来,一只手抬起来顺了顺她的鬓发,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把装在瓷瓶的解药递过去。
扶月感受着掌心的瓷瓶,恍如隔世般。
如烟笑着,在外人看来两人关系很好:“一共六颗,每日三颗,连续吃两日便可解蛊。”
既然如此爽快,她也不扭扭捏捏了,也在桌子底下传了信和玉佩过去:“你若是骗我,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终于搞定此事了。
叹了口气。
正准备上楼找扶媛时,如烟喊住了她:“你跟那位季郎君是何关系?”
无端端问这个作甚,难不成又想算计些什么?念及至此,怒火嗡地一声燃烧起来。
扶月淡漠地看着她,冷声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跟你说,别再打什么坏主意,我忍耐是有限度的。”
如烟眨了眨眼,放好东西后,又摇起扇。
“别激动,我只是问问。”
扶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请恕我无可奉告,还有,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像是没听出她话语中的敌意,如烟轻声问:“那银铃铛在你身上,还是在那位季郎君身上?”
耐心完全消失,扶月迈开腿。
如烟轻飘飘抛出一句:“那银铃铛在你没解蛊之前若是遭到破坏,你会彻底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
似乎看出来些什么。
拍了拍衣裳上虚无的灰尘,她优雅地站起来:“我猜,它现在不在你手上罢,所以这两日小心点。”
这也算是一个建议罢,话说是自己先对不起她,并且无情地利用了她。
季玉泽。
名字和长相倒很像一块干净纯洁、色泽极佳到不入凡尘的玉佩,可人一定是这样吗?
未必。如烟直勾勾地看着扶月:“怎么,不相信我?”
脚步一顿,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紧瓷瓶:“你说什么?”
如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娇艳的唇瓣。
“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吃完这些药,那银铃铛日后如何都与你没关系了。”
扶月咬唇低着脑袋。
季玉泽是知道的罢。幸好,万幸,那日没有把银铃铛给砸了。
看她失神落魄的模样,如烟握住扇子的手指紧了紧,偏开头,像是眼不见为净。
扔下一句“还有,谢谢你。”她便抬步直接往三楼去。
抬头看了一眼如烟的背影,扶月表情恢复如常,没忘记爬上二楼找扶媛。
事已过去,反正都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纠结再多也没用,以前不也怀疑过季玉泽那时所为别有用心吗。
她暂且这样安慰自己。
有外人在,扶媛见到她并没有加以呵斥,只是问了句无事?听到回答便作罢。
没经历过情.爱之事的扶媛是瞧见了扶月唇色比刚才红不少。
却没往别处想,只是以为她爱咬唇,因为扶月上来时就是咬着唇,看似魂不守舍。
反观陆然看见了,脸上表情有点儿不自在。
身为大理寺少卿,常到烟柳之地查案,见过不少男女亲密之举,不由自主地往那处想。
可,季玉泽与扶月?
他摇了摇头,谴责自己心思不纯,而转念一想,脑海里浮现大理寺卿说的话。
不过,陆然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即便察觉不对劲,也并不出声。
对他来说,办案永远在第一位。
太阳透过几片薄薄的白云,把整座京城烤得炙.热无比,一阵风刮来,卷起一股又一股热.浪。
兰竹院内,树叶摇摆萧瑟。
季玉泽踩着青石板,整个人暴露在太阳底下。
他眼眸微眯地盯着池中仅有的几条鱼,微弯着腰,手指时而轻柔地撩拨里面的水。
感受着烈日之下隐藏着在水池的清凉。
鱼儿刚开始怕而不敢游上前,慢慢地,见水里的手指没任何威胁,还是游过去轻轻地用鱼头撞了撞。
真乖。
季玉泽还是一袭白衣,远远瞧来颇有几分朦朦胧胧的画卷之感。
小秦从厨房回来,看到他这样,忙上前:“太阳过烈了,郎君还是回房间罢。”一回季府便来兰竹院的扶月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
手指从水里抽出来,季玉泽笑,看着他手里的食盒,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问:“你去后厨了?”
小秦跟着笑,扬了扬食盒:“嗯,后厨恰好有两碟红豆酥糕,奴才都取了回来。”
这几日只要扶月有空都会来兰竹院,备着她喜欢的点心总归是好的。
嗯了声,季玉泽垂下眼眸,纤长的眼睫在皮肤底下投下细微看不仔细的阴影。
又是红豆酥糕。
他感觉自己的唇瓣似乎还停留着软绵的古怪触感。
扶月在他们转身入房间之前往后退了一步,躲进墙角,心脏怦怦乱跳,胸口处因呼吸不断地起伏着。
而季玉泽像是有感应般,行走间忽抬首往攀爬着藤蔓的一堵墙看去。
空无一人。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相反方向走。
午后阳光铺洒,扶月身上镀上一层薄汗。
即使很久之前便知道季玉泽异于常人,可得知银铃铛一事后...好罢,她一时间还是无法正常地面对他。
倘若真的成了没有意识的傀儡,系统也不会提供任何援助,那就意味着自己将永远不能完成任务。
只能留在书里面的世界,不能回现代见她家里的‘皇后’。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件事,前不久在如祥楼的自我安慰效果一点点地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扶月如行尸走肉般慢慢地走出兰竹院,削肩细腰的背影落入站在亭阁之上的季玉泽眼里。
看着人逐渐远去。
捻住亭纱的手指缓缓收紧,指骨隐隐泛白,纱子被捏得变样,他弯了弯唇角。
没发出任何声响地取下发上的梅花簪,季玉泽静静地注视着。
看来,人都是不可信的。
心轻轻一动。
放下亭纱,他忽视那抹陌生的感觉,踱步至桌子,稳稳坐下,两指夹起一块红豆酥糕往嘴里送。
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腻、难吃。
小秦摆放好点心后,走到一旁整理木案上的画纸和笔,整理到那支刻着小白二字的笔时,手抖了一下。
不知为何。
看着这支笔,他想起了后院养的狗。
说来小秦也觉得残忍,好端端的一条狗竟不知被谁拔掉了一口牙,然后被锁在一间破房间里。
没错,被人发现时,狗已死了。
死因有两个可能,一是失血过多而死,二是被活生生地饿死,但无论是那种,结果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更离谱的是,当晚的值夜小厮说好像看到季玉泽曾出现在后院养狗的那个地方。
怎么可能,小秦当时不相信,瞪了那名小厮一眼。
当即警告对方得谨言慎行。
季府内人多口杂,一旦传开,且不论是真是假,还是会对自家郎君产生不好的影响。
可如今看来,小厮或许没看错,那么,那条狗。
他抬起头,对上季玉泽早便看过来的眼。
心猛地一跳,小秦扯出一抹苍白的笑。
季玉泽仿佛没察觉到什么,表情如常,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沾到碎屑,言辞轻缓道:“你也很喜欢这支笔?”
他慌忙地摇头。
&n小秦匆匆放下笔,打手势回道:“奴才一时失神,还望郎君责罚。”
看了,季玉泽轻轻一笑:“你最近怎么总是说责罚不责罚的。”
看着他的笑容,小秦的心七上八下:“是奴才不对,是了,今儿晚上扶二娘子可要来?”
没放置妥当的笔从笔山掉落,砸到地上。他一惊,快速捡起。
笑容凝滞,季玉泽似不经意地看了看亭子外,语气温和:“应不来,今日她玩得似乎很累。”
闻言,小秦点了点头:“那是不是不用留院门了?”
其实关不关院门也没关系,季府晚间皆有人巡逻,歹人很难进入,兰竹院以往晚上关院门只是个习惯罢了。
季玉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衣裳上的流纹。
“关了罢。”
关了?小秦表面应承下来,心却在想还是得留,万一扶月还是来了呢。
停了一下,季玉泽忽然问:“对了,月娘留在兰竹院的衣裳在何处,待会儿全部送到我房间里。”
小秦一怔:“是。”
晚上。
经过一下午的时间,扶月已整理好心情,认为攻略既有进展,便要趁热打铁,不可因杂七杂八的情绪而前功尽弃。
再说,季玉泽现在应该放弃了那个想法了。
所以扶月沐浴过后,挑了件颜色比较素的衣裳套上,准备去兰竹院。
她躲开悦梨园还在守夜的丫鬟,确认扶媛睡下,不会来找自己,才钻狗洞出去。
由于夜幕降临,喧闹的京城逐渐恢复平静,向来沉静严肃的季府更是寂静。
月光像朦胧的银纱笼罩着安静的夜。
细细小小的繁星融成淡淡的光,夜潮浸润着花草,白日是挺热的,但晚上阴风阵阵。
弄得扶月有点儿冷,双手合拢衣襟。
途经之处,种着花草之地时而发出杂响,莫名阴森。
向来不信鬼神的她破天荒地默念几句阿弥陀佛。
行到兰竹院不远处,借着月光,扶月看到合上的院门,有点儿惊讶地微微张大嘴巴。
之前小秦都会给自己留门,今儿怎么关门了,她怀揣着疑问走过去,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原来没关上。
就说嘛。
扶月缓缓一推,门往两边敞开,走进去,往四周看了一眼,还是万年不变的阴沉。
没停下,她熟路驾轻地往季玉泽的房间去,放眼看去,灯还亮着。
人应该还没休息。
走到门前,扶月刚抬起手,打算推门直接进去,因为敲门,季玉泽也听不见。
结果还没碰到门便听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好像是他的声音,又好像不是,她犹豫了一下,放下手,忍不住凑耳朵过去听,影子投落到门纸上。
皎洁的月色下,少女面带好奇。
这种声音、这种声音似是在......
还没想起是什么声音,咔吱一声,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掺杂着怪异味道的木兰香。
扶月僵着脖子抬头。
只见季玉泽眼尾微红,面色异样,胸腔微微起伏、衣衫皱褶地看着自己,嗓音带着莫名的低沉:“月娘?”
眼睛越过他,看进里面,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曾经穿过的衣裳摊开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