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感觉到有些奇怪。
依照他的身体素质,从二十三楼往下跑到一楼应当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更何况他身上除了必要枪械外,没有多余负重,按理说应该是脸不红气不喘才对。
但他却难得感受到了胸闷气短的滋味。
就像一个不常锻炼的普通人一下子跑了八百米一样,口腔涌上一丝血腥味,脸上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如此大的反应,自然惊动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松田阵平大吃一惊,连忙扶住他,着急问道:“织田,你没事吧?是受伤了吗?!”
“呼……我没事。”
织田作之助不得不中途停下调整呼吸,尽管他经验老道,却敌不过身体本能,仍旧止不住细细的喘息。
介于织田作的突出表现和过往案例,他的保证没有任何说服力。
松田阵平担忧道:“你行吗?要不我背你。”
织田作之助无奈:“我可不轻。”
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可不是说笑的。
“这有什么关系,”松田阵平不以为然,“就当是在做负重练习。”
织田作之助摇头:“不用,我没那么脆弱。走吧,不要浪费时间。”
他苦思冥想,终于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年少时体力耗尽的感觉吗?!时间太久远,他的心中竟然有一丝怀念。
怀念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便被人为压了下去。
[系统,]织田作之助一边跑一边问,[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啊?]
系统轻声道:[是破损度高于60的副作用。]
织田作之助一愣。
[破损度高于60,身体内部就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体力当然也随之下降。你见过哪个病人能一口气跑一千多米还什么事也没有的。]系统说,[更何况你还跟萩原、松田他们打了一架。]
[……可是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也没有任何预兆。]织田作之助皱着眉。
系统:[正常,因为你开了痛觉屏蔽,没有痛觉神经,你对于身体的感知也会下降很多,也只能感觉到累。]
系统见织田作没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纳闷地问:[难道你想试试?]
织田作之助果断摇头!
他不傻,也没有特殊癖好,在明知会有剧痛的情况下还硬着头皮尝试。
紧紧跟在他身侧,时时刻刻关注着他的两人顿时颇感疑惑,没人跟织田说话,他摇什么头。
松田阵平试探着问:“织田,怎么了?”
“……没。”
织田作之助胡乱摇摇头,一声不吭地往下疾跑,也就因此错过了两位警官在他身后无声交换的眼神。
突然,系统惊叫一声:[织田作,琴酒没有上楼,他直接去了一楼蹲你们!]
织田作之助紧急刹车,抬头看了眼,现在是10楼。
两位警官以为他跑不动了,松田阵平利落道:“别强撑,快,我背你。”
萩原研二补充道:“不要有心理负担,你要是觉得小阵平背不动你,我也可以的。”
“不是。”织田作之助脸上的凝重刚浮现便被打散,他无奈道:“是琴酒,他预判了我们的选择,直接去堵一楼唯一的出口了。”
琴酒不愧是组织的顶尖杀手,当猎人的次数太多,对怎么截杀逃跑的猎物自有一套判断法则。
他一定看过公寓的平面图,知道有两个消防通道。
与其赌二分之一的概率,不如直接潜伏在公寓唯一的出口处,还能以全盛状态对上精疲力尽的猎物。想想吧,当猎物以为自己即将逃之夭夭时,琴酒却挂着猫捉老鼠般戏弄的笑意出现,猎物该多么绝望。
织田作之助还在想办法,松田阵平却提出质疑:“你怎么知道的?”
“唔?我朋友告诉我的。”织田作之助随口答道。
萩原研二倏地上前,撩起他耳边两侧的碎发,耳朵里什么也没有。
“你没戴任何款式的无线耳机,是怎么知道‘朋·友’的讯息的?”萩原研二脸色平静,却将朋友二字加重了语调。
织田作之助一僵,有些懊恼。
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是……”他张了张口,刚想要解释。
松田阵平打断道:“你是不是想说,这是黑科技的微型入耳耳机,或者植入皮下的隐形耳机?”
——我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啊……
织田作之助欲言又止,最后破罐破摔一样点点头:“对,就是隐形耳机,所以你们看不见。”
谢谢你松田阵平,帮我找了个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借口。
松田阵平嗤笑一声:“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了,为什么我在警视厅却从来没听说过?”
萩原研二眼神复杂:“织田,你知道自己撒谎时习惯性卡顿一下,眼神飘忽,从不直视别人吗?”
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强装镇定,直视萩原研二的双眼,认真道:“我没有说谎。”
然后眼睛不自觉地挪开了不到半秒,便被男人察觉到,火速移回来。
萩原研二发出一声叹息。
织田作之助:“……”
萩原研二:“来,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
“……真的是朋友。”
织田作之助:盯——
他这次非常成功,目光没有离开萩原研二的双眼,语气也很坚定。却没想到,反而让两位友人看他的目光更加奇怪。
织田作之助:??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忧虑地心想:惨了,织田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
搞不懂他们。
算了,这些都能放到一边,眼下最重要的是摆脱琴酒。
他们现在是真的被琴酒困在了公寓里。
织田作之助让系统密切监视琴酒的一举一动,自己跟两位警官商量对策,系统乖乖应好。
“你真的觉得琴酒守在公寓唯一的出入口?”松田阵平忍不住说。
织田作之助非常严肃地点头,告诉他自己没有在开玩笑。
“好吧。”松田阵平勉强信了。
一定是织田长期徘徊在生死间锻炼出来的直觉,以及他对琴酒的熟悉,才做出这种判断的。
什么“朋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
织田真的ok吗?这副模样,很让人怀疑他的精神状态啊。
萩原研二拧着眉,细细思索后眼睛一亮。
“楼梯间都会通向地下车库,这个公寓有地下车库吗?我们可以从车库离开小区。”
最后一句是在问原住民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
问题暂时解决了,大家便接着往下跑。
从楼梯间墙壁上[7l]标志下路过时,织田作之助谨慎地看了一眼楼梯门,生怕下一秒冒出一个黑西装大块头。
[伏特加从电梯里出来了吗?]
系统气定神闲:[出不来,你放心吧。电梯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他挤不出来,也跳不下去。想要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推开天井,往上爬出来。]
[他从电梯出来了?]织田作之助很紧张。
[没有,他没工具,也不够高。]
织田作之助陷入了迷之沉默。
[别担心他,物业已经帮他报警了,警方回来救他的。]系统说,[说起来,我们要不要告诉诸伏景光一声。]
[组织成员被困在电梯里,这可是抓人的大好机会诶。公安一定不想错过的。]
织田作之助瞬间反应过来,边跑边掏出手机。
“你要干嘛?”松田阵平瞥了他一眼。
“……呼……”织田作之助刚刚停下短暂休息的体力又快要耗尽了。
他微微喘气,一边飞快编辑短信发送,一边回道:“我让人来接应我们。”
顺便通风报信。
“谁?”
“嗯……他的代号是苏格兰。”
织田作之助迟疑片刻,没有说出全名。
真名暴露与否是诸伏景光的选择,他不能主动爆出。
却没想到两位警官听了,反应极大地扭头,惊讶道:“苏格兰是你的人?”
织田作之助点头:“叛逃了,我救了他,现在是自己人。”
之所以没有说卧底,也是因为卧底比叛逃性质更严重,也更需要保密。在组织里,中低级成员都以为苏格兰是叛逃被杀。
至于为什么没说是卧底……可能是boss要脸,也可能是琴酒懒得解释吧。
织田作的本意是:苏格兰是自己从组织叛逃的,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了,不用担心他的立场。
萩原和松田却理解为:
苏格兰=叛逃者=自己人=织田作之助
好家伙,织田果然是想金盆洗手,从组织里叛逃出来的!所以现在才被追杀!
“滴滴!”
[琴酒原来早就叫了一批人,只是现在才到!他单枪匹马守在公寓出入口,让小弟搜地下车库!]
诸伏景光的短信与系统的警告几乎同时响起时,织田作之助正好从“1l”标志下经过。
“琴酒叫人了。”织田作之助急促地转述了系统告知的噩耗。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
[froh:!!收到,我马上带人赶到,你在哪?]
织田作之助回复:[我和两个朋友现在在楼梯间,琴酒蹲守在公寓门口,我们准备从地下车库突破。]
[froh:太危险就不要硬闯,等我支援,安全为上!]
[我会注意的。]
织田作之助妥善收起手机,抬头:“我们走地下车库。”
松田阵平皱眉,他刚刚和萩原研二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地上更好。
地上只有一个人,他们有三个,三打一,有人数优势啊。如果走地下通道,优势不仅瞬间没了,他们还会陷入劣势。
织田作之助摇头:“不要小看琴酒,他是组织的最强杀手,一个人可以抵过他派去地下车库的所有人。”
“这么厉害?”松田阵平挑挑眉,“我还真想跟他单挑一场。”
话虽然这么说,两人还是相信织田作的判断,跟着他到了地下车库的楼梯门前。
“给,补充弹药。”织田作之助解开衣扣,摸出几个弹匣,交到他们手里。
萩原研二接过,只看了一眼便摇着头还给他。
“口径不一样。”他举起手里的手枪晃了晃。
警方一般通用新南部m60转轮手枪,口径038英寸,与织田作之助惯用的双枪子弹口径不同。
织田作之助有些为难,他当然只带了自己惯用子弹口径的弹匣。
“没关系,我和小阵平都还有子弹。”萩原研二笑道,“我们可是警校的优秀毕业生啊,别担心我们。”
织田作之助不放心,又不知道从哪摸出几颗手榴弹和闪光弹,往两个笑得很自信的警官手里一人塞一两颗。
松田阵平吃了一惊,哭笑不得:“你有枪就算了,怎么连手榴都有。东京不是禁枪的吗,你这样很打警方的脸啊。”
“咳,从黑市买的……”织田作之助语焉不详地略过了这个危险的话题,叮嘱道:“一定要注意安全,量力而行。”
“我及时毁掉了监控,他们没有看见你们的脸……”
织田作之助说着说着,突然恍然大悟!
他一直以来都走进了一个思维误区。
萩原和松田为什么要跟着他硬闯地下车库,琴酒又不认得他们的脸,他们只要做好伪装,大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啊!
织田作之助非常自然地提议道:“你们做好伪装,不要露出破绽,从正门离开吧?琴酒不认识你们,也没有无缘无故杀人的爱好,不会对着没惹他的路人开枪的。”
萩原研二心底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织田不会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抗下这一切吧!
他收敛笑意,严肃地问:“那你呢?”
“我按原计划行动。”
不出萩原所料,织田果然打着这种主意!
两人都快被织田气疯了,就他现在这个跑个步都喘的身体,还好意思说自己单挑的话??
织田不要命了吗!
“闭嘴吧你!”萩原研二咬牙切齿道,“出去再教训你。”
织田作之助:?
松田阵平眼神很冷:“这是要让我抛弃同伴,临阵脱逃吗?!我告诉你,我松田阵平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织田作之助:??
“你们误会了,我是觉得我可以……”
萩原研二冷声打断他:“你如果还当我们是朋友,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红发男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极快镇定下来,微微点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既然如此,好吧。”
——反正就算有什么意外,我也能护住你们。
纸袋实在太过累赘,织田作之助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件纯黑色的大衣。他拎起衣服,左右看看,抖了抖,干脆穿上了。
大衣被挂在衣柜里许久,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木质衣柜的些许味道。它的质感很好,被胡乱叠进纸袋里,中途还经历了诸多波折,也只有些微褶皱。
毕竟是用点数换来的道具,尤其还是挚友太宰治的外套,丢弃什么的实在做不到。
只能穿着它了。
好在织田作之助也不是第一次穿着黑大衣作战,衣服也不会桎梏他的行动。
织田作之助套上大衣,气质立马变了个样。
他的口罩早就被重新放回了口袋深处,红发被压在帽子里,只露出些许凌乱的发尾。
织田作之助不急不缓地整理好衣袖,利落抽出双枪,纯黑色的双枪没有一丝光华,却暗藏危机。
大衣垂在他的大腿旁,盖住了绑在腿上的战术口袋。
“咔哒。”
红发男人抬了抬下巴,双手持着上了膛的枪,蓝灰眸子里不含任何感情,冷淡道:“走吧。”
他的两位友人却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只直勾勾地看着他。
织田作之助:“?看我干什么?”
“没有没有。”萩原研二若无其事地转身开门,喃喃道:“这就是杀手的气质吗,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突然好想冲上去逮捕织田……”
松田阵平跟在他身后,非常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突然就觉得织田不是好人了啊。”
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
太宰的大衣真厉害啊……不对,既然是太宰的大衣,应该归功于太宰吧。
太宰真厉害啊。
另一头。
诸伏景光收到消息后,在动身前往织田作所在位置的同时,将信息告知了安室透。
“什么!真的吗?!”
安室透今天提前完成了大部分工作,本想躺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听到景光的话,立即垂死病中惊坐起。
诸伏景光:“真的,我已经向蒂萨诺二次确认过了。”
幼驯染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凛冽的风声呼呼大作。
安室透一边换衣一边问:“hiro,你在去现场的路上吗?”
“嗯。”
“太危险了!”安室透不赞成道,“琴酒认出你没死该怎么办。”
“蒂萨诺和两个普通人被困在那里,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诸伏景光说,“zero,你一定懂我的心情。”
安室透沉默片刻,迅速出门,摸出另一台手机联络风见裕也。
“……我不拦你。”安室透说,“我不方便出现在现场,他们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诸伏景光笑了:“交给我吧,我可是警察啊。”
安室透挂断和诸伏景光的通讯,飞快联系风见裕也:“风见,紧急集合,按我说的做!”
还残留着三分困意的风见裕也被上司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吓醒,昂首挺胸回应道:“是!!”
此时局势分为三处。
首先。
日本警方方面,降谷零在背后指挥,诸伏景光和风见裕也打头阵,要完成两个任务:一是营救被困在地下车库的织田作之助三人;二是逮捕被困在电梯里的组织高级成员伏特加。
哦,如果能把琴酒也一起抓了,当然再好不过。
对公安而言,这是一次逮捕伏特加、围剿组织成员的行动。
其次。
黑衣组织方面,因为boss对蒂萨诺非常看重,下令琴酒和朗姆不顾一切地抓回蒂萨诺,备注,要活的。
系统的消息并不全面,组织早在受过黑客(系统)侵入后就准备暗戳戳地升级内部网络,只有真正受到信任的高级成员才能拿到升级后的密钥。
蒂萨诺有资格获得密钥,但他叛逃了,因此错失了这次机会。
留在表面上的只是一些真真假假的信息,所以系统才一直没有发现琴酒叫了人的事情。
织田作之助不知道的是,守在上面的不仅有琴酒一人,被派入地下车库搜查的,也不单是一些底层成员。
对组织而言,这是一次瓮中捉蒂萨诺的行动。
最后。
突围小分队:织田作之助、萩原研二、松田阵平。
他们的任务是保全自己,成功逃离地下车库。
织田作之助紧了紧手中的枪,最后一个迈出楼梯间。
整栋公寓被系统搞断电,地下车库自然不例外,只有墙上有一些应急光源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这里是高档公寓,在重要路段、区域的监控都配备了ups电源,在后备电源没有彻底耗尽前,监控仍然可以照常工作。2
系统已经入侵了这里的网络,掌控所有仍在工作的监控摄像头,帮他提前预测敌人出现路段,删掉他们三人在监控上的身影,是织田作最完美的后勤。
但后备电源不能无限供电,织田作之助必须要电池耗尽前突围成功。否则他将失去红点地图——敌人的定位标红,实时在光屏上的地图。
更危急的是——
织田作之助微不可查地一顿,他能感受到体力正在缓缓下降,如果突然大幅度直起身,眼前还会一花。
要在身体还能支撑时离开啊,最起码……
织田作之助扫过放心将后背交给他的两位友人,眼神坚定。
最起码,不能辜负朋友们的信任。